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此刻，永明宫太极殿内。
那反军贼首袁史云手挚滴血的宝剑，踩过魏帝的尸体。
萧尹瞥了眼地上衣衫破碎、冠带凌乱、面目模糊的死皇帝，面无表情。
袁史云慢慢走上宝座坐下，环顾大殿，手下诸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得意地同萧尹道：“贤弟，我听说龙椅硌屁股，这一坐在上面才发现，这感觉果真与众不同。”
立在丹墀之下，一身浸血戎装的萧尹泛起一丝笑意，貌似恭维，实则透着一缕无法言语的阴森：“手握权柄，俯览天下，自然是意气风发。”
袁史云大笑：“可笑那李万胜，还在郾城和杨吉争夺那弹丸之地，多亏萧贤弟妙策，咱们直取浑河，才占尽先机，先一步进了这魏京城中，哈哈哈哈！”
萧尹微礼：“是大王用兵如神，才屡战屡胜。”
袁史云大手一挥：“萧贤弟，待我登基，你要何封赏，尽管开口！”
旁边一名文士打扮、名为冯丹书的中年男人开口：“大王，如今浑河之南还在李万胜手中，秦山之西又是马骥的地盘，咱们虽然进了京都，打的却是清君侧杀佞臣的名义，才收伏了浑河北上诸城的兵将，现在却……”
冯丹书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魏帝，接着道：“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学生认为，眼下还不宜称帝。”
袁史云狂笑：“老冯，你这读书人的酸腐气还不改！”
“他郑家的江山还不是从姓华的手中夺来的？老鸹别嫌乌鸦黑！”袁史云手握血刀高座宝座：“我今日坐在这里，就是名正言顺，俗话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袁史云展臂大笑：“就算我杀了魏帝，夺了江山，大魏的财宝和女人都归我所有，又有谁敢胡诌！”
众将大声附和，举着兵器欢呼：“就是！大哥天生就是当皇帝的命！”
“谁敢不服，问问俺手里的刀！”
冯丹书欲言又止，又看了眼一旁嘴角似乎淡淡含笑的萧尹一眼。
有士兵冲进大殿跪下：“大王，郑家的皇子皇孙都抓起来了，只跑了一个什么公主！”
袁史云大手一挥：“一个女人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找到杀了就行了。”
萧尹眉头一动。
士兵准备退下，大喊：“得令！”
袁史云忽然狞笑，“慢着，活捉回来，老子还没尝过公主是什么滋味呢……”
*
皇宫偏巷的甬道之内。
沈绛和赵小爱两人拖着沉甸甸的包袱在水磨石砖路上鬼鬼祟祟地前进。
沈绛连衣服内也塞满了珠宝，看起来胸脯鼓鼓的。
赵小爱气喘吁吁：“师兄，等等我。”
沈绛正顾着自个儿偷乐：虽然没有找到什么不世之宝，但这些也值一大——笔钱了，师父还说什么穷星入命，呸！那老家伙十卦九不准，这才来魏都两天，我就发了大财，哈哈哈……
还边跑边做美梦：“有了这些钱，咱们把小侠找回来，找个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地方，买所大大的宅院，置办很多很多田地，一辈子都能吃香喝辣了！”
说着，他回头招呼赵小爱：“小爱，快点，趁着这会儿乱，咱们快出城。”
赵小爱忽然停下：“师、师兄……”
沈绛转回头。
面前一小队袁军士兵狞笑的看着两个人。
*
永巷中一处偏院的杂房外正守着几个兵丁，屋内还传来闹哄哄的哭嚎声。
沈绛和赵小爱被人扔进了杂房中一堆惊恐不安的女人堆里。
袁军士兵□□：“女人都进去！回头看大王发落，嘿嘿。”
沈绛揉揉被拧的肿了的手臂：“可是我是男……”
赵小爱赶紧握着他的嘴巴，小声道：“师兄！”她还指了指旁边几个男侍卫的尸体。
沈绛立刻闭嘴，心痛地看着士兵关门上锁离去。
——我的珠宝古董，我的钱……
赵小爱赶紧拉着沈绛的手臂，压低声音：“师兄！你冷静啊！”
冷静不了啊，都没啦！
忽然有人大哭的声音响起：“怎么办？听说这些叛军杀人不眨眼的！”
