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
弥陀寺在京南悲风山中，传闻千年前，西方佛国有高僧前来中土普度众生。
高僧幻化出的酒色财气四梦，本欲点醒世人，凡尘碌碌，不过虚妄，可惜，众生无知，反沉沦其中，更堕无生道。
高僧大叹，一身衣钵无可传承，便手握十七卷弥陀经圆寂在悲风崖底。
“后人附会，将那十七卷经书刻在这山崖之中，然其中因果报应、轮回往生诸故事，岂是高僧本意？”
山崖之侧的凉亭之中，有一青年男子转过身来，却是好一副俊俏的模样，一双桃花眼，似时时刻刻都泛出勾引良家的风流，他口里说得是佛家故事，那模样态度，却是无端的在调戏人一般轻浮。
他笑眯眯地指着崖边神龛旁的巨树，那巨树枝叶遮盖漫天，无数红签挂于其上，随风飘摇，香烟弥漫中，仿若迷梦。
这人笑道：“看这万千愿签所写，不过是升官发财、功名利禄，——原渡凡心出红尘，谁知红尘更迷心，哈哈，可叹可叹……”
他同正沿着山路走来的萧尹笑道：“萧君选的这个地方，真是妙的很啊。”
萧尹遮遮掩掩来这和尚庙里要见的人就是此人？沈绛抱着手，若不是萧尹一脸端正的模样，说与这人来此幽会沈绛都是信的。
沈绛不知道萧尹什么打算，便不说话，侧身站着，装作是萧尹的随从一般。
但此人却好似故意不容沈绛装透明，他又对着萧尹身后的沈绛问道：“萧君之左右，皆为不俗，不知此位小君，可问姓名？”
萧尹侧身，本欲开口，沈绛却先道：“沈。”又瞪了眼萧尹，生怕他多说什么，萧尹低笑。
男子淡淡一笑，扶扇行礼，道：“原来是沈公子，小可姓傅，单名诚，诚意之诚……字信之，贱号半松，楚州人士，年二十有五，尚未婚配，高堂俱在，家中行三，姊妹三人，兄弟四个……”
“……”
沈绛无语，他这是来相亲还是来投履历做官的？
不由看了眼萧尹，——这是哪来的活宝？
萧尹对他笑笑摇头，又同傅诚开口道：“阮明珠，已进了京都了，住在藏月园。”
傅诚直起身，又笑了笑，道：“多谢萧君。”
他又道：“阮公子想必与君言，两万石粮草定无虞，他倒是越发的喜欢开玩笑了，竟将玩笑开到了将军的头上。”
萧尹便问道：“依你看来呢？”
傅诚道：“现在运城的大银发商库中还有三千石粗粟，五百石干谷，两百匹粗布，两百匹细麻，五百包调配好的金创药，至于生铁乌煤油膏，至多不过二三十车罢了。其他地方嘛，不打饥荒已算不错了，绝难再匀出来，如今各处都在夺粮，那些大小粮商都在观望，等着加价呢。”
沈绛便看了眼萧尹，萧尹知他疑惑，以阮明珠的精明，有人竟能把他的底细探的这么清楚，是否可靠？
萧尹便道：“傅先生与阮明珠有些旧识，故而颇知其底细。”
阮明珠的旧识？沈绛微挑眉。
这傅诚十分善解人意，便含笑道：“方才小可的自我介绍还未说完呢，其实小可是明珠公子的贴身书童。”
贴身书童？
沈绛一脸无语。
“就是那种日夜不离左右，包揽了衣食住行的贴身书童，所以公子心里想的什么，小可比旁人还是多知晓一些的……”傅诚笑着道。
此人一身雍容之气，举止更是风度翩翩，貌似谦虚随和，实则不然，倒是颇有傲然态度，岂是什么小小书童仆役？
沈绛嘴角有些抽抽，这里面只怕也有内情。
萧尹微吟：“阮明珠若是去筹备，会需要多久？”
傅诚道：“一个半月，将军就算此刻将现银交付，还需等一个半月，一月半之后，许州等地受灾并不严重的州县的新粮收上来之后，那些陈粮才会出市，大银发必会尽收入囊，他便好操纵粮价，到时候，无论将军能拿出多少钱，刚好会不太够……”
萧尹便道：“依你之见，他实际上大约需要多久？”
傅诚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
傅诚笑道：“一旬，一旬筹集完毕，半月之后，粮草与各色辎重，便都能运入将军大营之中。”
即将入冬，胡戎人蠢蠢欲动，早一月备齐辎重，对于萧尹来说，便能多喘几下气了。
沈绛在旁不言不语，将目光在萧尹与傅诚之间来回。
萧尹在亭中坐下，唇边带笑，看着傅诚，道：“那么，傅先生要让萧某做些什么呢？”
傅诚笑眯眯道：“小可想请将军做个中人，说来惭愧，前次小可因为一些锁事，与公子生了些龌龊，还没有揭过去，此次希望将军破费置一桌酒席，让在下与他赔个不是。”
事实上是——阮家的大夫人、阮明珠的妈捏着他的卖身契，阴阳怪气地说：“傅先生，您这书童当得也是有趣，三天两头同公子吵嘴，惹他恼了，他就将您赶走，您便不必做这辛苦的奴才了，月钱还照领，这仆从做到您这份上，还真是轻松自在的很呐~”
傅诚一想到苦命的自己，仰头一叹，又道：“当然，这也是为将军好，无论如何，那些粮商，还是只会与大银发做生意，不会买我非花门的面子。”
