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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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客院的厢房内，温先生面色凝重地收回切脉的手。
“还是……怪异。”
他转身，拾起摆在一旁座墩上的紫竹笔，蘸饱了墨，却久久不能下笔开方。
徐涣苍白着脸色，短短两日，面颊就凹陷憔悴了下去，眼睛睁着，神魂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大夫，人不都已经醒了吗？”阿意照顾了他们两天，此刻焦急写在了脸上。
温大夫皱紧了眉头，把笔又搁了回去，然后同徐涣道：“总领大人，学生再开不得迷药给您服下，须知药重伤身，您习武之人，必定意志坚定，能忍常人不能忍，此番，除了您自己，药石也罔效。”
话毕，却一抱手，带着歉意走了。
阿意目瞪口呆，“大夫！温大夫！”
“别喊了，温先生是没有办法了，喊回来也无用。”
沈绛坐在靠墙的圈椅上，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方才他进门的时候，已经探过徐涣的脉息了，一时袅若游丝，一时急擂如鼓，若非那迷药太重，还未褪去，只怕他能立时血如潮涌激跳起来，再精力涣散地又昏倒，反反复复地煎熬，再看他眼睛虽睁开了，却半点没有神采，浑沌不堪，望不到实处。
“王爷呢？”他抬眼问道。
门外的柳四答道：“与那刺客谈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将平明派出去了。”
“派去了哪里？”
“渤海。”
沈绛捏着圈椅的靠手扶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花纹，他捏了许久才松开，圆润的木质留下了清晰的手指印。
想来已经谈妥了。
他爱才，这般好本事的人，他愿意花心思周旋，就是不知道能够派了这样的人来行刺他的那个人，究竟有多恨他……
沈绛又想起之前在太庙里自己反复揣摩过的那件事。
不禁将手腕向内一折，摸出夹在袖子里的九命钱，放在手心，极其灵活的摊开。
这几枚九命钱是用吐蕃法师的尸油灯的铜芯做的，天深日久，浸满了邪气，算别人无用，算他自己有厄却极准。
最后，又收起，他还是没有看一眼。
“柳四哥，去准备辆宽稳的马车，把徐总领他们运回京都，交给摘星台的公治道长吧。”
他的语气肃然。
柳四吃惊，“难道好不了了？要昏着运回去？”
阿意眼里登时冒出了水光，“沈小公子……这、这……昨日他们回来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反倒严重了许多？”
这迷香药效绵长，昨日萧尹封住了他们的心脉，但不能一直这么点着他们，若不然只怕迷香未退，人已经废了，方才温大夫不肯再开药让他们接着昏睡下去，就是怕如此。
“快去吧，等下我见到王爷同他说。”沈绛起身道，话语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沉定。
现在只有公治偃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他也得想出办法来！
这件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许多。
柳四这些时日对沈绛冷眼旁观，知道他一身本事古怪，虽不知来历，却不是心邪之人，又得王爷信重，便应了喏下去备车了。
沈绛走出屋子，站在了廊下，过了一会儿，听见院门开阖的响声，再有几盏灯笼照着亮过来，正是萧尹。
“你事多紧急，为什么要后日才回京？”沈绛侧脸看去问道。
“华阳城中，有些事要先处置清楚。”萧尹一抬手，其他人都退下了。
沈绛走过去，直接将他的手拉了过来，一手虚握让他搭着，一手捏着他手腕凝神切脉，半晌才放下，“已经无碍了吗？”
萧尹顺手与他十指紧握，举起，“今日一整日都还略有些昏沉，直到申时过后，才好许多了。”
沈绛凝眉，“你内力深厚，等闲毒物都能克制住，药力不应该残留这么久的。”
“我还好，并未在那地方多做停留，只是徐涣与许恒……”
萧尹看向厢房。
