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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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萧尹果然立刻置帖,请了阮明珠赴宴,他还叫人不要备分餐,却是一圆桌,客位上,只有阮明珠与傅诚二人。
“萧将军是不信阮某吗?”阮明珠眼角都不曾给同席的傅诚。
萧尹笑道:“阮公子与萧某的生意,也是做了多年了,一向合作良好,萧某如何会不信阮公子呢?”
阮明珠便冷冷道:“既是如此,怎么京中忽然多了这么多商行主事,城南商坊的万宝楼都挤不下了,个个都知道将军出大价钱收各项辎重,可是要争相出头呢。就连某些穷酸,都能在萧将军的酒宴占一席之地了。”
萧尹失笑,道:“那些散客,所供实在有限,故而他们求见,萧某可是一概回绝了的,这两日,只见了阮公子一家而已。”
某个穷酸——傅诚正笑眯眯道:“小可此来,着实是此生还不曾见过数百万两的生意,不免有些羡慕,特来开开眼界罢了。”
“啧啧,傅先生真是过谦了,阮某说的是‘某些穷酸’,像傅先生这样闻名海内的高人名士,切不可这般对号入座,自取其辱啊!”阮明珠冷嘲热讽道。
傅诚全不在意,还满是和煦道:“高人名士着实不敢当,小可微末,只得做个与人磨墨铺纸的书童罢了。”
傅诚笑的实在是意有所指,不知道惹了阮明珠哪里,他立刻翻脸起身,道:“萧将军,阮某一片诚意而来,不想萧将军却是自己打翻了桌子,坏了你我之间的交情。”
阮明珠转身便要走。
萧尹一笑,道:“生意是生意,交情自然是归交情,二者若是混为一谈,只怕既丢了生意,又没了交情了,是不是,阮公子?”
阮明珠走了两步,讥言,“可惜阮某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投缘’二字,看来如今阮某与萧将军的缘分是已尽了。”
萧尹含笑,安座不动,还道:“萧某与阮公子多年的生意往来,一向合作良好,这缘分自然是不缺的嘛,是吧,傅先生。”他看了眼傅诚。
傅诚早已经起身,他笑着同阮明珠行礼,道:“啊呀,十七公子,你莫要走,这般大的生意,如何又意气用事了,回头让大夫人晓得了,又埋怨您急躁了。”
阮明珠在家中行十七,外人尊称的都是“阮银主”或者当面称呼“阮公子”,傅诚称呼这十七公子,着实是照着仆下的称呼来的。
沈绛不由好奇,傅诚这书童当的还挺规矩,难道真的是堂堂非花门门主缺钱缺到如此地步,也这般为了五斗米折弯了腰?
“我意气用事?轮得到你一个奴才说我?哦对了!傅门主跑来我家做个倒夜香的狗奴才,一月才得两吊打赏,还不知道银子是什么味儿呢,哪里知道这做大生意的规矩!”阮明珠似被踩了尾巴一样,立时瞪着傅诚,随后又见萧尹低头暗笑,恍觉得自己失态了。
便立刻要拂袖而去,“萧将军,您的‘大生意’,还是另请高明吧,告辞!”
沈绛在屏风后站着:“……”
阮明珠这刻薄人的本事,的确是很有特点。
挨了一顿连环骂的傅诚却也不恼,还叹了口气,一副为难的模样,“萧将军,看来今日都是小可之过,小可这般死皮赖脸的求了将军的请帖,不想倒坏了将军大事。”
萧将军也叹声,“此事不提也罢,萧某只是可惜傅先生这一片与阮公子和解的诚心罢了。”
傅诚便有些为难道:“傅诚为了自己私心,得罪了十七公子,还让将军的大事起了波折,实在罪人,小可也总不好让将军难办,将军所要之物,不如让小可去设法?”
阮明珠本走到了门口,忽地转回了身,他眯着眼睛看向傅诚,“你说什么?”
