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小乞儿打量打量眼前两人，见他们穿着打扮不俗，又跟着侍从护卫，晓得这两人不至于缺钱，应当是真的不会抢那钱，便松了口气。
“多谢大爷救命之恩，想来大爷们也用不着小的报答，我、我走了！”这小乞儿有几分机灵，又怕惹事，赶紧就想开溜。
沈绛动动鼻子，闻见一缕腥臭之气，见他的跛足带着脓血，想来是化脓烂了，便问道：“你的脚？”
小乞儿慌忙道：“我没有偷钱！是他们诬赖我，打断了我的腿！”边说边眼神闪烁。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沈绛无语。
沈绛便道：“偷不偷钱的再说，我看你这腿要是不治一治，只怕命都没有了，要不要同我走，我带你去个给你看断腿的地方？”
小乞儿急忙摇头，眼神重新警惕，“不、不用了！谢谢公子，谢谢…我自己有去处……”
说着，便想往一旁的巷子里跑。
沈绛上前一步就将他抓住了，见他抖得如糠筛，不由又一叹，道：“你能往哪里去啊？破庙烂屋子乞丐堆？我们不是坏人。”
小乞儿见逃不脱，更是慌张。
“让他走吧。”萧尹又把他的手拉住了。
沈绛叹声，他知道很难取信他，街市中这样的孩子都是在烂泥堆里打滚着长大的，对于未知有着本能的恐惧，若是他自己，想必也不会信任两个陌生人的。
小乞儿抱着银子，立刻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旁的巷子里，迅速地不见了踪影。
萧尹略一挥手，方才那救人的飞羽卫便立刻向着小乞儿的方向悄悄追了过去。
“你担心……？”沈绛问道。
萧尹略略点头，“这小乞丐出现的巧了一些。”
雨声细碎，萧尹撑着大伞，遮住了两人。
有侍者去将沈绛扔了的那柄伞拾了回来，识趣地没有送还回去。
“华阳城的那个什么万圣娘娘，是不是已经送进京了？”
沈绛抬起头看他，突然的问道。
萧尹离开之后，兖温宁将军把南华诸城齐齐扫了一遍，挖出来不少装神弄鬼的□□。
兖温宁便将那些骗钱害人的所谓天父圣母，什么红莲教白莲教太平安乐教都给端了个底掉。
还选了个人多的日子，当众齐齐把那群据说能够呼风唤雨通天入地的活神仙的脑袋，给一个不留的咔嚓的下来。
只有那个给人吃人肉的万圣娘娘，给悄无声息地运来了京都。
*
过了内狱的三道门。
“哐”地一声，最后一道铁门也闭上，这无比沉寂的牢狱的深处传来一声一声断气似的歌声。
沈绛站在一间封闭严实的牢房外，从小窗口向内盯着里面正在唱戏的女子。
她先唱完了一曲《楼台会》，又接着唱《后园记》。
唱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姿态百无聊赖，神情幽幽淡淡。
仿佛呓语一般，又仿佛只是在打发时间的自娱自乐而已。
她唱着唱着，似知道了有人在看她。
一时之间，竟瞬间变了副模样，原本僵冷如死人一般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勾唇媚笑，秋波暗送之间，那有些寡淡的面容，顷刻间百媚生娇、顾盼多姿，端得是艳丽无双，勾魂摄魄。
分明是一个人，一副长相，刹那却换了张脸，换一个人。
沈绛盯着她许久，眯起了眼眸。
内里的女人表演了半天不见有人捧场，又索然无味一般，变回了之前那副游魂模样，那副夺目的风姿，骤然间又如同画皮一般褪去。
剩下的，仿佛只是一具没了魂灵和血肉的躯壳。
“真是木头人呐……”她惨然一笑。
“公、公子。”一旁的狱卒观了这一副全套的表演，惊骇地满头的冷汗，他自认在这狱中开过不少的眼界，但今日这女人，还是让他以为此刻是在见了鬼。
他又久不闻沈绛出声，以为这漂亮面嫩的小公子也被吓到了，忙道：“公子莫要担心，这女人如今还有力气装神弄鬼，过些时日，等她尝过了这牢中的诸般手艺，保证她什么花样都使不出来了。”
沈绛只微微摇了摇头，问道：“另一个呢？”
“另一个？”狱卒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公子请随小的来。”
狱卒将油灯向前，照不亮方寸地方。
“那女人就在最里头。”狱卒沿着并不算狭窄的走道边走边道：“公子小心一些，她近来不仅古怪，还似有些疯了。”
“疯了？”沈绛疑惑。
“她每日都会发一遭疯病，对着墙又挠又撞头，鬼哭狼嚎半天，嚎累了，便一动不动同个死人一般躺着，着实吵人的很，所以给她关在了里面。”狱卒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
这内狱的布局迂回错综至极，加上昏暗少光，若非惯熟的狱卒，绝对不可能容易进出的。