徐涣传信回来，并不是为了求救的，他已然抱了必死之心。
柳四已经打点妥当，正让人去将那两个昏沉的人用条板往外抬。
书院进门就是台阶，里面的屋宇房舍一间一间往高处建，马车只能停在山门口，不能进来。
萧尹走过去，抬着徐涣的两个护卫便停住了。
他低头，盯着那一双睁大无神的眼睛，伸出手握住了那耷在身边的手。
“我必然会让人更加小心，你快些好起来，这一身的武艺，岂能真在床上躺死了？”
那迷迷瞪瞪不见神魂的人似乎听到了这声音，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
萧尹又拍了怕他的肩膀，“这些年来，你不离我左右，此次就当我给你长假，你歇歇吧。”
徐涣似乎在点头，萧尹将他的手臂缓缓放了回去，再一摆手，护卫们便将两人都抬出去上了马车。
“不知道徐总领他们吸进去多少，才会这么严重，我原以为他们昏个两日差不多也能好了，缭绕香只是迷药，这不仅仅是缭绕香了，估计还惨了别的什么东西。”
沈绛思索着。
萧尹点头，展臂将他拉过来抱住。
“徐涣是世子的随侍，对萧家忠心耿耿，当年他护着夫人逃出来，又舍身引开了追兵，我才有机会带着夫人过渊河。”
他的话语里有着深浓的哀伤。
“后来呢？”沈绛拥着他，他很不好受。
“他听闻袁史云大军席卷数城，我一直挂的是萧字旗，他认定是我，孤身千里到了江陵来投靠。”
沈绛搂着他的后背轻拍，“他的情况纵然凶险，却不像会致命，他有毅力，定能挺过来。”
萧尹抵着他的头顶，微微点头。
沈绛忽然抬头，眼睛一亮，“那庙里是一直都有缭绕香的气味？不是如盈城那个什么玄女娘娘身上所携带的？”
“房屋里一直萦绕那古怪的香气。”萧尹想了想，“应当是四处安放的香炉里散发出来的。”
“那用量极大。”
沈绛道：“我不并十分清楚缭绕香的配方，那是清宁师姑极保密的东西，只记得里面有一味叫磷虫尾的药，是一种矿粉，极易燃烧，量大的话是要放在水里保存的，待要用的时候，阴干了才能配入药，既然他们用量这么多，缭绕香必然是现配的，只要找出来他们存放药材的地方去取一些，大概会知道多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不过……”沈绛皱眉，“没有人能顶得住那迷香再熏一熏。”
萧尹忽然想了想，扬声道：“去个人问问，方才潮生先生喝了那么多的酒，不知道，还走不走得动道？”
有人飞快地出门，不大一会儿，领回个浑身酒气的人。
沈绛一看，正是那个神射的刺客。
他喝了不少的酒，却并不昏沉，对着萧尹行了个礼，“摄政王是对小人有什么吩咐吗？”
萧尹负手看他，道：“先生方才说，取海月毒要屏息下海一刻有余？”
潮生称是，道：“是，那海月出水便死，死了就取不成毒了，定要在水中跟着它刮取，小人自小下海讨生活，这屏气的功夫，绝不在话下，摄政王是要小人下水摸什么吗？”
萧尹道：“倒是不必下水，却是有些要命之处。”
潮生便道：“承蒙摄政王爷活命之恩，小人这条命自当是您的了。”
……
潮生领命走了，沈绛摸着下巴问萧尹，“他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他有个女儿，长得貌美，被选进了渤海王宫。”萧尹淡声道，“有人答应帮忙救出他女儿。”
“公主定然讨厌死你了，连这么好用的刀，不惜都拿来用在你身上。” 沈绛直接道。
萧尹眼眸微微动了动，并不意外他能猜到。
潮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刺客，他会杀人，却没有被训练过，杀人失败之后应该如何，只以为被抓住之后，肯定会被他杀了。
算算时日，这人应该是在她收到他最后一封信之后派出来的，是她在愤怒之中做的决定，一个愤怒的人，失败之后，必然会做出更多不理智的事情。
只会害人害己。
萧尹揉揉他脑袋，“你不必担心。”
沈绛同他笑笑道：“我不担心，你忘了我逃跑的本事很好了？若是觉得不对劲，我肯定跑得谁都追不上，不过……”
萧尹见他忽然笑得狡黠。
“我定会把你拐走一起跑的。”
他说完，不等他反应，指指院门外正候着的柳四，道：“你去忙吧，我回去歇着了。”
“小绛。”萧尹唤了一声。
“别太晚了，都快三更了，你纵然是铁打的，也要歇一歇的。”沈绛对他微微一笑。
然后立刻走了。
走得甚急，衣摆生风，发丝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