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一林道长。”燕支立刻站住了。
  那一林道士先侧身看向沈绛,“这位师弟,公治师伯正在回廊尽头的一间药房内,你自去吧。”
  沈绛见他正经,便也收了那玩笑戏谑的样子,敛容对他行了一礼,“多谢师兄。”便向着他指点的方向去了。
  只是临去之前,暗中对着燕支做了个鬼脸。
  燕支气得又要上前。
  一林本用手臂挡着她,她向前一迈,怀里就掉出件东西来。
  正是那枚同心方胜的丝结,她方才没藏严实,又追得沈绛跑了一路,啪嗒一声,刚好掉在了一林的鞋边。
  燕支慌得立刻蹲下身去捡。
  只是一林先附身拿走了。
  “还我。”
  燕支对一向性情端直的一林不好如对沈绛那般凶巴巴的要打要杀,只能忍着万分不自在,低着头,小声道。
  一林拿着那方胜结,翻来覆去的打量打量,然后看向燕支。
  “燕支,这里是哪里?”
  燕支一愣,瞬间青白了脸,“摘星楼。”
  一林负手,站在这中庭的回廊边,望着天光洒落的天井,院中山水花鸟,应有尽有,天顶装饰日月星辰,将寰宇都广纳其中。
  “你还知道这里是天地宫显圣门的摘星楼,是朝廷供奉国师的居所,国师乃是人间圣贤,至清至明,楼中宝物,也都是仙家品格,你身为国师的侍者,却将这般邪门歪道的东西随身携带,是何道理?”
  一林的声音清隽如泉,娓娓讲来,如山风拂林,朗月行空,但话中之意,含着不容辩驳的严厉和斥责。
  燕支的一张脸已然面如土色,她双臂垂下,低头涩言。
  “是卑下愚蠢糊涂,请道长责罚!”
  一林瞧瞧她,又瞧瞧手中的丝结,忽然促地一笑。
  “不过……挺好看的。”
  “啊?”燕支一愣。
  一林“咳咳”故作咳嗽一声,道:“自己放好了,免得下次再被人看见了。”
  却侧身将那玩意还给她了,再负手悠然离去。
  燕支捏着那同心方胜,望着一林缥缈如山岚的背影,有些愣怔。
  随后又立刻将脸红了红,忙做贼心虚一般将方胜结塞进怀中。
  天权楼上,乌啼手持麈尾,垂视向下,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微微摇了摇头,态度清淡的好似这件事根本同他没什么关系一般。
  而这一切,却也落到了沈绛的眼睛里,他站在回廊的拐角处,原本有些不放心燕支,若是她因此被人斥责,那定然是他的错处了,但见一林那般态度,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呢?
  立时掩唇笑了笑,这还真是红尘染了出尘地,原来道中皆是非道人。
  只是他又瞧见了乌啼,乌啼也瞧见了他,两人远远地对视一眼,沈绛对他微微行了一礼,乌啼亦颔首,然后便转身走了。
  *
  沈绛进了一林指点的那药房,才推开门,差点被一股不知道什么的怪味熏了出来。
  “师父?”
  沈绛忙捂着嘴巴,试探地喊了一声。
  “咳咳咳!”那味儿实在太呛了,不仅呛,还臭,简直茅坑一般。
  这摘星楼处处飘着香味,营造地如同仙境一般,乌啼竟然同意公治偃把他的楼里弄出个这么臭气熏天的地方来。
  “师父?”沈绛又唤了一声。
  “门口有布巾,自己掩住口鼻进来吧。”公治偃终于应了一声。
  沈绛一扭头,看见一旁的花几上有个小竹筐,筐子里放着一叠淡黄色的布巾,散发着牛黄与冰片的气味,系在口鼻上,丝丝沁凉润入心肺。
  但这屋里不仅臭,还弥漫着浓重的水雾,热烘烘的,白茫茫的,几乎叫人什么看都都不请了。
  沈绛循着动静走去。
  公治偃却正在烧柴火,他在这屋子里,架起了两口大铁锅,这满屋子的臭气,就是这两口大铁锅里冒出来的,满屋子的水雾,也是这铁锅里冒出来的。
  铁锅里炖的也不是别的,正是两个大活人,徐涣和许恒二人。
  饶是沈绛知道公治偃定然会有办法救人,但不曾想到他会用这么个法子。
  他见过烹人肉羹汤的大锅,如今一看到这用大锅煮人的景象,免不了就想起那奇异的肉香,便有些想吐,但他此刻吐却吐不出来,反而惹得喉咙发痒,咳了十数下。
  公治偃正站起来试这锅里的汤水的温度,闻见他这一连串的咳嗽声,便头也不抬得伸出三根手指对着他点点。
  沈绛听话地把自己的手腕递过去了。
  公治偃抓着摸了半天的脉,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转过头看他,还看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做什么?”沈绛被他看得心底发毛。
  公治偃又将手往上,却是掰开了他的眼皮,也看了看。
  “怎么了?师父,我只是受了风寒咳嗽,眼睛里面没问题。”沈绛拍开他的手。
  公治偃叹口气,指指一旁架子,道:“第五层中间那个格子里头,有几瓶药丸,你把那窑变小瓶拿去,里头的丸药,记得一日吃一丸。”
  沈绛依言去寻,看见那蓝紫色的小瓶上面写着签子,等他看清上头的文字,登时咳得更厉害了些,最后抱着肚子简直咳成了虾米一般,连脸都胀成了赤红色。
  “公治偃!你寻我开心呢!”
