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萧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支着手臂,人向后靠去,施施然道:“你觉得,现在我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沈绛踢了他一脚。
  萧尹笑眯眯,对他勾勾手指,“过来,接下来保证没有人敢再来打搅我们,方才那把戏,要不要接着玩下去?”
  沈绛扭头不理他。
  萧尹满是笑意,也不急,就这么看着他。
  沈绛终于受不了这般被他这种目光盯着,捂脸叹口气,“真的知错了,不会作耍你了。”
  萧尹不置可否。
  “阿尹……”沈绛俯身过去,搂着他的颈项。
  萧尹捏了捏他的脸,“好生去坐着,莫要胡来。”
  沈绛反扑了上去,耍上了无赖,“我家郎君这般无情,可怎生是好也?”
  萧尹哭笑不得,“那你说怎好?”
  沈绛趴在他身上,眼眸流转,手指头顺着他的衣襟滑下去,沙哑低沉着道:“不如……”
  “不如——”
  萧尹蓦地将他背了过去,却把他腿一左一右打了一下,“盘起!”
  “做什么?”沈绛觉得这动作有些不对,一扭头,被他捏着手臂,放在了左右膝盖上。
  却是个打坐的姿势。
  他还从一旁的梅瓶里抽出来一根雀羽,对着沈绛的不曾放规矩的手就抽了过去。
  那雀羽虽轻飘飘,他却加了一分力道,打在人身上,细疼细疼的。
  “坐好了!”
  “气凝丹田——”
  “运于小周天——”
  沈绛仰头,“喂!你这是做什么?”
  萧尹又一下打去,“好好练功!勿生邪念。”
  “我?邪念??”
  “难道不是?”
  沈绛跪了。
  “那也别打我啊!”
  “教不严,师之惰,我也是为了你好。”萧尹整好衣衫,去斟了杯茶水,在一旁坐下了,还比划着那雀羽道:“坐直!再弓背我就打你屁股。”
  “我……我……”沈绛一脸悲愤。
  “你什么你!不运完三周小周天,就别吃晚饭了!”萧尹端得严师模样。
  沈绛只得老老实实地打坐运功,等运完三周天,早已经精疲力尽,头一栽就躺下,动都不想动了。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几名侍婢端着数盏点亮的琉璃灯进门,又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房内一片静谧,楼外风声呼啸。
  良久,沈绛勉强翻了个身,看向一旁端坐在茵席上正在看信件的人。
  他先用足尖去碰碰他。
  萧尹全不理会。
  又抬起那有此刻如有千斤重的手臂,去扯扯那青鸟织锦的衣袖。
  “阿尹。”
  萧尹把他手拿开了,扬声对门外道:“传饭吧。”
  沈绛趴起,抬头看他,见他面容微带着严肃,盯着手中信件。
  沈绛透过纸背,看了眼上面的文字,是周骧的来信,并不是十分要紧的事。
  便又去拉拉他的衣袖,却是故意用那只伤手,“哥哥。”
  萧尹只得无奈地看他,见他半趴在席上,眼中光点微微盈动,明知他又装的,却免不了心软。
  “又要玩什么?”
  沈绛起身先蹲跪在他面前,咬着一边的唇,抽出他手中的信纸放在了一旁。
  再蛇一般往他身上缠去。
  “我生邪念了。”
  萧尹摁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道:“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
  沈绛一愣,“……”
  萧尹低笑,“多念几遍,端心正气,可不生邪念。”
  沈绛气结。
  *
  起更时分,傅诚与阮明宝才自铁风镖局出来。
  马车经过十字街时,忽然见大队的甲胄士兵自西向东快速而过。
  先是浩浩荡荡的骑兵,后面跟着执戈矛的步兵。
  当头的马上有一丰神俊朗的年轻将军,面容严肃,长鞭催马。
  “咦?信之哥哥,那是兖将军啊!”
  阮明宝掀着车帘看,认出那将军是萧尹的属将兖温宁。
  傅诚此刻才把阮大夫人给的那封回信拆出来看。
  随信掉出的还有一张十七万两的朱笔银票与一张卖身文书。
  这十七万两是他还给阮大夫人为了赎回文书用的,阮大夫人却照原样寄了回来。
  傅诚捏着银票与卖身文书正出神。
  阮明宝向着兖温宁的方向拼命挥手,大声唤道:“温宁哥哥!”
  傅诚立刻起身,把她摁着脑袋推回车中,道:“过几日你自会见到他了,招呼留着再打吧。”
  阮明宝跌回了车里,揉揉脑袋,忽然叫道:“哎呀,信之哥哥,我的头发!”
  却是阮明宝的发丝被傅诚手指上的一枚银指环给勾住了。
  傅诚忙给解了出来,“对不住,明宝。”
  一旁坐着的阮明宝的婢女小喜儿忙起身过来服侍,给小姐整理头发。
  阮明宝低着头让小喜儿弄头发,眼睛看向傅诚,道:“信之哥哥,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啊?”
