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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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中，点满了千百支的红烛，映得满室明亮如白昼。
沈绛卸了那浓妆，只着一素衣，一素袜，把那三匹白绢都展开铺在地上，一地如雪浪银霜。
他用脚丈量大约尺寸，低着头数数，手指着一旁，边走边道：“这几面帷幔，都拆下来。”
一旁侍立的飞羽卫士立刻窜上房梁解了。
沈绛又指着一面巨大的镂花隔扇，道：“这个，也挪走。”
便有人立刻过去搬。
沈绛又道：“给我搬三个大缸进来，缸里倒满水，每日换新。”
德丰叫人去找了。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边的宝石酒壶，道：“找点烈酒，灌满。”
“这…您口中有伤，不好喝酒吧。”德丰犹豫了起来。
沈绛揉揉脸，口中的伤好得快，而且只是些皮肉出血而已，加上今日喝了药，倒没有前两日那般疼痛了。
他只是想到这几日的破事，又有些莫名的气恼，语气不佳道：“我又不喝！有用！”
“是……”德丰对着身后一摆手，有人便捧着那酒壶出去了。
忽然，窗外传来咿咿呀呀的歌声乐声，沈绛扭头看去，是紫薇殿方向。
离得不近，吵成这样。
沈绛撇撇嘴，提声道：“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上。”
窗子都关得严丝合缝了，还是听得到歌声嘹亮。
沈绛腹诽，方才在大殿还嫌歌舞轻浮奢靡，自己那倒是连“解红丝裙，翠云软玉，依偎正情浓”都唱上了。
臭男人！
……算了，怎么连自己都骂上了。
沈绛定定神，捏起一支狼毫，沾水试了试笔锋，然后转转自己的手腕，伤筋动骨一百天，手上没有那么快好，还是有些疼，不过还好。
沈绛忽然想起件事，他同萧尹……开始之后，自己便小伤小痛不断，虽然原因不同，但一伤未止，便又添新伤。
怎么都觉得有些倒霉过头了。
他将手一转，指间便夹着三枚金铜色的九命钱。
正要在掌心排开。
想了想，又收了起来。
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还是算了。
不想了。
他附身，将那支狼毫蘸了些淡淡的朱砂水。
再在白绢上边走边落笔边回忆思考，四处做了些标记。
——“狠心郎……可还记得鸳帐里并蒂花开，啊……”
“……”沈绛蓦地抬起头。
——“啊呀~我滴个小冤家，你叫人心慌慌张……”
歌词越加不堪起来，夜色越深，越显得高亢。
“这唱得都是什么跟什么！”沈绛气得摔了笔。
“就不能听点正常的吗？”沈绛脸都绿了，“他有什么毛病？”
德丰一声不吭地把他扔在地上的笔捡走了。
沈绛去把鞋穿上，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快，御驾行紫薇殿！”德丰立刻招呼人跟上。
沈绛走了两步，听见他这迫不及待的声音，一脸不爽地转回身。
“谁告诉你，我他娘…你他娘的老子要去紫薇殿的？”
“……”德丰无言。
“我去广安殿，找些书册，你们别跟着我！”
沈绛几步便从窗子窜了出去。
广安殿灯火昏暗许多，当班的老太监见女皇前来，慌忙吩咐掌灯。
“不用了，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沈绛洗了妆容，又不曾穿裙装，怕灯太明叫人看出来男女。
内侍们忙都退下了。
“风姐姐，帮忙点几盏灯。”沈绛关了殿门。
风素清现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迅速地把四下的灯都点亮了。
沈绛直接向地理图志的书架走去，口中道：“泰国夫人骂了李小姐了吗？”
风素清笑笑，道：“只是脸色有些不好，并未动肝火。”
沈绛扯扯唇角一笑。
他在书架前站定，仰头看高大无比的书架，从一旁搬来把高□□，爬上去一格一格的找寻。
“《盐章风物志》，盐章城？两州道那边吗？”
“悦州、悦州……这个。”
“梁州，越州，闽州……嗯……”
“千夜洲大江城，就是你了！”
沈绛翻一本便往下扔一本，风素清在下面帮他整理。
“北溟洲城原来叫渊城的啊。”
“那是渊国的古都旧称。”萧尹推开了殿门，接了他的话。
风素清起身行礼。
“出去吧。”萧尹同她道。
风素清立刻退了出去。
沈绛没有理会他，又扔下来一卷厚重的古竹简，直接往萧尹头顶砸去。
萧尹一抬手接住了。
“哦，得罪，阁下来得鬼祟，我眼神不好，不曾看见。”沈绛板着脸垂着眼。
萧尹打开竹简一看，“《神异图志》，你画地理图，应该用不上这册。”
“那阁下夜宿宫中，再空虚寂寞，应该也用不着把下流小调唱得半个皇宫都能听见吧。”
