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偷东西的，我一直是个贼，如今那般宝物近在眼前，若能到手，几乎能为所欲为。”说着，他忽然自嘲地笑笑，“但你也晓得，我这贼做得失败，胆小怕死，身手还不怎么样，我现在真的有些怕了……”
萧尹握着他的手，勾画着他的心口，“告诉我，现在这里在想什么？”
沈绛眼眸幽幽，“我要想清楚一些事，不过……我想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做，是不是？”
萧尹淡笑，今夜，他冷静地过了头。
沈绛低着头，额发有些乱，他的话语也有些冷，比夜风更冷一些，“那泼天的财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我担心握不好，反而扎向我们自己。”
萧尹与他十指交握，微声一笑，道：“那就好好握着，别让它扎到……我们。”
沈绛听出来他话里有些歧义，被他贴着的耳颊霎时滚上了热意。
“小绛！”殿里传来公治偃的声音。
沈绛慌得一下推开了萧尹站起，那离了温暖依靠的后背霎时有些凉意，冷风激地他打了个冷战，萧尹哭笑不得，解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就这么……”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沈绛意识到方才的反应是有些伤人。
“不是、不是这样……”
他匆忙的想要同他解释。
“小绛！你快过来！”
公治偃又喊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法忍耐的狂喜。
“先进去吧。”萧尹依旧含笑。
沈绛扭头，看了眼殿内方向。
垂下眼眸，转身进去了。
萧尹看着他的背影，宽大的外袍将他裹得越发的瘦削。
忽然就想起他平日里那些随口的话。
“紫陌红尘，孑然一身。”
“我的人生，大多荒唐……”
“做人又长又无聊。”
……
从里到外都透着浓重的悲哀。
萧尹终于认真地皱起了眉头。
沈绛才绕过了槅门，公治偃就瞪着血红的眼睛把两半本的经书送到他眼前。
“小绛！真的，这是真的！”
沈绛接过经书看，书页已经被公治偃拆的七零八落。
“经文排布有些细微的不同，我仔细看过，这是用长门阵的法子排的，只要找到这阵法的生死门，就能依着规律找出来重要的东西，我们快回摘星台，去找乌啼骗一本赵无极的旧阵书出来对照——”公治偃激动得浑身颤抖。
沈绛抬眼，问道：“师父，真的很想要那些宝物吗？”
“那是自然的，要不然我们千辛万苦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沈绛扯扯唇角笑了笑，“师父，你果真愿意把这一切都与了萧将军？”
“那、那当然了。”公治偃眼珠子有些飘，一转头见萧尹走来，忙道：“萧将军缺钱缺的厉害，有了这宝藏，大军横扫六合，还怕没有银两买粮草甲胄嘛？你别看师父平日里小气，在大义面前却也极为明理的。”
“哦……”沈绛拖着长音，“是这样吗？”
公治偃见他一脸似是而非，有些虚张声势地跳了起来，慌慌张张道：“你这小子，怎么不信师父呢，师父哪能会骗……就算师父之前骗过你，也不会拿这大事来开玩笑呢！”
沈绛忽然与他压低声音，迅速道：“之前你死前在替鲜于期找的九州王爵，不是有了眉目？找到了吗？那什么定天玉早就被鲜于期藏了起来，你还拿什么天下至宝出来蛊惑人，你这骗人的伎俩，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公治偃头冒冷汗，“小绛，师父手下无兵无马，纵有惊天秘宝，又能成什么大事呢？”
沈绛将脸凑到他面前，“哼，你是想拿所谓的秘宝天命，搅浑了这天下的水，好浑水摸鱼吧！百黎洲的偃族祭司大人！”
“小绛！”
“师父……鲜于期吝啬，你让他押大本钱，他不会上你的狗当的，所以你又想来骗萧将军了，是不是？”
萧尹已然全听见了，神色不明。
沈绛将头微微歪着，眼眸半眯，瞳仁幽深，直起了身，换了副语气，森森地道：“师父，可知道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公治偃防备地盯着他，“什么？像你师姑那样的？”
沈绛摇头，“是会做梦，梦着梦着，就添了许多的执念，然后就陷了进去，不可自拔了……”
他说着说着，就撕了一页纸。
