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沈绛死死咬着唇,抓着他的衣襟,手指拽紧得指尖都麻木了。
公治偃能护得了他一时,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关照他,他体质有些不同,对一些药物有极大的反应,这般绝好的药人,清宁怎会轻易放过……
直到他与鲜于期成了“最好的朋友”,又学会了些自保的手段,清宁觉得与城主犯恶不划算,才没有再对他下手……
雨丝又重新绵长。
萧尹微叹,将斗篷上的风帽替他拉上,“回去吧。”
沈绛摁着他的手,“为什么不回答?”
萧尹用拇指轻轻划着他冰冷的腮边。
“我说过,你可以信任我的。”
“你不知道……”沈绛苦笑,“这比你想象的……更加、更加……”
“我不需要去想象那些,沈绛!”萧尹喝住了他。
“你是想说你都不在乎吗?!”沈绛猛地推开他,“我是个遭透了的人!你是不是不在乎我那些恶心下作的过往!是不是?”
萧尹死死地抓着的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我很在乎!”
在沈绛再一次大叫大嚷之前,他立刻把他扛起,直接扔上了一旁的车厢。
马车催动。
萧尹将他摁住,“小绛,冷静些!”
沈绛垂着头,沮丧地盖住了脸。
“对不住,萧尹,让我静一静……”
萧尹拿开他遮着脸的手,将他的脸抬起,“看着我。”
沈绛皱眉,苦恼得摇头,“我不想同你吵架,但我现在真的觉得很糟,遭透了!”
萧尹蓦然轻怔,见眼前人微低着脸,睫羽遮盖了眼眸,轻薄的淡唇抿着。
他努力想让自己不被那种痛苦的情绪支配,也不想这般放肆的去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萧尹低下头,抵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人说打是亲骂是爱,我就当你与我亲热示爱了。”
沈绛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又同呓语一般轻声着,好似在缓缓地纾解心中的苦闷,“那年,我还记得下了场雪,冷得叫人难受,小爱看我吃了那种药……她以为我要死了,拿走了我的匕首,狠下心想要帮我解脱,我听见她哭,努力醒了回来,她扔了匕首抱着我大哭,问我,是不是做人便是一直这么苦的?”
萧尹紧紧地将他扣在了怀中,将深沉的气息努力放得缓慢。
“数年前,我去看望出家的傅诚,他也问我,三界六道,既然众生皆苦,为何畜生饿鬼还要轮回修行数世为人呢?做人难道不是一件最苦的事情吗?”
沈绛温顺地被他一下一下捋着发丝,“阿尹……”
萧尹轻轻摇头,接着道:“做人并不苦,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但那些困苦,还不足以改变我的心智,动摇我的决心,那就不苦。”
他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的人,“你在那种险恶的地方闯荡,还能学出一身的武艺,护得住想要保护的人,……这般聪明机灵、多情重义的好孩子,不应该觉得人世是苦的。”
该叫应该痛苦的人去痛苦才对。
沈绛蹭蹭他的怀抱,闭上眼睛,“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萧尹轻笑,“那我应该怎么夸你呢?”
“听着,好像是在奚落……”
萧尹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何曾奚落你了?”
“那换个夸的吧……”
沈绛叹出口气。
他的记性虽然很好,但是不该好的时候,也能把许多不愉快的事情经常忘了的,若不然这么漫长的人生,岂能让自己整日沉耽于苦痛里。
萧尹轻笑,“待我想想。”
“怎地还要想?难道我有这么糟糕吗?”
萧尹刮了下他的鼻子,“是诸般都好,不知道从哪里夸,让你会更高兴些。”
沈绛搂紧他的脖颈,笑得轻颤。
“……那我好看吗?”他突然抬起头看他。
还撒娇般的皱着眉撅起嘴,一脸认真。
萧尹简直想把世上的甜言蜜语都对他说一遍,但此刻却觉得自己的学问是这般有限,言语又是如此贫乏,“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你好看。”
“那……”沈绛将唇凑上去,唇齿勾缠间,他再没有去掩饰自己,也把那些羞涩都扔去了一旁,甚至故意卖弄那些风情手段。
他的技巧着实好极了,勾得人恰到好处的想要发疯。
萧尹暗暗运气,全心凝神忍了忍才控制住自己。
沈绛闭着眼呢喃道:“为什么最近老躲着我!”
他有些觉察。
萧尹一怔,哭笑不得:“我几时又躲着你?”
“昨日我去摄政王府寻你,你不在。”
“我去了城外大营,不是叫人同你说了?”
沈绛猛地坐直了,长眉倒竖,立刻变了张脸。
“最近你他娘的对着我一副正人君子的狗样子,是对我腻味了?”
沈绛一推就将他推到了,一手摁着他的脖颈,跨身上去就剥他的衣服。
萧尹半撑起身,搂着他的腰便坐了起来,“小绛,上次叫你病着了,这两日才好些。”
沈绛沉了脸,“我就知道,你去找了公治偃,他同你胡说了什么?”
