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
沈绛坐在书桌后的交椅上,端着汤药小口地嘬着,又支着头,眼睛扫了一遍那位徐大人呈上的皇夫名单。
“你不曾把这也扔回那徐大人的脸上?”
萧尹在旁摇头,“旧日的楼台,金碧辉煌,却也糜烂丛生,一把火把一切都烧干净了,痛快是痛快,只是重砌楼台,却也是在死人堆上搭景观,况且,谁又知道下一座楼台,能够清风明月到几时呢……”
沈绛拿起那名单,一指弹去,“陇右十八姓,山南二十二族,我想就算你那日不曾在太极殿杀了袁史云,他那屁股在宝座上也坐不了几天的。”
萧尹将那名单在他手中抽出,面色发沉得停留在上面几个人名上,若有所思道:“此事荒唐,甚失礼仪,岂有将世家之子列于此间,在朝上供人评头论足之理?何况事关女皇终身大事与朝廷名声,徐冒杨再迂笨,也不会让王必检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
沈绛抬起头看他,道:“这上头把那些名望世家都攀扯了个遍,也许是想让你得罪的人更多一些,所谓失道者寡助。”
萧尹微微摇头,“挟于小利而失德,竖子何见得广林阁上烟尘没……”
沈绛捏着下巴想了想,“广林阁便是太庙外那供奉魏朝三百年来历代贤臣名将的高楼吗?”
萧尹把那名册扔到案上,“那是洛帝朝贤相何恒教子的话,哼,是我小瞧了他们,徐冒杨是在试探我,他想问我,是否真狂到将这些广林阁上的功臣之后全都不放在眼中?”
“去请周先生过来。”萧尹同门外提声道。
有人便快速地出了院门去了。
沈绛便欲站起身,只是他才将身体前倾,那腰身便似又断了一次般酸痛不已,闷哼了一声,就趴在了案上。
萧尹要去扶他,“小绛。”
沈绛方才一直忍着,怕他又取笑,这会儿终于恼得抬起头,“后来,我都那般求你了,你为何还要……折腾我?”
萧尹看他手还伤着,嘴也肿着,身上又添了不少的青紫颜色,衣衫又单薄,委实可怜,却又说不出的诱人,教人忍不住再想欺负欺负他。
遂低声坏笑道:“你求人的话不对。”
沈绛见他这般笑,立刻又趴了回去。
凌晨时,他着实受不住了,又困又乏,瘫软地如同一团棉一般陷在萧尹怀中,萧尹却还在拨弄自己,只好拿出之前的本事装可怜,蹭蹭萧尹的喉结,颤声同他呢喃,“悦安哥哥,好哥哥……明日吧……”
“你求得我这里又难受起来,谁知道你自己还又挨了过来,所以,你这算什么求人的样子?”萧尹越发不饶他。
沈绛便干脆伏在自己手臂里不起来了,“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门外正有人通报,“将军,周先生来了。”
萧尹便同沈绛小声道:“药效等一等才起,大约再有半刻便好了。”
“嗯……”
“干净衣衫都在那边架子上,若是不便,等我回来帮你。”
“嗯……”沈绛露出的耳廓红得发烫,又伸出手去推他,“聒噪!”
萧尹笑着起身。
外厅中,周骧见萧尹出来,欠身行礼,“将军。”
萧尹略还了半礼,抬手道:“先生请坐。”
周骧便在下首坐下,道:“将军,既然已经定下女皇登基之期,属下正拟告天下书。”
萧尹道:“此事不急,有一件事还要先劳烦先生。”
“将军请吩咐。”
朴归上前奉茶。
萧尹端起茶盏,道:“昔日广平君邀秦安四君子赴宴,写了一篇名流千古的《关山夜书》。”
那是千年前的旧典故,黎国王子广平君有大才,当日黎国势力突起,如日中天,诸国皆不服,广平君之兄黎国太子燕子器征伐四方,欲一统中洲。
广平君便邀了当时中原最有名望的四人,世称秦安四君子的韶华君、显尊侯梦白若、尹国世子韵陶、朱裳公聚于关山,大论天下,那一篇《关山夜书》更是言辞恳切,谦虚诚挚,令人动容,这是广平君本欲扬其兄燕子器之名望,显于九州之举。
周骧不知他提及此事是为何故,“请将军明示。”
萧尹垂目视杯中茶汤,泛唇一笑,“今日,某也要请先生帮忙,携此润笔之资,请北周郡公江修也写一篇《谢春山夜书》。”
萧尹说着,放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一枚玉指环,亲自放到周骧手中。
周骧一惊,“将军,这是……”
“这是我萧家传家之物,当日我在世子尸身上找回,江修曾是世子忘年挚友,在我萧家灭门之时,他却隐世于谢春山中,此番他既然已令徐冒杨出面,便请他不必再躲了,你告诉他,退而居稳,不啻于引颈待戮,求仁不能得仁罢了。”话到最后,冰冷如霜。
周骧手捧指环,“将军,广平君将秦安四君子请到关山,可是将四君子都杀了啊!江郡公定有疑虑。”
秦安四君子傲然自居,不愿为燕子器杨威称颂,更不屑对边蛮之地的黎国俯首,甚至辱骂太子燕子器野蛮无礼不自量力,嘲笑黎国宗庙简薄,血脉荒疏,广平君便在宴后割下了四君子的头颅,挂在中原南北要道必经之地的青泥岭道口,各列四君子罪状其上,南北来往之人,见此可怖景象,皆胆战心惊,尤其是各诸侯国主,再不敢倨傲自持,也不敢再毁辱燕子器。
而那先时那一篇殷殷恳切的书篇,与那四位客人高悬古道之上腐朽的尸容,渐渐变成了史上一桩让人吵了千年都不出结果的公案了。
但此举当时虽恫吓住了世人,却也让广平君留下了千古骂名,待到燕子器一统中原,君临天下之时,便将广平君的头颅也挂在了青泥岭上,但据称是广平君因天下初定,人心未稳,故而出此计策,欲为燕子器博大义之名,甘愿赴死。
萧尹笑笑:“先生放心,萧某的刀还不曾磨快,不仅不杀人,还要送人一份厚礼,只是怕客人不敢赴宴,故而借他江修的竹笔一用。”
周骧凝视那一枚小小的指环,乌如墨锭,内侧刻有数字,细观正是萧氏家言,字痕之中,隐隐泛着暗红,仿佛还凝结有昔日的血迹,不由微思,“那不知将军要请谁赴宴?”
