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萧府之中,正歌舞开宴。
  咿咿呀呀的小调,传出了厅堂,舞姬也扭得甚是卖力,只是宴席中的两个观众,都没有什么兴趣的模样。
  这歌舞班子,也是梁王郑悦留下的,萧尹懒得多费心思,就让她们装扮了出来待客。
  座中贵客,正是那位沈绛口中的“刮地三尺”,大银发银主阮明珠是也。
  这阮明珠瞧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清秀,衣着也甚是文雅,满面含笑,如春风怡人,通身的气派,似个读书的秀士,不像是闻名九州满身铜臭的银商。
  阮明珠敬上一杯酒,同主座上萧尹笑着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好听,清隽柔和,只是,无端得好像带得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不瞒萧将军,如今天下,这一场秋雨不停,中洲南北,今冬的粮草便又颗粒不存了,人人都绞尽脑计设法赚一口吃食,将军这三倍的价格,怕也难……”
  萧尹饮一口酒,含笑道:“萧某说的是,随市价的三倍。”
  阮明珠见惯了大钱,都一愣,“萧将军不开玩笑?”
  萧尹笑道:“阮公子几时见萧某开过玩笑?”
  阮明珠掐指一默算,看了一眼萧尹,道:“萧将军,你要的诸般物事,再加上两万石粮,定金,要这个数。”他伸出一掌。
  “五十万两?”萧尹挑眉。
  “应该是五十万两三千四百二十五两,在商坊的万宝楼签压,待装船北上之时,再签两百七十五万两,给你抹个零头,那三百七十四两五钱五,就当老熟人,优惠了。”阮明珠一副施了大恩的模样。
  萧尹微吟。
  “那几时能够筹出所有物事?”
  阮明珠笑道:“那便要看将军几时拿出定金了。”
  萧尹不言。
  阮明珠便微笑道:“只是听说,如今国库空虚,粮饷空缺极大,莫说这加起来的三百多万两前款,就是五十万定金,将军只怕也有些困难吧,若是如此,何至于广开这三倍的价格呢?其实多出三四成,将就些时日,也能筹齐的。”
  萧尹也笑,却是避重就轻道:“再困难,也不会亏了阮公子的。”
  阮明珠笑道:“萧将军的诚信,阮某还是极为信任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有时候,事不由人,若是将军果真困难,阮某空盼将军一诺,到底是无计可施,那么……那阮某辛辛苦苦筹措一番,岂非白白废了人力物力?”
  萧尹抬眉:“那依阮公子之见,此番生意,该当如何呢?”
  阮明珠道:“自阮某入京之后,便闻得将军日前才将西北道官场整治一翻,空出不少的职位,旁的,阮某一介行商,也不大明了,倒是那盐茶衙门所运营,正是阮某本行,阮某正有几个得力的人才,可举荐给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他这是想用辎重来换官,自古盐茶重利,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萧尹端起酒盏,似笑非笑,不置可否,“阮公子所举荐之人,必当能干。”
  阮明珠满是自信,他道:“来年为将军多奉上三成税银,自是不消说的。”
  萧尹饮了一口杯中之酒,又将酒盏放下,道:“韶华年间,西北盐茶衙门一年税收不过二三百万而已,此等乱世,阮公子的几百万两,换来几个盐茶官,还要给我多上三成税银,不知道西北的盐民茶商,来年皮肉尚存否?”
  阮明珠微笑,此人年纪轻轻,相貌俊雅,可惜一脸算计,他道:“萧将军并非生意人,不知道生意人最拿手的便是省钱二字,西北本有巨利,然世官愚钝,不善经营,只知盘剥,故而民生艰难,朝廷亦少岁银,若是我手掌之,草木也可生息。”
  萧尹再未搭腔,只含糊道:“吏治为朝廷要事,萧某还要禀报皇太女定夺,今夜你我只谈粮饷辎重的生意。”
  阮明珠含笑称是。
  他便接着道:“既是生意,如今粮价浮动颇大,等交货那日,我们再算那多出来。”
  萧尹微吟,“多出来,会有多少?”
  阮明珠道:“上月一包三尺长麻袋谷价为一吊七铜钱,这个月便要三吊了,将军定金备地早些,想来,便会便宜些。”
  萧尹皱眉,“按一包算?”
  阮明珠笑眯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更鼓三敲,席散,阮明珠冒雨回去了。
  萧尹对着厅中残羹冷炙,沉默许久。
  一滴清水滴下,正中他面前的酒壶。
  “下来!”
  从梁上跳了下来的人,正是沈绛,他道:“阮明珠与鲜于期有来往,他认得我,所以……”
  萧尹看着他一身湿漉漉还滴着水的模样,皱眉:“为何回来?”
  “阮明珠这是笃定你拿不出钱,故而坑你?”门外灌进来一阵冷风,沈绛打了个哆嗦。
  萧尹立刻脱下外袍,给他披上,“为什么回来?”
