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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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风越加的急促,几乎催天折地,令人闻之胆寒。
傅诚与萧尹在花厅里议事,久不出门。
后楼上的客房中,阮明宝双手支着下巴同对坐的沈绛笑得可爱。
“小沈哥哥,你会算卦,能不能帮我算一算?”
沈绛抱着手看她,笑道:“不给你算。”
阮明宝嘟嘴,“这是为什么?我给你卦资。”
沈绛笑眯眯,“给多少,都不算。”
阮明宝撇撇嘴,“你总要说个缘故才好。”
沈绛俯身过去,对她一眨眼,“我看你眼眸带春,腮边含情,必定是要我给你算姻缘的,我若贪图你的卦资,说你得有佳婿,回头你找不见十全十美叫你满意的,那我上哪里给你赔去。”
阮明宝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被他戏耍了,登时面红耳赤。
“小沈哥哥!”
沈绛对她笑笑道:“阿阮,你的命极好,一生都会平安顺遂,逢凶化吉,不用我算。”
“啊……”阮明宝微愣,“小沈哥哥,果真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沈绛却又摇头,将案上那几枚九命钱收起,他本用了九枚排卦算全像,却被阮明宝闯进来给打断了。
“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也没有什么是命运之外的,……命运二字,算不来的,也用不着算。”他只是觉得不安而已。
“不过,你的佳婿一定会有的。”沈绛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
“小沈哥哥!不要乱开玩笑啦!”阮明宝捂着脸羞跑了。
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撞到萧尹。
“啊!萧哥哥!”
阮明宝顾不上赔礼,脚一跺就跑远了。
萧尹对着房内正站起来的沈绛挑眉。
沈绛伸了伸懒腰,顺手把捏在手心的九命钱放进了腰包中,又挠挠头看向窗外。
伴随着一声声急促的风声,“啪嗒”一声巨响,连窗扇被风猛地劈开了,登时灌进来一阵凌厉的狂风,刮得满室的帷幔都飞扬而起。
“这个天,可不是赶路的好天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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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四匹神骏的马儿拉着一辆平稳的阔轮马车驶出了华阳城,沿官道向西北而去。
马车舒适平稳,车中饮食暖炉一应俱全。
沈绛在盘腿坐在车中,拥着裘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睡眼惺忪地看着那正对着车中的明灯在看信的人。
信是一刻钟之前才送到的,萧尹看到信之后,傅诚便立刻令人备车。
不愧是大银发,顷刻间便诸事齐备。
此刻萧尹神情肃然,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眉头皱得几乎现出了两道深深的折痕。
这封信是他一名派往对江叫做仪冰的探子送来的,信纸上的文字应该是密语写成,沈绛一个字都不认识。
但看萧尹的表情,就知道此事绝对小不了。
他并不是个容易被惊吓的人,相反,他一向很镇定的。
沈绛没有打搅他,只是看到他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却落在了那盏固定在车中矮桌上的琉璃灯上,出神许久。
他伸出手,忍不住去揉了揉他的眉心。
“我父亲曾说,三人成众,便可乱世,不过狂徒而已,能重建混沌世界,才是真英雄。”
萧尹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
柔声道:“睡吧。”
沈绛把头一点一点,靠在他身上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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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永明宫大朝。
皇座上空空如也。
只有摄政王坐在一侧,垂视阶下众臣。
“女皇……”有个不长眼的,还想出列照旧找点事,被他身后的一人拉住了。
“听说女皇病了,直接将天下永定的大印交给了摄政王,此事莫提了。”现在这种时候,还论什么典仪啊,没看人根本不在乎吗?
一路上马不停蹄,凌晨才回京,萧尹把沈绛送去乾元殿寝宫,便召集周骧诸人去了紫微殿,直到卯时才散。
德丰过来说小公子睡得正好,萧尹便未曾去打搅他,自己直接来了长乐殿。
“启禀摄政王,近日天现异象,日夜狂风不止,恐有灾祸降世,女皇可祭天地告上天。”
说话的是钦天监的监正。
萧尹瞟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便未再理会他。
“启禀摄政王,女皇既然已登大宝,需早择定后宫……”又来一个。
萧尹站起身,稍稍掸了掸衣袖,道:“既然诸位无甚要事,便退朝吧。”
“摄政王,女皇数日未临朝,我等深为惶恐,近日又有些街市传闻,虽是无稽之谈,但终究会令天下人心生疑窦……”
“正是!听闻女皇陛下已然昏病了数日,生死不知!”
