第 146 章
鲜于期蓦地又抓起他的手，还将十指紧扣着。
“好，我不提了，只要你忘了，我绝不会再提。”
沈绛用另一只手拍拍两人交缠着的十指，“撒手，我还要去道门一趟，若是天晚了，不方便上山。”
见他并不松开，连眼神都有些变了，沈绛闭上眼睛，再咬牙，一个头锤过去，鲜于期“嗷”地撒手了，捂着额头，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小绛！”
沈绛也揉揉自己立刻红肿的额头，没好气道：“无聊！”
鲜于期忽然问道：“小绛，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寂寞无聊了才……”
沈绛爬起身，解了打架打得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扎起。
“要不然呢？”
再边整理袖中的机关，边好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从小对我就一见钟情吧？”
他咬着袖带一扯，把长绑带又绕了两圈，塞进了里面，最后整理整理衣襟和袍子下摆，道：“我先去找销魂窟黑鹞子，让他跟我走一趟，尽快回来，你不许再跟着我。”
黑鹞子是一个杀手，什么都干，严格来说，他是个干杂活的，保镖保货，信誉良好。
沈绛不知道在山上会遇见什么，找他当帮手一定没错。
鲜于期也爬起来，一把把他拉了回来，摁在了一旁的廊柱上。
“小绛，若我是认真的呢……”
他轻柔地将手指扫过沈绛脸上一大片青紫色的伤痕。
沈绛抬起眼睛，盯着他，盯了半晌，忽然撇过头笑。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最后重重地拍了拍鲜于期的肩膀，又一把把他推开了，“得了吧你！”
“小绛。”
鲜于期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渐渐渺然。
最后，留在鲜于期眼前的，是十来年前的那个下午，金红的斜阳下，一双如同宝石般的琥珀色眼眸。
若是他早点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小绛就不会喜欢别人了，是不是愿意永远和他在一起。
*
传说，昆仑山是人间离天上仙境最近的地方。
之前乌啼问他，可曾见过天上的仙人。
此刻山巅云遮雾绕，白雪皑皑，仿佛果真有仙人在那天际云头俯视芸芸众生。
沈绛坐在山崖之上，吐出满口的白雾，望着足下连绵的雪松与雾林。
“师兄，老许说，师姑是四个多月前出门的，不知道下落，除了浮羽师兄，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浮羽师兄前几天才从月氏回来，今天下山去了城里，说是要去云台观里拿些药回来，奇怪了，一路上我们怎么都没有遇见他。”
小爱跑过来道。
道门中平日也有一二百号人，这会儿除了个喝得醉醺醺的打杂的许老头，真的一个人都不见了。
许老头一问三不知，什么都说不知道。
沈绛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院落荒芜，三清殿上蒙尘，真的许久没有人好好照管这里了。
四个月前，差不多就是郑宁驰那支前锋队开始横扫四方的时候。
“小绛，既然没人了，就先回去吧。”
鲜于期还是跟来了。
沈绛去销魂窟找黑鹞子的时候，黑鹞子临时接了一笔大生意……
他忍了许久，才终于忍住了没有把鲜于期的头打爆。
“你要回就赶紧回，别烦我。”
沈绛从山崖上的巨石上跳了下来。
“师兄，我总觉得，似乎不会再有人回来了，方才我去了之前住的屋子，阿秾师姐她们的行李物件，都不在了，若只是出门游历，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搬的干干净净的啊。”
沈绛也是这么觉得的，门中有不少礼器之类的物件，原先是放在三清主殿后的一处小厢房里的，平日不会拿出来，刚才老许看他进厢房的时候很是慌张。
沈绛看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些锡烛台和铜香炉，应该是被老许拿去换钱买酒了，老许身上的酒味十分香醇，并不便宜。
若非老许肯定清宁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不会这么大胆监守自盗的。
道门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昆仑山绵延八百多里，因为传说为仙人的居所，千百年来，修仙修道之风鼎盛，山上并非只有玄真门，还有不少其他的门派，但因玄真门自称为天地宫正统，清宁又孤傲清高，与其他门派并不往来。
玄真门本门所在的冠华峰，更是高耸危绝，几乎与世隔绝，就算山上发生什么事情，也无人知晓。