萧尹将那竹简扔在了一旁，倚着另一边书架，眼中盛满笑意。
“好大的脾气。”
之前明明在大殿上一脸晦气的走了，这会儿竟然全然没事人一般，这是听过小曲儿之后，就心情大好啊。
沈绛顿了顿，眼睛看回书架，“无聊。”
“你又来做什么？”他问道，“听了如意调，不得要接着听十八摸啊？”
“咳咳。”萧尹竟然有些尴尬，没有接这话。
沈绛又爬高了一些，手指在一些古籍上划过，抽出一卷，打开看了看，又塞了回去，带出来一片尘灰，他背过脸捂着嘴拿手挥了挥灰尘。
一连看了四五卷，最后气闷地一抱手，道：“都是些什么蠢东西！”
“怎么了？”萧尹问他。
“这上面都是胡诌出来的炼所谓的长生不老丹丸的什么福地洞天。”
萧尹道：“那应当是恒帝时留下的，你要找什么？”
“我要找一些地方志，有些地方数千年更替，地名也换了无数次，沈瑜那图上原先会有一些注释的符号，但没有详解的文字。”
萧尹同他伸出手，道：“你下来吧，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找。”
沈绛自己跳了下来，问道：“去哪里？”
——“去那后院西厢月窗内，对镜顾影怜……”
歌声又婉转而来。
沈绛一脸匪夷所思，他瞧着萧尹，问道：“你都不在那了，是谁在听小曲儿？”
萧尹抬起手指，揉揉自己的鼻子，“明日我们去……”
沈绛眼睛眨了两下，歪着头盯着他。
“你早些起来。”萧尹又道，“天亮就出发。”
沈绛又眨了眨眼，灯火映得他眼睛晶亮，眉毛还一高一低的拧着。
萧尹缓手背与身后，再淡然转身，“多穿点，骑马去快些，我叫人给你送件风毛的氅衣。”
有古怪……
“站住~”沈绛从另一侧的书架绕到他面前，一抱手，再用方才同样的表情看着他。
烛火透过错落的书架，照在他脸上，一片斑驳的烛影。
萧尹被他这般盯着，无端地心虚了起来。
又见他额前的一缕头发微微翘起，眼睛瞪着又大又无辜，满面天真的疑惑。
只有那唇角弯得一抹细微的弧度，才泄露些戏弄之意。
萧尹看着那缕翘起的头发，觉得有些碍眼，想给他捋平下去，刚伸出手，想到眼前这人，只怕他一摸下去，便竖起刺来要扎人。
就改成曲起手指，对着他的额头，重重地敲了下去。
咚——
“是傅诚。”
“嘶——！”沈绛立刻抱着头，恼道：“又打我作甚！我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傅诚在阮明珠那受了什么气，风度也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今日跑进宫，死赖着就不走了。
“咦？傅诚一个江湖人，无官无职，能进宫吗？”沈绛放下手臂。
今日国宴，女皇没有特意召请傅诚，萧尹也不大可能把傅诚请来的。
萧尹揉揉眉心，“五十年前，傅家有救驾之功，得封了一个荣耀三代的南顺伯的爵位，刚好传到他身上。”
沈绛目瞪口呆，“你竟然将一个伯爵，卖去给人当家奴？”
萧尹“咳咳”了两下。
“那卖身文书，又不曾上官册入奴籍，做不得数的，只是丢脸而已，傅诚自己知道。”
沈绛指指还在传来淫词艳曲的紫微殿方向。
“傅诚受什么刺激了？”
萧尹伸手扶着他的肩膀，给他挪到一旁，把这狭窄的过道给让了出来。
“哪来这么多问题？”
方才萧尹在大殿拂袖而去，傅诚见他面带怒意，还瞧出了为了什么，却去招来几个教坊司的歌女，道与他解闷，一出口却是那香艳小调。
神使鬼差地，萧尹没有阻止，只是也实在听不下去了。
“明日要去哪里？”沈绛又问，“这总该能说出口吧。”
“白鹿山，山泉书房。”
沈绛恍然，“你觉得当年这么多人参与修图，山泉书房定然还会藏有一些底稿或者文书图册。”
“对。”
“但那要离开几日，宫里……没事？”沈绛问道。
“宫里自然是无妨，就是有人……怕是要失望了……”萧尹盱起眼，对着他倏然冷笑。
“哦？谁啊？”沈绛对视回去。
“那两对镯子，一对缠丝衔南珠，一对净白玉，值不少钱，我怎不知你这般大方？”
沈绛弯起眼睛笑，“反正又不是我的，还不能拿去当铺换银钱，借花献佛而已。”
“我说过，你不用多管闲事吧。”萧尹冷声。
沈绛故作疑惑，“关心关心摄政王的终身大事，这难道不是女皇应该做的吗？我这是为了称职。”
萧尹脱口而出，“你想是忘了，女皇与我的婚约，还不曾解除呢，要不要更称职一些？”
沈绛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还一抚掌，“哦，对，那你可要尽快把你的女皇找回来，这洞房花烛夜，旁人可替代不了。”
“言之有理！”萧尹握拳。
说完，他立刻大步走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猛一挥掌，竟将一旁高及房顶的巨大书架给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