到了更里一进的暗牢门口，狱卒指着那湿冷暗沉的通道，道：“就是这里头了。”
沈绛让带路的狱卒留下，他执灯独自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处。
隔着铁栅门，看着那干草堆中卧着的蓬头垢面的女子。
这是盈城的那个玄女娘娘，已经被关了两月有余。
这两个月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足以让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变得枯槁无光。
但她并非全然没了生气。
那女子早听到了脚步声，正抬起头，见是沈绛，立刻笑了笑，娇声道：“奴家就知道小哥哥会来的。”
沈绛盯着她打量。
萧尹说过未曾叫人对她用刑，但久处这般地方，她身上早已经被些蛇虫鼠蚁啃咬出斑斑血迹，又被她自己抓得道道血痕。
“昆仑山玄真门的门主清宁道姑，是你的主子，你那些迷人惑心的缭绕香，就是她给你的？”沈绛直接问道。
那女子起身，一副妖娆的模样，“哟，小哥哥是对那些缭绕香欲罢不能，要同奴家再要些？”
“你到中原，究竟是什么目的？清宁是怎么吩咐你的？”沈绛又问。
女子手扶着铁栏，虽满脸血痂，眼眸依旧勾魂摄魄，“自然是为了造福万民，小哥哥要不要奴家也赐一赐你福气？”说着，她吃吃笑了几下。
沈绛看着她摇头冷笑，“你这副尊容，我还没有什么兴趣，老实说，我没空与你兜圈子。”
女子将手伸出来，欲去抚摸沈绛的面庞，沈绛后退一步，她忽地怪笑，“啊，小哥哥对奴家没兴趣，难道是因为奴家是女子吗？那日见小哥哥与另一位俊俏的公子甚是相好，难道……”
沈绛冷然，忽觉有些不妥之处，蹙眉看去。
“或者……奴家变个模样，小哥哥喜不喜欢？”她那嗓音，原本是娇柔至极的女儿声音，然一转，立刻变成了男人那种略带低沉又磁性的声音。
沈绛神色微变，他盯着眼前这“玄女娘娘”，分明已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男子的神态模样了。
沈绛不由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在街市上受了些伤回到山上道门，一向冷淡的清宁主动对他表示了一番关切，还与了他一些伤药，说能活血化瘀。
等他回到住处正在倒水的时候，公治偃匆匆踹开门，劈手打落了那瓶药丸，紧张地问他：“小绛，有没有吃下？”
沈绛茫然点头：“吃了一颗，师父，你干嘛？这是清宁师姑给我的伤药啊。”
公治偃面色青白至极，立刻抓着他，伸手指就去掏他的咽喉。
沈绛被他掏得呕得心肝肠肺都快出来了，总算把那颗药丸给吐了出来。
公治偃扶着他的肩膀，一脸凝重地道：“以后，清宁给你什么都不要吃，她是疯子，疯子给的东西，吃了你也会疯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公治偃，忙点点头，道：“哦，知道了，师父。”
公治偃又切齿，“那臭婆娘，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徒弟身上！”
他一低头，又看见洒了满地的银白色的药丸，发狠地拼命去踩，口中还恨恨有声：“死道婆，臭婆娘！敢拿我徒弟试药，老子和你没完！”
“师父，试药？这些是什么药？”沈绛盯着地上被他踩了还碾碎的一片银白色的污渍，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公治偃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师父近日有事，要出门一趟，你和小爱平日里若是没事，别回山上了。”
随后，公治堰又从怀里掏出几本书籍，递给他，道：“师父也没什么好教你的，这些书，你看着练吧，学会了也能自保。”
沈绛盯着那些什么《大力神掌秘籍》，《麻衣神相》，《周公解梦》，《神功十日速成法》，《武林第一神功》……嘴角有些抽搐。
“不用了……”他一手盖着自己的脸。
……
后来，他有问公治偃清宁师姑的那些药，究竟有何不妥，公治偃始终都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言，但他还是猜到了几分。
尤其是他后来无意间又闻到了缭绕香的气味，体验了那种生死欲重的痛苦。
看到眼前这“玄女娘娘”，他忽然恍然了。
“小哥哥，这难道也不喜欢吗？”“她”的笑容实在是古怪至极，几乎叫人从心底发毛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