有人终于憋不住嚷嚷出声。
“不知道可否宣太医院太正前来,臣等要问一问女皇的脉案。”
“张大人你是糊涂了,太医院众医官都被支出京都了,只怕女皇纵然病了,也无人看诊。”
“我听说的是女皇原本并无不妥,只是被人施了妖术,才才……言听计从。”
“我听说……”
突然,乱纷纷的朝上,响起几声虽轻微,却让人全然无法忽视的叮叮声。
众人登时齐齐一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来萧尹手里捏着几枚银钉,正在手指间互相轻击,他扫了一眼众臣,嘴角隐着一丝淡笑。
“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
众人知晓他的手段,那几枚银钉定然要人命的很,又见他表情阴森,只怕哪个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立时在这朝上毙命,也未尝可知。
便皆闭嘴了。
其实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女皇跟着摄政王出宫数日,女皇纵然是萧尹的傀儡,那起码还是郑家的女皇,要是女皇没了,那问题就大了。
如今天下这局势实在不好说,朝堂这些话,其实都是废话,他们自然各有各的消息来源,也知道郑宁驰这些时日数十万大军势如破竹,萧尹今日坐在这里当着这个威风的摄政王,明日还不知道是谁坐在上头了,他们可不能稀里糊涂地拜错了主子。
萧尹缓缓步下丹墀,“听说?还听说了什么?都说来让孤听听。”
列中有个年轻的臣子,长得一脸精明,眼眸细长,此刻还故意眯了眯,更显得阴鸷。
萧尹猛然看向他,他立刻垂下眼睛,似乎不敢对视。
此人姓白,字应臣,清安巨族白氏出身,年纪轻轻便任三品御史中丞,位居要职。
萧尹盯着他,白应臣似乎更加慌张,把头颅垂得更低了些。
“咳咳咳——”忽然,一阵轻促的咳嗽声从殿外传来。
众人向着殿外看去,却是女皇陛下一脸憔悴地扶着个内侍前来。
萧尹瞪着眼睛看向他。
“咳咳咳——”沈绛捏着个手帕掩着口鼻,身上穿着冕服,只是一副弱不胜衣的娇弱模样,委实楚楚可怜。
萧尹立刻上前去装作搀扶他,口中还道:“陛下,不是该卧床休息吗?”
“我来救你啊,嘻嘻。”沈绛对他悄悄的一眨眼。
他还扶着萧尹的手,几乎靠在他身上,缓缓向宝座走去。
“不是不要听这些无聊的吵闹吗?”
“那还要不要我救你了?”
“要……要……”
萧尹看他整个人都差点挂他身上了,无奈又想笑。
沈绛走一步喘三下,等他坐上宝座的时候,那一张脸咳得几乎成了猪肝色。
“咳咳咳!”等他终于咳得住了些,才接过德丰递上来的温茶喝了两口,然后一脸病弱地看向众臣。
“近来,闻得叛军势大,朕是忧心忡忡,日夜难寐,加之这秋风森冷,才病倒在床。”
“陛下……”有人出列,“陛下身系万民,定要保重龙体啊。”
沈绛幽幽一叹,“朕是想好好保重来着,还将朝中诸事物都交托与了摄政王,谁知方才闻见有人诅咒朕,气得又吐了两碗血出来,着实躺不下去了。”
“刚才是谁说老子、咳、朕昏病了数日,生死不知的?”
“这……”诸人看向说了这句话的户部主令何兼之。
何兼之忙跪下道:“微臣是担心女皇身体。”
“他娘的,又是谁说我被施了妖术的?”沈绛忍不住爆粗口。
又跪下一个。
“还要看朕的脉案,你们什么居心?是不是盼着我死了,你们好去向长留王献媚?”
登时跪下去一片。
“要不是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我能把国事全托给摄政王一人吗?就没一个能为朕分忧的,整天吵吵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不是看我一介弱女子好欺负啊!”
这“弱女子”口沫横飞。
“但凡你们能拿出点勾心斗角互相攻讦的心思,分一分用来□□定国治理朝政,这天下也不会变成这鸟样!”
沈绛语气一厉,“摄政王,捕风捉影,无端猜测,言语辱上,可受何罚?”
“陛下,此事可大可小,不过朝上言路众开,并不以罪,诸位大人皆年事已高,略施惩戒,也便罢了。”萧尹淡声道。
德丰低声道:“陛下,朝上失言,可施廷仗。”
沈绛小声问道:“阿尹,打几下合适?”
萧尹忍俊,“三十廷仗能打死人,二十重伤,十板子差不多了。”
沈绛便把大袖一挥,指着方才屁话最多的那几个,“都拖出去,打个差不多的。”
萧尹略一示意,便上来几名飞羽卫拖人下去了。
登时,殿外一片哀嚎声起。
女皇陛下雷霆震怒之后,立刻又娇娇怯怯地扶着摄政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咳着,退朝走了。
留下诸人面面相觑。
怎么似乎不是摄政王挟制女皇弄权,而是女皇在做摄政王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