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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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风雪更甚。
京都连绵的屋宇房舍上，都披了一层苍茫的颜色。
“是，谨遵王命。”
摄政王府的外书房中，周骧等人正告退离去。
沈绛坐在熏笼边上，踩着脚踏，捏着张信纸，看过之后随手就扔进一旁暗红的火炭上烧了。
“我师父说郑宁驰把一枚金饼给他看，那金饼上被一层金水覆盖，刮去了金水之后，才见到里面的文字，是古国邙国的王私有的黄金，郑宁驰问他，传言的宝物果然是真，摄政王才如此小心遮掩？我师父便把他重新默抄下的那两半本《道华经》献给他了。”
“郑宁驰扩军迅速，入冬之后，便有些粮草难济，故而潇州虽近在眼前，他却先掉头反而去了穆州，近来浑河水流迅疾，加上这批金子是从华阳城运出的，钱之问又搅得南梁民不聊生，他这所谓的镇国太子可是天命所归的明君圣主啊，自然么……”
萧尹起身，把案上的诸信件都一起投入熏笼，齐齐付之一炬了。
火焰顿起，沈绛让开了些，“你早就打算把他往华南东路引？”
萧尹点头，“如此一来，应当能把他拖到明年二月。”
沈绛低着头抱着手，低声自语，“明年二月……”
“怎么了？”萧尹附身看他，抬起他的脸，“有何不对？”
沈绛笑笑，摇头，又一摊手，“看来你之前没骗我，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萧尹低笑，手指缓缓向下，却把他的衣襟拉紧了些。
沈绛愣愣抬手，摸着自己的领口，“做什么？”
萧尹低声同他道：“都露出来了。”
沈绛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脖颈处定然淤红一片，忙红了红脸，这几日这人吃了疯药一般，一背着人就开始发疯。
便推了他一下，“都叫你不要这般了的！”
狗一样乱啃。
也不管他的衣领能不能挡住，难怪方才周骧他们的眼神古怪的很。
萧尹凑过来在他的耳边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沈绛的脸又更红了一层，索性曲起膝盖，抱臂把头埋了下去。
还有些郁闷地嗔道：“才没有呢。”
萧尹笑地得抵着他额头，“真的？”
沈绛“哼”地一声，不理他，“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只是怕痒而已！！！”
“真的！？”萧尹已经欺身压过来了。
“假的……”怕了他了。
“怎地这么乖了？”萧尹笑着把他拦腰搂住了。
“哼……”那还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脸皮还没他厚。
有人在门口缩头缩脑一晃，沈绛听见脚步声，立刻看去，“朴归，有事？”
萧尹直起身，侧脸看向门外。
“是、是……”朴归觉得王爷的眼神有些不大和气，立刻冒出了一背的细汗。
“镇国公家的李小姐求见。”
沈绛一愣，“李长缨？”
萧尹的脸色登时更臭了些，“不见。”
朴归冒死又道：“说是见、见沈小公子的……”
“见我？”沈绛更莫名了。
萧尹的脸色几乎发黑了，“更不见！”
“阿尹……”
沈绛忽然觉得他这闹气的样子实在有趣的很，忍不住笑出了声。
*
摄政王府的后园，有一座观雪甚佳的梅亭，建在一片梅林之内，但近来天太冷，数十株红梅将放未放，满枝花蕾，殷如红豆，正在风中摇摆可怜。
亭中有火墙，叫人置身其中，看亭外风雪连绵，亭中却如三月阳春。
李长缨坐在亭内的窗边，手里捏着盏热茶，袅袅热气迷茫了她的双目。
沈绛到底还是见了她，就是某人方才不爽地道：“若是她再同你搂搂抱抱，我就剁了她的手！”
沈绛头大地扶额。
明明这大小姐中意的人是他啊，要吃醋也轮不到他来吃吧。
不知道为何，今日李长缨显得分外有小女儿情态，满目踌躇，欲言又止。
“李小姐？”沈绛怕自己先不问她，她能在这里犹豫到天黑。
“沈、沈绛……”李长缨终于鼓起勇气般抬起头，“你能不能帮个忙？”
沈看着她，“李小姐，你什么都没说，在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
李长缨立刻急切地道：“你能的，你一定能的！”
沈绛更加莫名，“你还是先说吧。”
“你先答应我！”
李长缨放下茶盏，面上带着些可怜的恳切。
沈绛支着腮，歪着脸，对她眨巴眨巴眼睛。
李长缨有些讪然，但还是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但是我先同你说明白，这件事不是我的意思，我再没有那般想法……”
“嗯？”沈绛微思，从她的话语里，似乎听出来那么几分意思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却是看向明窗之外在风中颤动的梅枝。