姓傅？非花门？
沈绛一时有些吃惊，他远在关外，也听说过非花门的名声，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非花门门主？
听闻非花门门主有当世孟尝的名声，当然除了他慷慨好客之外，他风流的名声更是响亮。
据说不止一次有江湖女侠为了他大打出手，如今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沈绛又将他打量打量，倒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形貌。
听说非花门中供养了一大堆奇人异士，据说只要有一技之长，能入得门主眼中，这乱世之中，也当有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
原本沈绛还想过，若是来了中原实在混不下去了，或许与小爱能去非花门找个活计。
只是——堂堂非花门的门主，跑去给大奸商阮明珠当书童？
*
回程的马车上，沈绛一脸疑惑，问道：“傅诚答应你说动阮明珠给你实价，这么一个大大人情，你只需要出一桌酒席？”
萧尹正给他拆了绑带在手臂上涂药，伤药是从弥陀寺里万安方丈那里拿的。
用萧尹的话是：拿伤药是正事，顺便见了见傅诚。
萧尹淡笑，又摇了摇头，“这桌酒席，不好出，一不小心，也许会弄巧成拙。”
“难道席上还要什么龙肝凤胆不成？”
这伤药香气浑厚，倒也不刺鼻，只是萧尹涂来抹去，都好几遍了吧，沈绛有些不爽地想要抽回手。
萧尹含笑看着他，道：“非花门中，三千门客，有亡命之徒，也有隐世高人，这些人手段非凡，脾气却也不小，傅诚能将这些人收的服服帖帖的，除却非常人的智慧，非常人的肚量，还需要非常人的钱财……”
沈绛挑眉，“他缺钱？”
萧尹点头，“很缺钱，非花门虽有田庄土地，但近几年也是因灾荒，养那么些人，傅诚又不屑于去做无道之事，便也有些吃力了。”
沈绛道：“唯今世道，除了打家劫舍的强盗，挣乱世财的奸商，谁都缺钱，萧将军你，不也是很缺吗？”
萧尹已经给他涂了第五遍药了！
萧尹抓着他的手不放，还笑道：“不错，早年，我在江湖识得傅诚，打过几次交道，还算有些交情。我有兵马，他有人脉，若是要说做生意，自然也能做，但是要在中洲做大生意，自然会得罪阮明珠。”
沈绛死心了，任凭萧尹将他的手摸来摸去，就当自己这断手彻底没了算了，只得支着下巴撇嘴道：“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何况阮明珠。”与鲜于期不相上下的绝世抠财鬼。
萧尹笑道：“得罪阮明珠的事情，都是他出面的，所以这一桌酒席……”
“你怕阮明珠杀了傅诚？”
萧尹抠抠额头，竟是有些伤脑筋的模样，“啊，你莫看阮明珠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此人有个特色……着实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沈绛费解，“特色？”
“噗~”沈绛揉揉鼻子笑出了声：“连萧将军都一副头大如斗的模样，那阮明珠定然十分有本事。”
萧尹却没有说下去了，只道：“你见识过之后便知道了。”
沈绛看萧尹一脸算计，有些嘴角抽搐。
“呵、呵。”
沈绛忽然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白担心他了，这人一肚子坏水，他该担心的是自己。
“他们二人有嫌隙，我得让他们心平气和的吃完那顿酒，把生意与我谈妥，其他的，自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太去插手。”
才怪！
沈绛腹诽，原来这是他釜底抽薪之计。他敢打赌，阮明珠决计会入斛，不过他还真的有点好奇，阮明珠会怎么上当。
咦？手好像好了许多，浮肿也退下去不少，竟然也不太疼了。
“不过……”萧尹忽然道：“傅诚很好看吗？”
“嗯？”沈绛莫名。
“你方才盯着他目不转睛做什么？”萧尹有些不悦。
“啊？”沈绛挠挠头道：“我第一次见到中原武林出名的人物，一时好奇，多看两眼嘛，你……”
萧尹凑过来道：“他只喜欢女人，还有很多相好。”
“哦……”和他有什么关系？傅诚又没有抢他的相好……咦？沈绛忽然看向萧尹，见他目光灼灼，忙脸红地把他推开，道：“萧将军，你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