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
  十二月二十八日。
  郑宁驰破梁州。
  十万南越军不敌,死伤无数,只余了万余人,在城头竖起了降旗。
  南越王钱之问大骇,只携数千亲兵仓皇南逃,一路丢盔卸甲,最后不知所踪。
  镇国太子威名震如天齐,梁州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郑氏大军已达一百二十余万。
  西川王马骥闻得太子圣名,亦遣使者献上投诚书,自称为“奴”。
  至此,浑河之南,半壁江山皆拜服镇国太子。
  而摄政王率四万平叛大军至尧城,距江陵尚有五百余里,不知何故,已经停留了两日。
  四万人马,加上李国泰的那十万人,也不过十四万,对百二十万惊人大军,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有人上书,请女皇不如退位让贤,以免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女皇称病,一概不理。
  除夕之夜。
  宫中开宴。
  女皇终于现身人前。
  御史中丞白应臣望着宝座上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同身前的王必俭小声地道:“太傅可打听出来什么?若是无凭无据,只怕难以服众。”
  王必俭亦压低声音,“白中丞,知道那枚‘受命于天’的帝印如今在何处吗?”
  “什么?”白中丞一惊,“那是传国之印,难道并非在宫中?”
  王必俭道:“那日女皇登基,用的是圣祖的‘天下永定’的大印,而非三千年来,自神皇流传至今的帝印。”
  “这……至今无人有异议啊?”白应臣更加惊诧。
  “之前有萧尹那数万大军在城外杵着,谁敢有异议?”王必俭讥笑,“女皇诏令,从头至尾便没有用过那枚帝印,但明日……若是没有,便不大好收场了……”
  白应臣恍然,“明日祭太庙,女皇献告书,必然要加盖帝印。”
  王必俭泛起些笑容,“那印恐怕在宫乱那日就丢了,而萧尹调李国泰大军南下,也没有拿出虎符。”
  宴散,紫微殿的书房中灯烛通明。
  沈绛在将才送到的萧尹的信看了一遍,再抬头同周骧道:“周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
  周骧略行礼,道:“小公子,京中无摄政王坐镇,王必俭等人与郑宁驰早已经里应外合,定会对您发难,但您现在还是女皇,他们也怕落人话柄,便会借帝印之事,逼宫退位。”
  “我应该怎么做?”沈绛没有什么表情,只淡声问道。
  周骧接着道:“他们需要女皇的退位诏书,如此郑宁驰才可名正言顺的入京称帝,但这诏书是万万不能写的。”
  “我知道。”
  诏书一下,萧尹只能对郑宁驰俯首称臣了。
  周骧便道:“摄政王临走之前,已经做好安排,明日,送您出京,前往北溟州。”
  “什么?”沈绛吃惊,“可朝中不能没有女皇啊。”
  周骧道:“公子,诸世族皆有家将,这些人集结一起,也不容小觑,王爷之前便是忌惮这一点,才没有去理会王必俭的。但近日,以王家为首,诸世族调集了万余人马,已经就在城外了,王爷留下的人手只怕难以支应,王爷的意思是,若是明日有不妥,立刻让柳四他们护送您出京北去,其余的人,退往洛北道。”
  “现在北风大作,郑宁驰那百万大军,也不可能一起渡江,他那处果真如此艰难?”沈绛凝眉问道。
  周骧沉重地点头,“百万大军一时还不能北上,但那两万的前锋,过江却并不难,如今无一点破解之法,王爷也不敢贸然应敌。所以他带了数人,已经渡江暗中去往江西见杨吉了。”
  “什么!”沈绛骤然站起,帝冠上的玉珠丝绳登时响做一片,他立刻把那冕旒冠扯下扔在了一旁。
  “几时的事?”他厉声问道。
  周骧道:“前日来信,应当已经去了四日了。”
  沈绛闭目,又坐了回去。
  萧尹没有同他说,是知道会让他担心,他给自己留了后路,若是果真难以支应了,自己可以立刻从北溟出关,去往河西道。
  沈绛忍着心中的苦涩,同周骧问道:“既然王爷没有在信中同我提起他过江之事,应该也与你们交代过,不要告诉我吧。”
  周骧低下了头,郑重地躬身行礼,“是……”
  “周大人,不必多礼,你知道我不是女皇,还如此客气,折煞我了。”沈绛盯着他缓缓道。
  周骧反而屈膝跪下了,“不瞒公子,此事,确实是我等自作主张,王爷如今还是魏臣,尊女皇为主,此虽有名正言顺的大义,却也是枷锁桎梏啊……”
  *
  夜已深沉。
  摄政王府的一风园小院内,灯火微明。
  沈绛靠在窗边,就着这如豆的烛火,又展开萧尹的来信,细细读上面的文字。
  “小绛,北溟洲城之北,有座栖园,景色秀丽,幽静雅致,是当日先祖读书之所,后得祖母爱赐,我长住在彼。园中北屋,本是卧房,如今久无人住,恐有虫蚁,已令人仔细洒扫……”
  沈绛死死咬着唇,眼睛已然微有模糊。
  “我有退路,勿忧,至多二月便回转,小心保重。”
  落款是……
  吾爱。
  他垂下手,望着阴沉无明的天际,信纸脱手落下。
  *
  翌日,元月初一,大魏正式改元建安。
  女皇祭告太庙之后,令骆韶英宣读告书,而后抄录数份,遣送往诸属国。
  骆韶英立在丹墀上,正将告书卷轴收起,双手捧与一旁的礼部主令,那主令打开看了一眼,忽然向女皇跪下。
  “陛下,国书应当加盖传国之印,才可令服四海,难道是骆大人忘了请陛下加印了?”