傅诚便道:“小可也不是什么生意人,幸好一些江湖朋友倒还卖在下几分薄面,将军的辎重,若是各处凑凑……”
“各处凑凑?”阮明珠简直看笑话一样看傅诚,“不知道傅门主打算怎么凑?”
傅诚一脸诚恳的模样:“南越未受灾,那处粮草想必还是有些,我想龙帮的几位朋友应能帮上些忙。”
“你要去找龙帮?你是失心疯了?还是几辈子饿死鬼,才吃了一桌酒菜,就撑坏脑子了?你庄上收留了前帮主龙少卿,现帮主龙之正到处扬言要找你麻烦呢?你还送上门去!”阮明珠看白痴一样看他。
傅诚便道:“为了将军大业,牺牲一二,也是实属无奈,唉……行走江湖,难免有所取舍,我也只好对不住少卿兄了……”
“啧啧啧,傅门主,你靠着充冤大头才挣来些名声在江湖上立足,若真卖了龙少卿,以后还怎么混!”阮明珠的口水都快喷到傅诚脸上了。
“唉……小可那小小的非花门,自然比不上阮家财大势大,如今乱世,支撑门户不易,若混不下去了,也是傅某无能,怨不得旁人。”傅诚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姓傅的!你自己去寻死也就算了,如今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家大夫人资助了你,你得罪了龙帮,回头就连累了我阮家……就你这样的!还当一门之主?养着一群闲人,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吆五喝六的充大佬官,整日里没一点正经事,我要是你,不用旁人指责,自己都羞死了,要不去跳浑河,要不去五陵山上找棵最歪的老松树吊死算了!”阮明珠气得一蹦三尺高,对着傅诚的衣襟指指点点,骂得浑然忘我。
堂堂大银发的银主,骂起人来,与街市泼妇无二。
傅诚被他指得快贴墙了,一脸为难,萧尹正低头自斟了一杯酒,完全没有插话劝解的意思。
傅诚便一副伤脑筋的模样,道:“这……倒也是,如今非花门得了大夫人的恩惠,小可也实在不好如之前那般随性而为。”
“哼,这还像句人话!”阮明珠总算面色好了一些。
傅诚却又道:“不过,其实小可一直想还上大夫人这钱的,自古救急不救穷,没有一直欠着人不还的道理,若不然,寒了天下好人的心。”
“什么!!”阮明珠觉得有些不妙。
傅诚便同萧尹道:“将军这生意,想来也不会让小可吃亏才是。”
萧尹颔首:“萧某自然不会亏待朋友。”
傅诚便一拍手,道:“既然公子不接将军这生意了,小可便勉为其难捡个漏吧。”
阮明珠的脸渐渐扭曲。
傅诚还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旁的都还好说,小可现下是担心,那些东西从浑河之南运上来,千里迢迢,怕是不易的很,如今漕运是不大通,只怕,只有镖行的人肯送了,就是多请些武师,还要掩人耳目,这运费就要高一些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萧尹便开口道:“萧某本就有言在先,价钱之事好说。”
阮明珠忽然转头盯着傅诚,“你果真要接下这笔生意?”
傅诚看着他道:“说来惭愧,经方才公子那一番深刻教导,小可忽觉醍醐灌顶,非花门堂堂的门主,去与旁人家卖身为奴,说来也难听,无端连累地家中上下都矮了一头,大夫人好心,容我细细筹钱,将那卖身契赎回来,傅家的祖业是万万不能出卖的,那只有……见一点,挣一点了……”
明明他横插一杠抢人生意,还说得十分委屈。
“傅诚!你……”阮明珠看他如此说,面色几乎难看至极,气得脸先涨红,再转为青白。
傅诚又同萧尹道:“何况今日,还劳动将军费这一桌酒菜,唉,这欠了人情,如何能不还呢?接下来,在下也只得为将军分一份忧啊,将军是做大事的人,难道真与万宝楼那些小商行算那几两几两的散碎银子?”
