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江丽萍立刻道:“按律,摄政王应当将此人千刀万剐!枭首示众,杀一儆百,以震慑天下!”
  “啊……原来应该如此啊……”萧尹支着下颌望着江丽萍,道:“娘娘如此慧眼,孤该怎么谢娘娘呢?”
  江丽萍卖力地说了半天,却见萧尹语气依旧淡淡,她原本宠冠六宫,绝非愚钝之人,立刻抬头盯着萧尹,见他竟然面含几分诡异的笑意,忽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妾、妾……不知道……”
  “娘娘发现了如此要紧的事情,又一片好心来告知孤,难道孤不该对娘娘表达一下谢意吗?”萧尹接着似笑非笑得道。
  “谢……不必谢了……此等李代桃僵之事,着实令天下震惊,妾既明真相,若……不直言,才、才……”江丽萍说不下去了,她发觉萧尹笑得实在有些渗人,立刻意识到自己押错宝了。
  “摄政王!”江丽萍登时浑身一软,瘫跪在地,“妾不过深宫妇人,毫无见识,方才所言,不过胡言乱语而已,望摄政王一笑了之,一笑了之……”
  萧尹含笑起身,又在她面前半蹲下,道:“娘娘何须自谦,听闻娘娘出身南梁江氏,世族大家,深有教养,岂是区区毫无见识的深宫妇人呢?”
  江丽萍冷汗直冒,她附跪在地,艰难开口道:“妾、妾的确出身南梁,不知摄政王有何吩咐……”
  “前番,南梁城被钱之问所屠,不知道娘娘可知晓?”萧尹道。
  “什么!”江丽萍震惊,她蓦然抬头,见萧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南梁城……怎么了?”
  她在深宫,无人接应,又消息不通。
  “钱之问挥师北上,破南梁,城中数万男女……为其屠杀殆尽……”
  “那、那我父母兄长……”江丽萍悚然失色。
  “令尊江老公爷,带数千人马北上求援,如今盘亘在潇州,正不知该如何进退,娘娘以为应当如何?”萧尹明知故问。
  “我舅父马良正是潇州刺史……”江丽萍忙道。
  “娘娘还有所不知,如今天下人都在传说长留王有神兵厉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连西川王马骥与南越王钱之问都节节败退,如今快要兵临潇州城下了,只怕尊亲的兵将,难以抵挡啊。”
  “什么!”江丽萍骇得浑身颤抖。
  “潇州南北通衢,摄政王定会驰援的,是不是?”江丽萍凄然跪下,抓着萧尹的衣摆,满眼的慌乱无措。
  萧尹有些伤脑筋地道:“不错,但如今尊亲将潇州大门紧闭,孤也犯愁,不知该如何伸出援手啊。”
  江丽萍冷汗淋漓,她明白了,萧尹是让她江家在郑宁驰与他之间,最好立刻选个主子。
  江丽萍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枚墨如乌夜的玉佩,以双手举上,“摄政王请笑纳。”
  “这是……?”
  江丽萍道:“这是我南梁江家的信物,妾一直藏在贴身才得保存。”
  萧尹接过玉佩,略打量打量,见是一整块的滇南墨玉雕成盘蛇纹的小玉牌。
  江丽萍面露哀容,接着道:“若摄政王能携此物见我父,想必我南梁江氏,必为摄政王马首是瞻。”
  “娘娘如此情意,这让萧某何以为报?”萧尹冷眼看她。
  “不敢图报,只望摄政王念及江家之忠义,为南梁百姓……复仇……”江丽萍再不敢与他献媚,只剩下满心的哀切。
  萧尹直起身,道:“丽妃娘娘如此顾全大局,孤深为拜服,必上奏女皇陛下,为娘娘请上一个最为尊贵的封号。”
  “最尊贵的封号……”江丽萍有些自嘲地笑笑,“些许小事,不必女皇费心。”
  *
  数日之后,又传来消息,郑宁驰前锋突袭穆州,穆州大将军杨吉携三万精兵不敌,已然败退江西了。
  登时,满朝的文武也顾不上什么女皇的后宫不后宫了,这几日朝上,诸人一言不发,气氛却异常的沉重。
  暗流,亦更加涌动。
  十月初八,凌风未止,又天降细雨,雨中夹着细霰。
  先帝的灵柩终于在一片无甚哀悼的氛围中,被缓缓地抬出了西城的安乐门,归葬泰陵。
  沈绛坐城墙上,倚着城垛,看着皇帝灵柩后跟着的十辆大车驶向五陵原,车中,是哭声一片。
  其中一辆车中的永安皇太妃江丽萍回头看向遥遥远去的京都的城池楼阁,无端的觉得萧索荒凉,似乎觉得此时离开,并不是一件坏事。
  沈绛听着那连绵不断的哭声,微然一叹,“守着皇陵下的死人,其实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萧尹无甚表情,“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她们已经算是这世上最不可怜的人了。”
  沈绛回头,对他弯着眼眸一笑,“怎么似乎不大高兴?”