城中的云台观，日常倒是接待些香客施主，但西河城中，僧道无数，除了佛家道家，还有不少的胡寺番僧来来去去布道传教。
云台观中平日里是有几位师兄在打理些俗事，但他们也经常会出门游历，突然消失个一二年再回来也很正常，所以不会有人太介意。
被萧尹关起来的那个“玄女娘娘”，之前无论是在山上还是云台观里他都从未见过，方才去了藏书楼和药房，也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的蛛丝马迹。
沈绛忽然抬头，眼睛一亮，还有一个地方——
清宁的居所独有一处院落，在道门后山的孤峰雪林之中，只有一座吊桥与主院相连，除了她的几名亲近弟子，并不许闲杂人进出的。
但这会儿吊桥断了。
“师兄……”小爱站在崖壁上，看着对崖隐隐约约的屋宇房檐，挠挠头。
沈绛检查了下崖边残留着的原先固定吊桥的木桩与铁索，是被人故意砍断毁去的。
看来清宁真的没有打算再回来了。
距离对崖不算远，也就三四丈而已，沈绛的轻功，跃过去不难，但山崖高耸，寒风劲急，一个不留神，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他带不了人过去。
“小爱，你留在这。”他递给小爱一枚狼烟丸，又道：“有什么不对劲就吹哨。”
“嗯，好！师兄，你小心些。”小爱接过狼烟丸揣上，绝不废话，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立刻跑过去了。
沈绛又看向鲜于期和不远处站着的大元宝。
大元宝自觉地跟了小爱去。
鲜于期扯下腰上挂的金丝鞭，对他抬抬眉，一扬长鞭，先勾住了一旁的一株雪松，借力纵身而起，飞跃到半空之时，鞭稍再次扬起，缠住了对面的树枝，只见红影如风，顷刻就在对面山崖上站定了。
然后在那双臂张开，道：“要不要我去接你？”
他这嚣张的样子，简直像个在显摆的开屏孔雀。
沈绛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掠身，几下翻转，就站到了他身边。
再锤了他肩膀一下，向前走去，“少得意。”
鲜于期立刻跟上，道：“小绛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个废物？”
“怎会？你剑术很好，大元宝的剑已经非常快了，但我看他都未必会赢你，你又有祖传的放火手艺，除了——”沈绛故意停顿想了想。
“除了什么？”鲜于期果然立刻问道。
沈绛扭头对他咧嘴一笑，“除了是个笨蛋。”
“沈绛！”鲜于期气得大喊。
“还是个冤大头。”
“喂！”
“你知不知道刚才在销魂窟，黑鹞子看见你之后，立刻开了十多倍的价？哪有送封信去高昌需要五百两报酬的？”
“哼，大爷高兴！”
“那你不如对我大方一些，让我挣这钱行不行？”
“不行！”
“切，小气鬼！”
此刻，鲜于期非常快活，他高兴极了，只要和小绛在一起，他完全不在乎在哪里，就算是这寒冷的山巅，死寂一般的冰封世界。
他知道小绛对自己开始放下了芥蒂，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还是“最好的朋友”的那时候……
他想要和小绛说说话，说什么都行，小绛只要笑一笑，他愿意给他任何东西，五百两算什么，城主的金库里，沈小爷高兴拿什么就拿什么。
“小绛！等雪化了，我们去河谷抓野羊吧！”
地上积雪深厚，把原本通往清宁居所的小路都掩盖的看不见了。
距离清宁居所的大门只有十来步的地方，沈绛忽然站住了。
“嘘——”他将手指放在唇边，看向鲜于期，“听到什么没有？”
夹杂在风中，是非常有节奏的细微的“哐——哐——”声。
不仔细留意，根本不会注意到。
鲜于期凝神，扭头看向四周。
“不是风。”
沈绛猛一回头，身后只有蜿蜒的两行脚印，林中，忽然一道黑影急速地掠过。
只是一只寒鸦，似乎被他们的到访惊吓到了，猝然飞起，发出了“哇啊——哇啊——”的凄叫声。
还不等这乌鸦飞高，立刻又冒着烟掉了下来。
鲜于期收回手臂，指尖一缕袅袅的轻烟，倏然又被风吹散了。
沈绛扶额，“用不着吧。”
鲜于期用无明火烤了这只鸟。
乌鸦没有挣扎几下，就死得透透的了，就落在了两人的脚边。
鲜于期忽然蹲下身，拔出蜂尾针，一下把这烤乌鸦串了起来，乌鸦被烤地滋滋冒油，喷鼻的肉香。
“好肥的鸟啊。”鲜于期递给沈绛，笑嘻嘻道：“要不要吃？”
沈绛一把给推开了，嫌弃道：“都没有开膛破肚，我才不要吃。”
面上一层烤熟了，里面还是一肚子的鸟粪，肯定臭死了。
鲜于期正要把烤乌鸦甩飞，沈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盯着蜂尾针上的肥鸟打量，最后慢慢看向鲜于期。
鲜于期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他一扬手，把烤乌鸦甩得更远了些。
沈绛吸了口气，再看向清宁的这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