“着实有劳傅先生了。”萧尹适时加点火。
阮明珠终于冷笑:“如今四大银商,只有我大银发和恒顺通的银票能通行南北,恒顺通没有运大笔银子的能力,一张蓝笔票,最多开五十两,你收那么多粮上京,难道拿五十两的票面与人交易?何况,恒顺通在各地,也没有那么多的票号兑银子。”
傅诚便摸着下巴道:“上月我家老夫人过寿,她还见了恒顺通的孙妙见小姐,妙见小姐说,若是我非花门肯出人帮忙押银子,她便敢开千两的朱笔票。”
“你!说什么!”阮明珠一时脸都扭曲了。
傅诚还在那笑容满脸地道:“小可见妙见小姐说得诚心,想是既是这般好生意,不好叫人单担责任,便拿了我家三弟谦之的庚帖过去,也抬了二十箱贴了花红的聘礼上门,傅家与孙家成了一家人,以后也就不分彼此了。”
阮明珠嘴唇都哆嗦了,他瞪着傅诚。
沈绛暗中观阮明珠握拳的手势,应当是不会武功的,此刻他估计气得快背过去了,傅诚不仅抢他生意,还想动阮家的本行,沈绛敢打赌,若是阮明珠自己会拳脚功夫,只怕立刻就能亲自上去挠花傅诚的脸。
“萧将军,算你厉害,找来这么个臭鱼烂虾恶心我!这生意,我与你实诚做了,十天!十天我便能筹齐,半月之后,运货上门,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在阮明珠终于顺过了气,幸好没有被真的气死,也不算细账了。
某个臭鱼烂虾急道:“公子,这、不是这么个规矩啊!您岂不是自家亏了?”
阮明珠切齿,“爷高兴!”
萧尹立刻道:“如此多谢阮公子了。”
“只是……”萧尹忽地有些伤脑筋地道:“阮公子一力应承,萧某自然感激不尽,原本阮公子这边数目太大,萧尹也不曾得阮公子的确切日子,粮饷之事,不可拖延,便收了几份商行的拜帖,想着先收些小笔的,应应急,如今阮公子这边既然能这般快的筹备齐全,唉……那几户萧某也不好全推脱了,毕竟人家也是奔波了一番,如今上京一趟,不太容易……”
阮明珠便道:“此为小事,让他们与我来谈便是。”
萧尹笑道:“这下萧某又欠了阮公子的人情了。”
阮明珠随后一抖折扇,道:“在下只有一个要求,从此以后,无论是将军的生意,还是以后官面的税款,永不得走恒顺通的银票!”
萧尹笑眯眯地看向傅诚。
傅诚便揉揉鼻端道:“这……恒顺通本来没有官面上的生意嘛……”
阮明珠冷笑:“阮某这是未雨绸缪,以免某些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去坏了旁人好事!”
傅诚“嘿嘿嘿”几声,装糊涂,“既做成了这大生意,小可也替公子高兴,那过几日,我家同孙家这结亲之喜的酒宴,公子可也要来同饮一杯喜酒啊。”
阮明珠冷笑:“自然自然,到时候,我还会给你们送上一笔大礼!”
傅诚还一副欢喜的模样,道:“唉……看来,小可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又没什么福分挣大钱了,不过舍弟谦之这喜宴,能得公子亲自上门恭贺送礼,我非花门真是会蓬荜生辉啊!”
阮明珠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便走。
傅诚同看了一场好戏的萧尹行了一礼,苦笑,“萧君,这回,我算是彻底把他得罪透了,看来那卖身契,是不太可能拿回来了。”
萧尹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听闻阮家那几位待字闺中的小姐,都十分美貌,回头阮明珠不肯放你,你把他姐妹勾引了,做了他姐夫妹夫,他也不好意思同个仆人做亲戚,你那卖身契不就到手了?萧某对信之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还是十分自信的。”
“……”傅诚无语,“萧君,又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