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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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京都向东南，一路马不停蹄，第三日的晚间，摄政王一行便也到了南华东路的华阳城。
  离白鹿山只有五十里了，只是夜黑不好再上山，萧尹令人在华阳城中寻了一家客店住下。
  上房中，沈绛咽下最后一口饭食，放下碗筷，盯着对座的萧尹。
  “你出去，要不我出去。”
  他们天黑才进的城，找到这家有空房的干净客店已经不太容易了，只剩下一间上房，掌柜还给匀出一间大通铺。
  跟从的飞羽卫众勉强可以在那通铺挤一挤。
  只是沈绛这会儿正瞪着萧尹。
  萧尹用巾帕擦了擦嘴，又放下，道：“我出去。”
  沈绛见他起身，腰畔上系挂的昆仑玉环磕了桌沿一下，不由皱眉“啧”了一声，“算了，我出去，你定然不习惯与人挤通铺。”
  萧尹同他一压手，让他坐回去，“既然是女皇微服出游，怎么可能让女皇与一群侍卫挤在一处？”
  沈绛扭头看向门外，道：“我知道你谨慎，不会让人跟着的，不过一夜，将就些好了。”
  萧尹道：“行军打仗，我也常与将士们一起吃住，没有你想的这般娇贵，况且我与徐涣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多次，并不见外，无妨。”
  “那好吧。”
  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再提之前的事。
  萧尹正转身，忽听沈绛唤了一声，“别走。”
  他有些意外地回头，见沈绛正移到窗边，小心地打开窗子，向外张望片刻，再动了动鼻子，指指窗外的夜色。
  “你闻到了什么没有？”
  萧尹凝神，微吸了一口气。
  “隐约有些……肉味。”
  沈绛张张口，“是……人肉汤的味儿……盈城的那个玄女娘娘不是被你关起来了吗？难道她跑了？”
  萧尹走到窗边，缓缓摇头，“没有，她跑不了。”
  沈绛跳上窗台，“去看看。”
  萧尹把他拉住，道：“你不必去了，明日还要赶路，此事有蹊跷，我另安排人去查清楚。”
  萧尹走出房门，对着楼下略一抬手，总领徐涣便上楼来，“王爷有事吩咐？”
  萧尹道：“前些时日，你审那个煮人肉的女子一连审了好几日，她都不开口，我让你先不必用刑，莫要理会，她如何了？”
  徐涣道：“前几日出发之前，属下还去看过，她……有些不大正常。”
  萧尹挑眉。
  沈绛咬着手指，开口问道：“怎么个不正常？”
  徐涣露出一副诡异的神色，道：“属下很难形容，就是觉得古怪的很，王爷若有疑惑，回京之后，要亲自去看看才明白。”
  萧尹点头，“嗯。”
  又道：“这城里，估计又出了一个什么娘娘，恐怕你要亲自带两个人去探清楚了。”
  “什么！”徐涣大惊失色。
  萧尹将手指扣着桌面，敲了两下。
  “啊……仪冰前几日去了潇州，还没有消息传来，此事，我有些更大的担心了。”
  沈绛看他，那原本不说笑时就显得格外冷峻的面容，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萧尹似在自语，“啧，什么大乱之年，妖魔现世，怪力乱神，蛊惑人心！乌啼，你这破卦，就没有一次是好事！”
  乌啼？乌鸦嘴的长辈和他之前说什么了吗？
  沈绛瞪大眼睛。
  徐涣拱手道：“属下立刻就去。”
  萧尹揉着眉心，道：“徐涣，你注意安全。”
  “……是。”徐涣觉得他的语气中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重。
  徐涣正要出门。
  沈绛叫住了他，“徐总领，等等。”
  徐涣回身似询问。
  “去之前，找些牛□□片，熬成水浸湿布巾，系在口鼻处。”沈绛对着自己的口鼻同他张手比划，“蒙严实。”
  徐涣有些疑惑，“这……”
  萧尹便道：“照做便是。”
  “是。”徐涣应下便去了。
  沈绛还坐在窗台上，也是眉头紧皱，“我担心又是有缭绕香，若是这样，定要从我师父嘴里撬出实话，我师姑……”
  萧尹对他伸手，沈绛抬眼看他，直愣愣地盯着。
  萧尹想到这几日除了那天长乐殿登基大典，他都不曾扶他的手，手指略一动，欲要收回去，沈绛却抬手，把手放在了他手中，跳回房内，再又松开了。
  “你莫急，等徐涣探明白，回京再请教公治道长。”萧尹道。
  “嗯。”沈绛走向桌子，倒了杯茶水。
  萧尹看他背着自己，略低着头饮水，许久都不曾放下茶盏。
  一些散落下来的发丝贴在后颈上，沾了些许汗意，微微卷曲着。
  可窗外灌进来的是一阵一阵冷风。
  紧张成这般了……
  “不早了，你歇着吧。”
  萧尹尽量语气平和，出门之后还把门关上了。
  沈绛松了口气，放下了茶盏，杯沿缺了一小块，还沾着些血迹。
  他吐出口中的小块碎瓷片，无端地觉得有些……失落。
  *
  翌日一早，出发前往白鹿山。
