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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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皇太女车驾停驻在安州与丰州交界的一处叫做平林的驿站。
沈绛吃过了晚饭,气势宏伟地叉着腰,——拿着一副金三事,正站在院子里剔牙。
难得雨住了些,坐了一天的车,屁股都快肿了,出来透透气。
忽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喧嚣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沈绛狐疑地看向声音的来处,“隔壁在做啥?”
他问的是一旁来拜见、再听候皇太女吩咐的驿官。
驿官笑得谄媚,“回禀皇太女殿下,俺们这平林驿建在宜山脚下,素来盛产温泉,十分出名,正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美容养颜的绝佳功效……”
“我问你隔壁谁在嘻嘻哈哈的,你给我扯这些干嘛?”沈绛咬着牙签子,皱着眉头。
驿官慌忙笑道:“再回禀皇太女殿下,萧将军的几位小夫人,正在间壁院中住下了,那院中便有一口温泉眼,想必是几位小夫人在沐浴玩耍。”
小夫人?“啪——”沈绛正捏着的渡金牙签子给他撇断了。
“你来干什么?”沈绛终于想起来了,这驿官晚饭给他备的羊肉炊饭,西域风味,还挺对他胃口的,他难道是来讨赏的?
驿官讨好地笑道,“再再回禀皇太女殿下,殿下一路奔波,想是辛苦,这院子后头还有一口大温泉池子,小的已经令人清扫干净,殿下正可享用。”
说着,他还一侧身,身后齐簇簇站着四个壮实的老妈子,驿官笑道:“下官见殿下身边无得用的奴婢,可惜俺们这穷乡僻壤,也找不见合适的人伺候殿下,这几名妇人,都是驿站中使唤的杂役,虽是粗手大脚的,但为人极好,又勤快周到,就让她们来伺候皇太女殿下沐浴吧。”
隔壁的娇笑声声,又越墙而来。
沈绛盯着面前几个比他还粗壮的老婆子,听着那边的□□,嘴角有些抽搐。
“算、算了,不用了……”
打发走了驿官和那几个大婶子,沈绛贼头贼脑的闪身去了墙根边上,这墙上连个观景窗格都没有,沈绛怕上墙被人发现了,干脆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那边的笑声越加的浪声浪气,沈绛撇撇嘴,小声自语:“五个一起?萧尹,你也不怕体力不济,受不了啊!”
“什么受不了?”有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绛悚然,猛地回头,见萧尹一身的夜行衣,正抱着手站在他身后。
沈绛瞠目结舌,指指墙壁,“你、怎么在这?不是、不是……”
萧尹凑过来,“我什么受不了?嗯?”
沈绛见他越靠越近,忙捂着自己的嘴巴,“呃……那啥……”
萧尹却似在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那羊肉炊饭的西域香料味太重了,好吃吗?”
沈绛懵神,“还行……当然比起西河城里的,差了些。”
“唔……”萧尹点点头,“那便不带那厨子了。”
“啊?”沈绛回神,“你特意叫人给我做的?”
……听人说他这几天胃口不好……
萧尹未言,却站直了身子,还扔给他一个包袱,道:“换上。”
“什么?”
沈绛抖开包袱,里面赫然一件萧尹身上同款的夜行衣,
“????”
借着夜色,两骑奔出了平林驿,向西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两匹马在一处古怪的地方停了下来。
是个大庄园的模样,在夜色中伫立着数十个巨大的圆塔,塔身浑圆,只是既无梵铃声声,也无佛香袅袅。
二人一前一后跃进了显得异常高耸的围墙,站在其中一座圆塔脚下向上看去。
天上又扬下了如丝如雾的蒙蒙细雨。
萧尹对沈绛一抬下巴,道:“你轻功不是很好?高处有个气窗,上去看看。”
“不是?”沈绛满脑门的疑惑,“这是哪里?”
萧尹将头一歪,同他笑道:“这么信任我?不知道所去之处,就肯跟我来?”
“……”沈绛无语,他能不听他的吗?这不叫信任,这叫识相,因为无力反抗。
萧尹便道:“是常平仓粮库。”
哦……原来这些高塔是装粮食的仓房啊。
沈绛更是疑惑,“不是说粮草早被郑叙那死胖子搬没了吗?你还要我去看什么?看里面风景好不好啊?”
萧尹道:“去不去?”
沈绛撇嘴,“你轻功不也很好?你干嘛不自己去!”
萧尹抱着手,“我自然能去,只是……”
“嗯?”沈绛觉得他表情有些不怀好意。
“术业有专攻,论做贼,你比较拿手。”
他忍!
沈绛憋着气,再飞快地贴墙,窜上了高塔,蹲在那异常狭小的气窗口,明白萧尹为什么让他上来了,他本就身形瘦小,而且擅长钻洞……
啊呸!
萧尹让他一连上了四五个高塔看了一遍,果然一无所获。
“让我歇一歇!”沈绛倚着墙壁喘气,道:“这墙上外头拿米浆和泥浆糊的光滑,没有着力点,我只得一气跃上去,很费力的!”
萧尹道:“不用再看了,这几个仓房都建在外围,看也无用。”
“你玩我啊!是不是我不说,你就让我一再爬上去了?”沈绛气得蹦起来。
萧尹同他笑眯眯道:“那到底是谁……体力不济呢?”
“……”
这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混蛋!
“萧尹!”沈绛切齿,不管了!他要掐死他!
萧尹却一手扣住了他伸来的魔爪,一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
有人!
有几名穿着粮仓库吏服色的士兵巡逻而过。
“仓管大人真是不让人清闲,这三十个仓房,早就一粒稻米都没有了,连老鼠都饿死了,还让我们日夜巡逻两次,这会儿哪个不开眼的小贼会来这儿?”