  这外袍是丝缎所制,轻柔无比,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这几日雨多蚊蝇多,还熏了些艾香,还有便是萧尹的气味了……
  沈绛忽然举起断手,道:“我越想越生气,这个账还没同你算……”
  就算隔着绷带,也能看得出来他手臂更加肿胀了些,萧尹皱了皱眉。
  沈绛眼神一瞬凌厉,直向萧尹:“若是我回不来了,那岂不是吃亏的很?”
  萧尹张张口,一脸沉郁,“你……”
  “你还威胁我!”沈绛眉头微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怎么也得先找回场子来——”
  说着,他一把抓过萧尹的衣襟,拉了他的颜面低下,再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萧尹一愣,一时脑中竟不知如何反应,等他被沈绛咬了一口,才回过神,立刻便捧了他的脸,反客为主——
  不知过去多久,沈绛深深吸了口气。
  “唔……李长缨今日来,我看她一脸焦急,发生了什么事?”
  “嗯……嗯……是问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嗯!呃……我……”
  有些喘不过气来,萧尹终于将他放过了。
  “所以,你说回来,是真的?”
  “假的。”
  “那此刻回来,又为什么?”
  “先与你送终。”
  ……
  萧尹却听得眉开眼笑,“是为我心软了?”
  沈绛拧眉,扭过脸,“不曾,是你错待了。”
  那话,让他伤心了。
  萧将军立刻反省,“那是我错了。”
  沈绛抬眼看他,见他满眼柔光,“萧将军知错了?”
  萧尹轻笑,“知错了。”
  沈绛低头一笑,“那认错吧,沈小爷一向很大方的,会考虑考虑原谅你的。”
  萧尹抬起他的脸,复又低下头,轻语呢喃,“那沈小爷……嗯……觉得这个认错……够不够……诚意?”
  “唔!不、不够……便、便宜你了……”
  ……
  最后,沈绛抓着他,几乎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喘着粗气,道:“我……”
  萧尹拥着他,摩挲着他头毛湿哒哒的头顶,轻声一叹,这傻孩子,心怎么会这么软。
  除了嘴硬……不,嘴也不硬……反而也很软,软的人心都要化了……
  他可要好好看牢了,若让他再跑了,被别人给点好处就心一软骗走了就不好了。
  萧尹的语声还有些嘶哑:“既然回来了,你便要想好,再走可走不了了。”
  沈绛红了脸,哼道:“那是谁明明气得要命,还在那摆臭架子,同我说拿得起,放得下的?”
  萧尹笑得无可奈何,“你还知道你在气人。”
  沈绛嘴角微弯,斜了他一眼,道:“谁叫你气的,你可以不气的啊。”
  萧尹一脸认输的苦笑。
  忽地,沈绛扬起头,将嘴角一扬,下一刻,就用那只好手,猛地一拳打中萧尹的肚子,萧尹不曾避开,硬生生接下,“呃!”
  “我不曾打断萧将军的手,是因为这几日你还要出门去见人。”沈绛冷笑挑眉。
  萧尹捂着肚子,他竟然半点不留力,看来这口气还没下去,便哭笑不得地坐下,“喝得烂醉如泥,又胡乱出拳使力,我不接着你,你就滚下房顶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讨打!”沈绛撇嘴。
  萧尹失笑,哄道:“等你手伤好了,我教你打,让你出气。”
  “只是,不许再喝成那般了,下盘都不稳,若真与人争斗,伤敌未有,却自损一千,岂非折了本?”萧尹抬起他伤手道:“这里,是原本就有旧伤?若不然不会这般容易扭折了。”
  沈绛揉揉鼻子,觉得有些丢脸,便含糊道:“嗯……原先受过些小伤。”
  两年前同人打架,打完了才发现自己出拳太狠,也断了手,从此之后,他多使暗器,很少同人拼拳脚了。
  萧尹细看了看伤处,道:“若是不好好医治,只怕落下病来,明日去给你找个好大夫。”
  “噗呲……”沈绛低头忍不住一笑,“萧将军,你现在这样,瞧着真肉麻。”
  “你还有脸笑!”萧尹装作恼道:“三岁孩童吗?装模作样的跑了,这会下着大雨又给我跑回来,你不会等雨停?我看真的应该打断你的腿才好!”
  “那谁帮你找那与阮明珠做生意的几百万两银子?”沈绛对他一抬眉,“阿嚏——!”
  萧尹啼笑皆非,一俯身将他抱起就走,沈绛惊呼过后,忙大嚷:“萧尹!你要作——阿嚏!甚……”
  萧尹低头对着他眯眼一笑,“你说我要作甚?”
  檐外雨势依旧涛涛。
  萧尹抱着他进了隔壁的书房才放下,道:“屏风后的塌上,有我一套家常的衣衫,你自己去换上。”
  沈绛怏怏地去了屏风后,脱了身上那湿透的衣服,道:“你可不许偷看哦……”
  但那屏风其实也半透,沈绛背过身,灯影将那身影照在屏扇上,萧尹只觉得自己的手,还留有方才相拥的触感,那微微绷紧的躯体,颤抖着,最后又化成了一滩水一般,漾在了自己的怀中……
  萧尹背过身,暗暗吐纳了几息,才咬牙道:“你是不是同我找事!”
  沈绛暗自一笑,原来萧将军也不禁逗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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