“同与你说的一样。”
沈绛一脚把他踢开了,“那好,以后都别碰我了。”
“我会想办法给你医治……”萧尹柔声哄他。
“不用!”沈绛拧着眉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真的不中用一样。”
萧尹好笑,“其实也用不着你来用,我是怕你又……”
沈绛立刻对着车外就喊:“九生,停车!”
九生着实怕了这两人了,怎么又闹起来了,方才他差不多都要准备好脸红了,连几匹马都赶得缓慢平稳了许多的。
九生很犹豫,最近摄政王很是惧内,那他到底听公子的还是听王爷的呢?
“九生,回府里,敢停车你就把车马房的马全刷了!”
萧尹察觉马车越来越慢吞吞,立刻扬声一喝,又把某些故意使性子的人给扯进了怀中。
九生马上一挥鞭,拉车的四匹马登时齐齐马蹄飞扬。
“你他娘的放开我!”沈绛手脚并用,拳打脚踢起来,只是脸上凝着一层薄红,着实没有几分气势,反倒羞恼了在撒气一般,着实可爱的紧。
“道长本来不想说的,是我逼他的,所以别去找道长的麻烦了。”萧尹抵着他的耳畔轻道。
还将手臂环着他,任凭他诸般挣扎,都纹丝不动。
“萧尹!”沈绛恼怒地回头瞪他。
萧尹便将他放开了。
沈绛气得撇开他往边上一靠,装死不理人。
萧尹一时好笑,一时又无奈。
一路到了摄政王府,他径直就跳下车,气哄哄地进了大门。
又阴沉着脸进了外书房,却看见两个异常漂亮的婢女正在书房中一人扫尘一人理书。
这两个婢女分明不是做杂活的打扮,穿红着绿,妆容精致。
沈绛立刻扭头便走。
迎面又见萧尹走来,阿莲正跟着与他说着什么。
沈绛便抱着手站住了,“阿莲姑娘。”
“沈公子。”阿莲同他行了礼。
“你好能干。”沈绛讥笑。
“多谢沈公子夸奖。”阿莲面不改色。
沈绛便瞟了萧尹一眼,冷笑道:“王爷真的好福气。”
书房中二女见沈绛怒气冲冲地进门,又一脸铁青的出门,又听见门外说话,忙出来低头站着了。
“阿莲,随我来。”萧尹终于皱起了眉头,径直进了书房中。
沈绛抬脚便走,头也不回,倒也不曾出门,却是回了之前住的那一风园小院。
之前跟着那个小乞儿行踪的飞羽卫正回来了。
“白应臣?”萧尹凝眉。
“是。”
“知道了,下去吧”萧尹略摆手。
而后扬声唤道:“朴归,去叫赵君府过来。”
门外候着的朴归应声去了。
萧尹这才看向一旁立着的阿莲,又扫了那两名女子一眼。
“下去。”
二女见他冷肃,慌忙退了出去。
“王爷。”
萧尹盯着阿莲,他从未对她有这般肃然的神情,阿莲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几乎连呼吸都不敢了。
“案上,有夫人的来信……”
书案上放着一方雕漆的托盘,盘中四五个锦帖,还有一封书信。
萧尹拾起书信打开,扫了一遍,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夫人说,若是天下人误会王爷与女皇有私情,于王爷的声名前途不利,这盘中锦帖,皆是当世大族之女,家族鼎盛,貌美如花,若王爷得此良缘,必定如虎添翼。”阿莲低头道,只是手心后背,被冷汗洇湿了一片。
萧尹捏着那封锦帖,凝眉道:“夫人如今不是在读清心寡欲的经书吗?让她不再管这红尘之事了。”说完,将锦帖扔回了盘中。
“王爷,夫人说王爷正当盛年,却孑然一身,如今算是大仇得报,北溟萧家绝灭,唯有王爷死里逃生,应当为家族之计,开枝散叶……”
“阿莲,今后,你不必再与夫人书信来往了。”萧尹的声音越加冷然。
“王爷!阿莲也是担心王爷……那个假女皇,他是男的啊……”阿莲脱口而出。
“阿莲。”萧尹声音冷淡,抬眼看着她。
阿莲一时惊慌,萧尹的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她膝盖一软,伏地跪下,“阿莲跟了王爷多年……就算王爷不高兴,忠言逆耳,阿莲也是要说的……”
萧尹缓缓起身,走到阿莲身前,居高临下,低声道:“阿莲,这么多年,你对我、对夫人,都是忠心不二……夫人原先的无梦园,你还记得吗?”
阿莲忙抬起头,“不、王爷,不要把阿莲赶走!”
萧尹附身,将她搀起来,道:“那座庭院,是夫人最重要的地方,她现在怕伤心,不愿回去,旁人我也不放心,你去为夫人好好打理……”
阿莲泪如泉涌,“不、不,王爷,不……阿莲再不多嘴了,求您……求您了……”
萧尹给她擦去了泪水,道:“好姑娘,这些年你同我南征北战,你一个姑娘家,受了无数的风霜之苦,我都记在心里,深为感激,……你的终身之事,我会令人好好安排,从此无风无雨,平安康健……乖,好吗?”
他的话语虽无比温柔,但话中之意,却绝不容她质疑。
阿莲终于不敢再哭泣,她低下头,道:“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