  沈绛正要上马，萧尹把他叫住了。
  “等下。”
  然后将手里搭着的一领裘衣斗篷，抖开之后，给他披上。
  “山上冷。”
  又细心地给他系上了绳带，整了整才道：“还不错。”
  沈绛手扣着领口斗篷的绳结，目色灼灼，他似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泛起些许的笑意，道：“嗯……多谢。”
  “……”萧尹亦无言，只翻身上马，“走吧。”
  沈绛上马，回头看跟从着的飞羽卫，问道：“徐总领还没回来？”
  “幽羽跟着他，有信会及时来报。”萧尹道。
  沈绛忽然想起件事，“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宰父将军，平日不都是他跟着你的吗？”
  萧尹微默片刻，然后道：“宰父将军并非我的近卫，出宫之前，我已经让他回北溟整顿人手，另有要事。”
  “哦……”
  宰父危心肠直，又与他微末时相交，一向大大咧咧惯了，难免口无遮拦些，萧尹不想第二次听到他那些没心没肺的话。
  他自己可以无所谓，当做没听见，但某些多心又小气的人，要是同他闹第二次，就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想着，萧尹又瞟了沈绛一眼。
  沈绛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我吃的早饭是油饼，有芝麻沾脸上了吗？”
  萧尹绷着脸道：“没有，那油饼火气重，你口中的伤还没好全，担心你吃多了疼。”
  沈绛又摸着下巴看他，这人真的很不对劲！
  分明在生气，想忍又不想忍的样子，今早他没惹他啊，吃饭的时候，还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还问候他昨夜睡得可好？并且真诚的对让摄政王去挤通铺表示了歉意，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诚心诚意过。
  难道是在担心徐涣所探之事？也不像，他就算担心，也不会在属下们的面前表露出来，免得乱了人心的。
  萧尹本看向前方道路了，却倏然又转回头看他，然后道：“张嘴。”
  “嗯？”沈绛发愣。
  萧尹伸手过来就掰开了他的下唇，是一道新伤，“这又是怎么弄的？”
  沈绛恍然，昨夜他咬了那茶盏，咬破了个口子，便若无其事道：“嗯，喝水……杯子破了，划到了。”
  萧尹明显不信的表情。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不要问了。”沈绛把他手挪开，又轻轻地推了回去，还拍了拍，“赶路要紧，啊~”
  萧尹无言，这小混蛋，想哄人的时候，真是一点破绽不露。
  *
  华阳城的城西的一条背街小巷中，徐涣扯下遮脸的布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还算清爽的空气。
  只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气味，还似久久萦绕在他的鼻端。
  一种奇绝的香味，浓郁的肉味，夹杂着庙里的檀香味，纸钱味，人群的汗臭味……
  若非这浸湿了药汁的布巾遮挡，他估计自己要昏了过去。
  但这会儿还是想吐。
  他跟随摄政王多年，经历过无数场厮杀，见过不知道多少尸首，但第一次，见到是在锅里煮着的尸体，十好几口大锅，齐齐翻滚着。
  如今灾荒年间，活不下去的百姓有易子而食的，惨绝人寰，但也只是听说，他是从未亲见。听到之后，大伙儿一番唏嘘，各自沉叹。
  “总领，现在该怎么办？”
  跟随的两名飞羽卫，一人叫孟青山，一人叫许恒，二人同样一副余悸未消的苍白神色。
  徐涣颤抖着手臂，抬起来摆摆，道：“你们有看清有多少人吗？”
  孟青山点头，“大殿里大约三四百人，后殿里也有一二百，加上进进出出的，不下千人。”
  数得含糊，徐涣没有指责他粗心，只是点了点头。
  幽羽无声地在天空降下，徐涣拆了鹰足上的纸条，看过之后就毁去了。
  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信符，递给孟青山，道：“你拿着这个，快马前去平湖关，将此事报告兖温宁将军，让他派人将这南华东路数州县都打探一遍，还有多少这种‘娘娘’，再让他拨千二百人给你前往白鹿山接应王爷。”
  孟青山本该立刻遵命，只是这次他有些不大放心，问了一声，“那总领呢？”
  徐涣道：“我与阿恒留在这里再看一夜，有些事情，还要弄清楚。”
  昨夜那些人喝了肉汤之后，不到半柱香，便都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看起来就似被鬼附身，行动之时，根本就不像是活人，令人毛骨悚然。
  孟青山将信符塞进贴身的怀里，同徐涣与许恒一抱拳，“你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