  萧尹微哼一声,“国库空虚,想到还要养这些闲人,如何高兴得起来。”
  沈绛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那得要你更加英明神武一些才好,等你哪天不需要这女皇了,也便不用养着这些闲人了。”
  萧尹伸手将他扶了下来,轻道:“是该早些解决这些事了……”
  回宫的长街上少有行人,雪珠簌簌落下,滚了满地。
  萧尹撑了一把伞走在前,乌衣大氅,长发微垂。
  沈绛也撑了一把伞,走在后,大伞遮去了他的上半身,只有长长的粟发披洒下来,被风时不时的扬起。
  “人似乎也越来越少了啊。”
  街道两旁的店铺房舍一间挨着一间,却已经关闭了数日,却未再开门的样子。连那些写着店号的招牌和旗幡都破败了许多,这里原本应该是繁华热闹的街市的。
  关于郑宁驰的“天兵天将”的传言越来越多,谁都知道他下一步必然渡江过来。
  有地方去的人,早已经举家离京,无处可去的,也都关紧家门,绝少出来。
  沈绛抬起头,呼出一口浓白的雾气。
  萧尹听得这一声悄然的叹息,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看我做什么?”沈绛手摸摸自己的脸,今早,他把那幅舆图落下了最后一笔,难道又沾上了墨色,出门没有把脸洗干净?
  萧尹摇摇头,同他道:“那图,我已经叫人加紧临摹出来,早些送往各处。”
  “你不怕我记错了,哪里不对?”他并没有把那副巨大详实的舆图全然记了下来,能画出来的也只有如今局势纷乱的中原数州道而已。
  “不会。”萧尹淡笑,“画得很好。”
  周骧看过那副图之后,大为震撼,立刻召集了数人在阳明阁中仔细参详比对。
  他所竭力的,是不想让他父亲一生的心血埋没不见吧。
  “驾——”
  忽然,永乐坊方向,飞奔过来一骑黑马,马上的骑士将长鞭打得噼啪作响。
  前头的路上不知道为何,突然站着个小乞儿,跛着足,惊慌失措地立在那跑不开。
  萧尹已经皱起了眉头。
  “滚开!”
  眼见那长鞭就要打去——
  一道灰白的身影从萧尹身后急速的掠身上前,一手抓住那骑士的长鞭,一手推开了那呆立不动的乞儿。
  是一名飞羽卫,他手拉着那鞭梢,凝眉道:“雨天昏昏,小心看路!”
  那骑士被他阻了行程,本欲喝骂,见他手如铁钳,自己竟抽不回长鞭,知道不是善茬,又看路边立着几人,那当中一名气度雍容、面目冷肃的男子正眯着一双长眸冷淡地看向自己,竟叫人升起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骑士立刻识趣道:“多谢壮士,幸而未伤人。”
  说着,扔下一个钱袋子在那乞儿脚下,道:“某有要事,得罪!”
  那飞羽卫回头看了眼萧尹,萧尹微一抬下颌,飞羽卫便松了鞭子,骑士又打马飞快的离去了。
  沈绛的伞却被风吹远了,他一手被萧尹紧紧捏在手里,一手的指间里却还夹着一枚几乎要扔出去的柳叶刀,若非那飞羽卫眼明手快,估计又有一条马腿要折在他手里了。
  萧尹将自己的伞移了过来,“病才好,别又淋着了。”
  沈绛看向骑士远去的方向,道:“身上背着油布包,带着行风兜帽,是永乐坊方向出来的,腰带上系着四个钱袋子,看份量,每一包是买一匹驿马的银子,这么急,连换银子的时间都没有?若是四个时辰换一匹快马,那就是两□□程,出的又是南城的城门方向,是哪家权贵,如此着急送信南下?”
  他倒是眼明心细的很,萧尹微笑,又道:“应当是王家出来的。”
  “王必俭?”
  萧尹点头,又看向方才那险些被鞭打到的小乞儿。
  小乞儿跛足,被飞羽卫一推,便跌倒在地,他本欲哭,紧接着又听见一包叮叮铛铛的银子扔在了脚边,忙拿在手里打开,见里面竟然好几块银锭子,还有两张大银发的蓝笔票,加起来只怕有二三百两,一时喜出望外,忙塞进了那破衣领,激动地浑身发抖。
  二三百两银子,在这世道,能衣食无忧许久了。
  他又见萧尹与沈绛二人向自己看来,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警惕地捂着胸口,“那、这是那人赔我的!”
  沈绛见多了这样的街市少年,他自己若不是被公治偃收留,又受鲜于期关照,只怕也如他一般,看到这个小乞儿,他便似透过了遥远的时光,看到那在泥泞中挣扎的自己,便道:“是你的,我们不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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