  那小药瓶上赫然写着“回春丸”三个字。
  那是鹿血做的大补丹,一般是公治偃用来卖给那些上了年纪,姬妾众多,却又力不从心的达官显贵的。
  公治偃给汤锅里的徐涣擦了擦汗,然后才道:“我不是早说了,你们年轻人要节制,你又不听,看吧,惹出病来了吧。”
  “怎么可能啊!我找你有正经事的,别拿我开玩笑了!”沈绛上前弯腰看徐涣,见他面上似全然无知无觉了,很是担心。
  “徐总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这样解毒行不行啊?”
  “没同你开玩笑,小绛,你自小受那下作的磋磨,又吃过些亏败的药物。”公治偃被那布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眉弓处还淌着汗水,难得认真的样子。
  “若是你同女人一起,师父还能教你个采阴补阳的法子,但是谁叫你现在同个男人相好呢。”公治偃还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萧尹也真是的,也不晓得怜惜怜惜,怎么就这么折腾你。”
  沈绛已经捏起拳头来了,“公治偃!”
  “天地阴阳调和才是正理,你们这算是有悖人伦,你又根本虚亏,纵情恣意不顾保重,体虚血弱,可不得病一病嘛,你害臊什么呢,乖徒弟~”公治偃极是一本正经。
  沈绛头大的很,知道被他抓住了把柄,定然会被嘲笑奚落到底的,只得求饶了,还正正经经地跪在地上行了个跪拜大礼。
  “师父,前番我知错了,在那灵泉观的时候,不该趁你之危,还对你不敬的。”
  公治偃冷笑,“起来,师父我现在是不得不上你那情郎的贼船,你这臭小子又吃里扒外,我事先说好,回头他要是真被郑宁驰逼退兵败,要杀要剐的,为师我定然自己保命要紧,绝对不会多管一丝闲事的。”
  公治偃这是话里有话。
  沈绛皱眉,看向徐涣和许恒,这二人完全同死过去一般,方才他与公治偃这般吵嚷,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郑宁驰?师父,既然现在大家都同在一条船上了,互相交个心才好嘛。”沈绛扶着一旁的几凳站了起来。
  “哼,知道他们二人中的是什么毒吗?”
  沈绛撇嘴,“我要是知道,也不用劳烦师父您了。”
  公治偃把方才给徐涣擦汗的巾帕扔进了一旁的铜盆里面,“缭绕香里多加了一味红赤珠,就是丹砂,一味银水,一味黑药,还有死海盐。”
  沈绛不解,“这些都是西域那些术士炼所谓的点金石的材料啊,能给人用?”
  “从前估计不是给人用的,后来不知道哪个缺德丧天良的发现,这些药物用一种化金水融合之后,焚出的气味能让人丧失神智,再用迷香勾引,便能全然任人驱使,似被抽出了灵魂一般,只剩个躯壳。”
  沈绛恍然,“我就说嘛,单单缭绕香还不足以能够这么厉害。”
  公治偃眉头皱得死紧,看着瘫软在铁锅中的两个人,“他们两个还好,并非受太多的毒气,我用药气熏蒸把毒气逼出来,估计就能醒了,但我听说郑宁驰那支有如神异的先锋队……”
  孟青山探明那些青壮男子每日被送去了南下的船只上,其实便也不难猜出,郑宁驰那支古怪的前锋的来源了。
  萧尹近来收到的消息,每隔几日,那支前锋便多数千人,但华阳城一日送出的人,也就百十来号。
  前番萧尹已经令兖温宁打听了一遍,除却华阳城,南华东路其他的州城,并没有这种道场了。
  而之前盈城的新刺史据说治理十分严明,自那个玄女娘娘没了之后,再不见有新的冒出来。
  但其他的地方,肯定有着更多这些专门“偷人”的娘娘的。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杀人傀儡,还在源源不断的扩充下去,那……
  沈绛喘息地有些粗重,额前背后不知是热得,还是想到这些事情给惊的,洇着一片湿汗。
  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事情是真实的,纵然迷香毒药能让人神魂尽失,但让这些人毫无反抗地听从指令去杀人,这着实太过诡异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师父,你知道怎么做到的吗?”他问公治偃,“勾魂摄术?世上有这些邪术吗?”
  “不知道!”公治偃也一脸烦躁,“不知道为什么,那疯婆子现在防着我呢!”
  沈绛忽然问道:“师父,你说过,你先前去见过郑宁驰?”
  公治偃眉毛抖了抖。
  沈绛又问道:“你是用什么名义去的?玄真门中的高人异士,受门主清宁道姑的派遣?”
  他问得时候,面目严肃,语气发冷。
  “小绛,莫问了,知道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公治偃背过去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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