“江城侯曹钰,瑜州麒麟公子李贞染……”都是方才徐冒杨那名册上所列之人。
“楚城君武少安,隋阳柳九公子。”沈绛已然换好了衣衫,梳齐了头发,发上束一支玳瑁簪,一身玉色的箭衣,腰上只缚一条松色丝绦,衬得他面如秀月,身如修竹,正从内室掀起锦帐出来。
周骧恍惚了片刻,才认出眼前之人不着裙装之时,竟半点也无脂粉气。
“周先生,在下先前失礼了。”沈绛先对着周骧行了一礼,之前周骧可对他行了不少的跪拜大礼。
周骧忙起身,口中改了称呼,“沈小公子有礼。”
萧尹早在出京之前,便与周骧说明了沈绛之事,故而周骧是知道内情,萧尹视周骧为左膀右臂,此人虽是一介书生,然极有胆识谋略,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萧尹见沈绛除了将脖颈遮得严实,身上已然利落了许多,知道那镇痛的药已起效,便同他柔柔一笑,示意他坐下。
沈绛却立在一旁,同他扬了扬手中之物,是那半本《道华经》,昨日自乌啼那处取来,却一直“没空”翻看,方才他又翻了翻,还是完全看不出内里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过讲述天玄地异的经册而已,任何一家书铺都能买到一模一样的。
萧尹便同周骧道:“劳烦先生亲自去一趟谢春山。”
周骧起身告辞,恭敬的退下了,只是他临去之前,看了眼沈绛发上的那枚玳瑁簪。
他认得,那是萧尹往常佩戴之物,此刻却到了沈绛的头上……
先生忙移开了目光,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沈绛看周骧退出了门去,又转回头看向萧尹,摸了摸头上发簪,忽而低头抿唇一笑,“萧将军不怕让人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好吗?”萧尹笑道。
沈绛扭过脸,嘴角不禁又弯了一弯轻勾,“随你。”
萧尹见他耳后腻了一层淡淡的粉光,知道他又不好意思了,便含笑同他伸出手,道:“过来。”
沈绛却将经书塞进怀中,向门口走去,“没空理你。”
萧尹暗笑不止,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见公治道长。”
沈绛忽笑,“萧将军很有空么?”
“很忙。”
沈绛故意笑道:“那为何非要做我的跟屁虫,光天白日,我又不会走丢了。”
萧尹将他拉了回来,“牙尖嘴利,又想背着我去做什么?”
“偷人去。”
萧尹便捏起他的下颌,“你这小贼,我便在这里,你还要去偷哪个?”
沈绛终于忍不住了笑道:“我怕我师父不想见你。”
“在下应当不曾有开罪公治道长的地方。”
沈绛对他笑道:“公治偃一心想要那秘宝内的一件物事,应当十分要紧,他若看见你,只怕以为你要打那件东西的主意,那他嘴里便再吐不出一句实话了。”
萧尹便环着他的腰身,柔声道:“那药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你身上应当还有些疼痛处,这般出门,我怎好放心?”
沈绛霎时血红了脸,“好许多了,无妨的。”
萧尹抵着他的额头,“嗯?”
沈绛只得道:“真的……”
萧尹的手顺着他的后腰向下,沈绛立刻呜咽了一声,脚下站不稳,便挂在了他身上。
萧尹挑眉,“真的?”
沈绛吸了口冷气,哼哼道:“假的。”
萧尹便微笑道:“你们约在哪里见面?我叫人去备车。”
“西城门外二十里远,有个什么灵泉观。”
“你现在又骑不得马,这般远,还打算走着去吗?”萧尹嗔道。
沈绛气得抬起头,“都怨谁!”
萧尹失笑,“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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やばい やばい やばい
大约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