“别抱怨了,如今是没有粮食了,等来年天好,或许就能收上来新粮了。”
“哼,来年……来年还不知道这朝廷还在不在呢。”
“闭嘴!不要命了?”
“老兄,你也太小心了,甭说郑宁驰大军势大,就算那个萧将军,他若是坐稳了根基,只怕也想给这天下换个姓了。”
……
等这几人过去,沈绛侧脸看萧尹,见萧尹面色暗沉沉,忙推开他握着自己嘴巴的手掌,——他正被萧尹扣在怀中。
沈绛登时混不自在起来,没话找话道:“你看,那些士兵都说粮仓无粮了,怎么办?若不然回京,看看不能从那些世家手里敲出些粮草给李国泰?”
萧尹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入安州城,杀了郑叙,但是还有一个人,你忘了?”
“还有一个人?”沈绛立刻眼睛一亮,“是安州都史,甫信??”
萧尹微笑看着他,还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对。”
他不是狗!!!
沈绛气结。
萧尹微思,“甫信执掌粮印,被郑叙所夺,按照常理,他必恨郑叙,然这几日,西北那些原先被郑叙夺官夺权之人,皆来我面前哭诉表忠,唯独不见甫信。”
沈绛被成功的拐偏,“你是说,甫信其实与郑叙早有勾结?”
萧尹摇头,“不,若他们二人勾结,郑叙死了,甫信定会怕祸及自身,便更要同我表忠心了,他如今却是毫无动静。”
沈绛挠头,“那也许他手中有个更大的筹码,不怕你。”
“不错!”萧尹同他笑道:“郑叙那些亲信的忠心,其实也不过尔尔,然我的人对他们拷问再三,竟无一人说出那五千车粮草的下落,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的。”沈绛白眼,“五千车粮草啊,不是五两银子,能随便往哪里一藏就能藏得住的,反正我在郑叙的库房里,金银珠宝找到不少,粮食,不过是平常日用的量。”
沈绛说着,还耸耸肩膀。
“不错……”萧尹遥望远近这数十座林立如巨山的粮仓,“莫说五千车粮草,就算是五十车,出入粮库,押送车队来去,也是不容易隐匿行踪的……”
沈绛顺着他的目光,“既没有人见过,这里也没有,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他若是藏起来了,藏哪里去了?”
“是啊……他要是藏起来了,我找遍了也找不到,那么他必定很得意,他藏的地方一定很绝妙,让人根本想不到。”萧尹缓缓道。
沈绛扣着自己的下巴来回摩挲,“不过粮食又不是珠宝,藏久了可是会烂的。”
阴雨打湿了萧尹的肩头,他的发丝也浸润一片。
“是啊,尤其是这些天,阴雨不断,只怕再放下去,那些粮食烂了个精光,便也毫无用处了。”
沈绛恍然,“所以!大军一走,我们也离开,甫信见你把郑叙的喽啰们打得死去活来都问不出来,以为你再无计可施,只得灰溜溜撤走,便可以放心的安排那些粮草了?”
萧尹笑道:“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沈绛见他手掌伸来,作势又要摸他的头,忙抱头窜开,“住手!”
“好好说话便是,动手动脚的作甚!”沈绛有些羞恼成怒起来。
萧尹见他窜地离他三丈远,一副炸毛的模样,有些好笑,便道:“走吧。”
“去哪里?”沈绛防备地盯着他。
萧尹一指再远些的几个仓房,道:“去那里看看。”
沈绛撇头看去,夜雨之中,那几座巨塔高大静默,不解:“那里?不是一样?”
“我们前脚出安州城,后脚便有几人从都史府出门,有三个一直尾随皇太女车驾,还有二人,便直奔此处而来。”
沈绛见他走在前头,便跟上去,想了想,问道:“你是觉得这些粮草其实还藏在这里,根本不曾运走?”
萧尹步伐极快,却又一副极为轻松的模样,“甫信这都史之职权利不小,郑叙却只拿走了他的粮印,未动他官职,想必是这甫信深为识趣,不仅不让郑叙多费心思夺权,估计还主动献计,如何藏匿粮草,再如何节制李国泰大军。”
“郑胖子捏着李国泰的口粮,其实胜算不小,若非我们突然来安州,西北局势,便另有天地,甫信既有谋动,只怕他的胃口也挺大的,你坏他计谋,他焉能不恨?”沈绛跟在萧尹后面,跟地不远不近,刚好近到能与他对话,又远的让他抓不住自己。
“嗬……螳螂虽恨车,又岂能阻之?”萧尹停下,面前粮仓与其他的仓房并无二致,高耸浑圆,坚实无比,只是这座粮仓之后,便是山岭绝壁了。
沈绛观那山势,忽觉怪异,然夜色深沉,也不得见得全貌。
又见萧尹忽出手,手一拂,便将那座仓房的门锁给拂落了。
就这样?沈绛一懵,那之前他上上下下的忙活是为了啥?
“嘘——”
见沈绛差点又要蹦起来,萧尹回头,对他轻轻一笑,再将手指放在唇前,同他轻道:“方才是不能打草惊蛇。”
“现在是……”沈绛眉头一皱,他耳朵同时也一动。
“现在是瓮中捉鳖!”仓房大门一开,霎时,火光明亮,恍如白昼,那紫袍官赫然在内,正是都史甫信,他身边簇拥着一群甲胄齐全的武士。
“萧尹,我就知道你要来这里!”
沈绛回头四顾,见忽喇喇一大群的士兵,足有二三百人,从周围几个仓房中涌了出来,每人手中都拿着上了箭矢的□□,正对着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