“我还没有那般死皮赖脸的。”
她的话语里还有几分落寞。
沈绛低垂眼眸，盯着盏中碧绿的茶汤，端起沾了沾唇。
“我母亲……去、去请了北周郡公夫人作伐，要向摄政王求、求亲。”她说着这话语的时候，十分艰难才说了完整，“但我不同意的……”
沈绛低眉微吟。
“我祖母也不同意的，是我母亲……她一向多病，难免多思多想，我外家又来人同她说些什么早做打算之类的话，她毕竟是我母亲……那些也是我的家事，我不好多说什么……”
她分外的难堪，不想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的。
“今日我母亲请了郡公夫人前来家中饮茶……我说什么我母亲都不会听的，她只当我在闹脾气。”李长缨颓然道：“你去同摄政王说吧，请他千万不要让郡公夫人到他面前提起这话头，若不然……伤了大家的体面。”
李长缨拼命地拧着自己的手指头。
她说完，不好再呆下去，匆匆告辞了。
沈绛把茶盏中的茶嘬地一滴不剩才放下。
而后露出几分苦笑，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她多心了，如今朝廷这局面境况，不用她特意跑这一趟，想来那位郡公夫人也没有机会在你面前提这亲事。”
他敛目向下，唯有睫羽微颤。
萧尹在他面前坐下，唤了一声，“小绛……”
“不过——”他蓦然抬头，忽然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语，弯着眼睛笑眯眯道：“有姑娘上门说不想要嫁给你，你不应该难过难过吗？”
萧尹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一扯，把他拖入怀中，道：“这些事情，你不必多想了。”
“本来也没多想，你这么一说，好似心虚了一般。”沈绛故意笑道。
萧尹对着他的臀部就用力一拍，“又找打？”
“小爷我生气了！”
沈绛立刻勾着他的颈项，仰头咬着唇，含嗔带怒地望着他，“你这招蜂引蝶的臭男人！今晚不许进我房间！”
……什么都不必说了，贪心会变成贫的。
*
夜深，狂风依旧。
可惜，一风园的窗扇能挡住那肆虐的北风，却挡不住某个偷腥的贼偷。
萧尹从外书房回来，敲了敲房门，见果然反锁紧闭，不由笑了笑，招来个侍从，用人家的薄剑剔开了窗栓，便一跃而入。
沈绛却并未在房中，室内点着灯烛，燃着暖笼，桌案上温炉里的茶汤还是烫热着的，书桌上的笔墨随意地搁着，床榻边的几凳上整齐地叠着一套换洗的亵衣，衣架上的风毛裘衣也还在。
却空无一人。
萧尹一把掀开床铺，床铺凉着，——不是故意同他玩闹躲起来了。
“小绛？”萧尹忽然心沉。
满室的烛影，轻微摇晃着，这暖意融融的房间，突然冷如冰窟，分外寂寞，好似那个人，如同他突然闯进他人生的那天，又能够无声无息的忽然离去一样。
“小绛！”萧尹猛然推开房门，喝道：“公子去哪里了？”
一旁现身一名侍卫，“一个时辰之前从后窗出去了，不让我们跟着。”
“去、去找！”萧尹立刻道：“今夜巡逻当班的是谁？”
“是副总领孙大人。”
“叫他立刻来见我！”
“你们都去找，若是府里不见人，他没其他的地方可去的，让柳四去宫里，孟青山去摘星楼。”萧尹口中急促的吩咐着。
四下数声答应，登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各自分别离去了。
萧尹脚步匆匆向外走去，迎面却见一抹幽青色的人影，提着一盏明角风灯，正推了院门进来。
沈绛看见萧尹面容僵硬着，浑身阴郁低沉，在见到自己之后，立刻掠身过来，狠狠地将自己搂住了。
灯笼“咯啷”一声落地，灯罩碎裂，烛火顿灭。
沈绛觉得自己被他箍得有些透不过气，轻轻地拍了怕他的后背，唤道：“阿尹？”
“你去哪里了！”萧尹深吸一口气，才觉得自己的心口回了些知觉。
“方才我去书房看你正忙，便去后园水边那空地练一练拳脚。”
“外边风这般大，去水边做什么？”萧尹终于缓过了心神，浑身都松弛了下来。
“那处空阔啊，我总不能去你城外大营的校场吧。”他好笑道。
一旁的侍者小心地道：“王爷……”
萧尹把沈绛松开了，同侍者道：“把人都叫回来吧。”
侍者立刻出去了。
沈绛怔怔地盯着他，忽然“噗呲”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跑了吧？”
萧尹一弯腰就将他抱起，向着房内走去。
“你说呢！房门紧闭，人又不在，问左右也不知道你的去向，下次要是还这样，我真的把你捆起来了！”
沈绛笑得止不住，“我要走远也会同你知会一声的，怎么会突然不告而别？”
萧尹手臂紧得他发疼，“你说的，不能不告而别，知道吗？”
“阿尹……”沈绛抬头，见他下颌线紧紧绷着，面容异常的严肃，不由心中一滞，而后又泛起些笑容，靠在了他颈窝里，轻道：“不会的，我去哪里，都会告诉你。”
萧尹将薄唇抿如一线，他的这小骗子又开始骗人了。
他身上，有摘星楼特有的那股香花宝烛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