  北风呼啸着,将殿外漫天的彩幡刮得凌乱不已,凛凛作响。
  沈绛在宝座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满殿群臣。
  骆韶英回首拜下,道:“陛下,告书上玉玺,乃是圣祖大印,并无不妥。”
  白应臣便出列,道:“历朝历代君王,得帝印者才得天命,平日诏令,可不必使用,但新帝改元,绝不可不加与其上。”
  骆韶英抬头,又道:“华朝永泰年间,帝印失落五十余年,直至成帝时才找回,也不见天下人有什么异议。”
  白应臣便冷笑,“便是因为帝印失落,华朝永泰帝之后,皇脉旁移,成帝可是藩王之子入京承位的。”
  王必俭便出列,道:“骆祭酒此言,难道是女皇陛下,并无帝印?”
  诸人纷纷各自相顾,面有异色。
  江城侯曹钰立刻出列道:“陛下为先帝血脉,继位乃是顺理成章,况且‘天下永定’大印,乃是圣祖所制,天下皆知,先皇之时,大典诏书,也常常只用此印。”
  王必俭便直起腰,同曹钰道:“曹侯,此话不是这般说的,传国帝印,何等重要,陛下若是失落了,岂不是证明,并非‘受命于天’了?”
  沈绛起身,“太傅是什么意思?”
  王必俭笑看着女皇,道:“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想请诸位见一个人。”
  “诸位同僚也知,萧尹率叛军入宫,又擅权□□,怀狼子野心,但想必之前诸位也听说过,圣命皇太后曾有言,金河公主早已在宫乱之际逃出,而这宝座之上的人,却是萧氏不知道从何处寻来李代桃僵的假女皇!”
  满朝登时哗然。
  “太傅慎言!”
  曹钰立刻大喝。
  王必俭冷笑,忽然往人群中一指,大声道:“诸位请看,这才是女皇陛下!”
  王必俭侧身一扬手,百官列中,忽然走出来一人,着红衣官服,他缓缓走到人前,再慢慢地从笏板后抬起头。
  这人身量娇小,方才又一直在人群中低眉顺眼,竟然根本无人注意。
  诸人看去,表情各异,有人惊异好奇,有人悄悄退后数步,打定主意明哲保身,还有人向殿外看去,有焦急之色。
  沈绛见到那列中走出的人之时,已经微变了神色,没错,这正是金河公主郑仙音。
  郑仙音摘下官帽,一头乌发如瀑垂下,她又开口,“座上是何人?竟然冒充本宫?”
  周骧大惊失色,立刻看向沈绛。
  曹钰喝道:“太傅!这玩笑开不得!”
  王必俭冷笑,“曹侯看仔细了,此正是女皇陛下,宝座上的,乃是个冒名顶替的贼人!”
  “这……”有人小心开口,“既然如此,空口无凭,可有何凭据?”
  “凭据自然是有。”郑仙音开口,“列位臣工,当日逆贼入宫,先皇……”
  她说着,似到悲处,落下泪来,“先皇被贼人所擒,知必有大祸,便将‘受命于天’之印,交于本宫。”
  “哦?”沈绛缓缓走下丹墀,走到她面前,“你说你有传国之印?”
  “自然,本宫还有调令大军的半边虎符,亦是父皇亲手交托。”郑仙音盯着他,接着道:“我认得你,当日逆贼入宫,你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浑水摸鱼,贵妃姨母与诸位先帝妃皆可作证。”
  她又转身,看向百官,道:“我有一老嬷嬷,姓梁,乃是先皇后的女官,诸位诰命夫人原有拜见过先皇后的,定然认得她的。”
  沈绛咬唇,有些懊恼,他真的差点忘了那个梁女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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