“撕拉——”公治偃木木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旧纸缓缓地碎开，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撕拉——”
碎得更细了些。
他盯着沈绛的手，直到沈绛把这一页纸撕成了再也辨不清本来面目的模样，上面的墨痕和发黄的旧纸混在了一起，风一来，吹散了……
“不——！”
极大的震惊之后，公治偃手脚僵硬，似灵魂都随着那撕碎的纸张破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小绛，你要做什么！”
他猛地扑上来，想要夺回那剩下的经书。
沈绛将手一扬，那些书页便向公治偃身后几步远的萧尹扔出，萧尹抬袖一揽，书册尽数被他卷在了手中。
公治偃的目光随着那些在半空中飞扬的纸页转向萧尹，“萧将军，老道不要那些财宝的，老道不贪心的，都归你，老道还帮你找出来……”
他哆嗦着嘴唇，向萧尹摇摇晃晃地扑过去，“如今宝贝都没有到手呢，咱们起什么内讧，是不是？”
萧尹手持那两半本凌乱的册页，垂着凤目，从头至尾地翻了一遍。
公治偃的全身心都在那翻飞的纸页上，“那洛河图，老道也不要了，也归你，只要让老道能多多看看就行！”他几乎哀求了出声。
这骗人鬼话不经脑子就能出口的人，此刻都想把自己的心刨出来给眼前的人看看自己的真诚。
沈绛死死地抓着他的“师父！不必了，萧将军是很缺钱，但这钱太多了，花不掉，叫人太为难。”
“你疯了！我不与你说话！”公治偃看向萧尹，“将军，这里面随便一件东西，都能助你大业可成，你想想清楚，这就是天命啊，天命啊！你不想做皇帝吗？但只有我能找出来，还给我！”
“师父，华幽帝有这些宝物，还不是亡国了？”沈绛冷笑。
“那是他命不好！”公治偃口沫乱喷，慌不择言起来，“岂是人人皆有天命所归？萧将军，我观你非常人，定有一番惊天伟业可青史留名，你不要听我这逆徒的，他天刑星入命宫，克父克母克妻克子，连师父也克，沾上他倒霉一生，多来往，三辈子都翻身无望，求你还我经书，我告诉你个大秘密！”
沈绛抓着公治偃，他用错了伤手，手骨正发痛，闻言心中一滞，便也顾不得手中的疼痛了，扭头皱眉。
萧尹目色深沉，看向急得满头冷汗的公治偃，忽而一笑，“道长放心，我观令徒甚好，与我心心相印，何况他只是克妻克子，与我又无碍，将来不必有妻有子不就好了。”
沈绛无言以对。
“不过那天命么……”
萧尹又看向座上那尊最为残破的元始天尊像，开口道：“既然上神道法无边，却也管不得了这人间之事，何况那些区区的死物呢？”
然后面露几分冷嘲之色，抬手一松，那两本书册便落入了供桌前的火盆之中。
还不等公治偃反应过来。
他又拿起案上的一支烧的正旺的红烛，扔了进去。
……
“不！不不不不不——！”公治偃震惊到浑身发抖。
“对于江湖莽夫而言，所谓宝物是冠绝天下的神功秘籍，于守财奴而言，宝物是倾尽人世古往今来的绝代至宝，或许色鬼心中，那密藏之处，有沉睡千百年的倾国美人……师父。”
“既是美梦，那得让人做下去才好，揭破了，就不好玩了，公治道长。”
公治偃盯着炉中火光顿起，一瞬间便吞没了那陈旧的书籍，纸灰翻飞，宛如黑蝶。
沈绛便也松开了他，公治偃发疯一般冲过去，在火光渐暗的余烬里拼命的扒拉，烫得他的手起了一片燎泡。
“没了，都没了……我找了三十多年啊！三十多年啊！”公治偃拍着火盆，悲怆至极，一张脸霎时老了几十岁一般绝望憔悴。
沈绛面有不忍之色。
“师父……”
“住口！”
公治偃跪坐在地，一脸浓重的哀绝。
沈绛蹲下身，将手放在他肩上，微声唤道：“师父。”
公治偃忽然站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些活气，他对着沈绛咧开嘴，露出极其怪异地一笑，“你们毁了也罢，方才为师都看过了，看得十分仔细，想也记住了大半。”
“是吗？那太好了，师父不愧是师父啊。”
沈绛起身，踢翻了那火盆，看着倾撒了一地的纸灰，转向公治偃道：“这世上应该有秘宝的，这样的世道，总该让人有一些美好的期待是不是？但不在宫中，也不能在京中，至于在哪里，萧将军觉得呢……”
“尚未知晓，不如道长将经书默出来，仔细再参详参详？”萧尹接道。
公治偃冷笑，“这可不大好做到，老道已经改了，如今不去做骗人的勾当了。”
“师父！狗都改不了吃屎，您改什么改。”沈绛凉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