  傅诚把信又重新收起,放入了袖袋中,再微然一叹,道:“小喜儿,北溟寒冷,这时节,应当已经开始下雪了,给你姑娘多带些御寒的衣物。”
  小喜儿把阮明宝那几根被勾乱的头发又抿了回去,习惯地答应了一声,“哎,是。”
  阮明宝却忙道:“信之哥哥,我们不是去渤海吗?”
  傅诚微低着头,两道好看的长眉轻蹙起,“去东海城,找你哥哥。”
  阮明宝立刻欢喜起来,“真的啊!”
  “嗯。”
  傅诚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阮明宝歪着脑袋瞧他,见他略有愁容,忽然道:“信之哥哥,回头若是我哥哥胡言乱语惹你气恼,我便替你骂回来。”
  傅诚看她既欢喜又担忧的模样,微然一笑,“好。”
  阮明宝又挨了过来,往他身边坐了坐,“信之哥哥,其实我哥哥他……求你莫要记恨他,他自小身体不好,从我记事起,便吃药不断,这几年才好些,小时被其他房的哥哥姐姐们明里暗里取笑,说长房唯一的嫡子,是个短命的痨病鬼,他便养成了人前要强的性子。”
  傅诚垂眸,摸摸阮明宝的脑袋,道:“我知道,信之哥哥从未记恨你哥哥。”
  阮明宝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哥哥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人与他交心,自小到大,接近他的人,不是要害他的,就是要图他好处的,从前他在家塾里上学,有个不知道哪房的亲戚家的哥哥,与我哥哥十分要好,哥哥一片诚心待他,他却背地里同人说哥哥对他图谋不轨,才送他钱财,哥哥知道了,难过了许久,便再也不去家塾了,母亲只好另外请了先生来家里教他。”
  因要等兖温宁的大队人马过去,马车便在路口停住了,车外,是风声夹着甲胄粼粼与马蹄声声。
  傅诚静静地听着。
  “其实哥哥心肠很好,那个亲戚家贫,他们是从别的地方投奔来的,家里人又病了,吃不起贵重的好药,暮江城里闲话多的能说死人,各房各屋勾心斗角人心猜忌,哥哥怕给那亲戚招来嫉恨和麻烦,才偷偷接济他们的,谁知他……后来,我哥哥再不肯待旁人好了,有要贴上来讨好他的人,也都被他骂跑了。”
  阮明宝晃晃傅诚的手臂,“信之哥哥,我哥哥心里知道,你待他很好,他怎么骂你,你都是不曾真的气他恼他,这些年来,我再不曾见到他对谁有过真心实意,你若走了不理他,他就真的没有朋友了。”
  傅诚苦笑,“傻丫头,信之哥哥接近你哥哥,也是不怀好意的,而我所图谋的,还不只是那些蝇头小利。”
  阮明宝摇摇头,道:“哥哥都知道,这不是因为你,母亲曾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暮江城阮家,实在太招摇了,这不是长久之道。”
  傅诚愀然叹息,“明宝,这是我与你哥哥之间的事情,不该让你操心的。”
  阮明宝看着傅诚,“信之哥哥,我很喜欢你。”
  傅诚一怔,抬起眼睛看她,见她眼眸清明,一脸诚挚,便淡淡地漾开了笑容,“信之哥哥也喜欢明宝,你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好姑娘。”
  阮明宝也笑,“若是信之哥哥同我哥哥闹僵了,你真的再不理他,我以后,岂不是也不能常常看见信之哥哥了?”
  傅诚失笑,“你若愿意,可以常常来非花门做客。”
  阮明宝吓得急忙摇头,“那、那个再说。”
  傅诚忍俊不禁。
  而后又微叹,道:“夫人深明大义,我也应当善始善终,罢了,明宝,你不必提了,我自会接着为十七公子效劳。”
  闻此,阮明宝终于舒了口气,这天下乱局纷纷,阮家也将要分崩离析,但大银发的招牌不能倒,母亲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留下信之哥哥,她总算不辱使命,就是……可能要把哥哥当做本金给搭上了。
  不过,哥哥那样臭脾气烂德行的人,就算贱价大处理,有姑娘看在钱财的份上肯捏着鼻子要他,估计也会受不了跑了的,如今还多赚了个声名卓著的江湖名士、身份不凡的朝廷勋爵。
  怎么想,这都是一笔一本万利的好生意,阮明宝眼眸弯弯,越看傅诚越欢喜。
  傅诚见她笑得古怪,“明宝?”
  阮明宝扑进他怀里,欢快地道:“信之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傅诚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大姑娘了,要避讳些男女大防,信之哥哥终是外男,叫人瞧见你这般撒娇,可要惹人闲话的。”
  阮明宝在他怀中抬起头,笑嘻嘻地道:“在明宝心中,信之哥哥就是自家人,同……嗯、嗯……亲哥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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