沈绛和赵小爱扭头看去，见是个妆都哭花了的女人，虽形容十分狼狈，却还是个美艳绝伦的美人。
另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女人呵斥她：“你哭什么哭！江丽萍，平日里你狐媚惑主，以为这会儿还有用！”
狐媚惑主？那哭的想来是个宠妃？沈绛摸摸下巴，笑得贼兮兮的，不亏是皇帝老子，这一屋子的女人，长得可都是风情万千，各有千秋。
赵小爱偷偷地捏了沈绛一把，——混蛋师兄老毛病又犯了。
原先那哭的丽妃江丽萍被呵斥地哭声一顿，白了骂人的女人一眼：“贵妃姐姐又何必颖指气使，难道现在你依旧高高在上？咱们都是待宰羔羊罢了。”
哟，还是个贵妃啊……
李贵妃不忿：“你！”
一时之间，众女悲从中来，大哭出声——
“我不要死……”
“我才进宫一月不到，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哇……”
“呜呜呜，不知道我爹娘如何了……”
忽地一个年老的女官出声呵斥：“都闭嘴！”
李贵妃惊讶：“梁女官，你怎么在这里？之前袁军攻进皇城之时，不是……”
李贵妃一眼看见依偎在梁女官身边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大惊失色：“仙音！你没有逃出去？”
金河公主郑仙音含着眼泪看她，“姨母，父皇、父皇被贼首杀了，皇弟他也被反贼抓走了……”
李贵妃含悲苦笑，“他倒是死得容易……”
一旁角落，赵小爱同沈绛小声说话：“师兄，咱们怎么办啊？”
看来乱军头子是个色坯，杀男不杀女。
沈绛嗦嗦牙齿，装作整理乱发，迅速的拆了原本的包头单髻，挽了个少女的双鬟髻出来，他本就长得清瘦秀气，不过略一改装，甚至神情姿态都装得与女子一般无二，着实令人雌雄莫辨。
若说他这改装为何如此熟练呢？连眉黛口脂都能从怀里掏出来，咳咳，着实是人在江湖，艺多不压身……
沈绛对赵小爱做了个手势：稳住。
接着眼珠子到处乱转，看见那些女人身上绫罗绸缎，满头珠宝，边想着：沈小爷，你可以的！不要慌！人生嘛，就是各种意外，咱可是人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机灵呢，不就是被叛军抓住关起来生死未卜这种普通的小事情嘛，谁都可能遇上的嘛……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金河公主熠熠生辉的飞凤发簪上，摸摸下巴：俗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杂房的门扇忽然缓缓打开，从门内伸出一双手。
两边守门的兵丁一愣。
下一刻，两个士兵翻着白眼一左一右倒地。
沈绛得意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女人们，同她们垫了垫手，“做人不能坐以待毙，得要主动争取机会。”
女人们面面相觑。
李贵妃站出来，一手拿一支燃烧的红烛，一手解下一串嵌着红宝石的项链放在沈绛的手中。
随后，她又将红烛扔到了窗边的帷幔之上，霎时，火起，“姐妹们，从此以后，各自逃命去吧。”
沈绛挑眉看着李贵妃，竖起大拇指，“大姐，你好上道啊！”
风助火势，顷刻间浓烟冲天，火光四散。
映着灼人的红光，李贵妃满面凝重。
女人们夺门而出——
“我们又该去向何处？”
“姐姐，先不管这些了，逃出去再说！”
落后的金河公主紧紧拉着梁女官的衣袖。
梁女官拍拍她的手，小声道：“公主，咱们也走……永定门外，老奴已请人接应……”
那边丽妃江丽萍和一个狂笑地失了心智的女人正错身而过。
疯女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就算出去难道不也是死路吗？你们这些傻子！！哈哈哈哈——天下大乱了！”
江丽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远处华丽的宫殿楼宇和重重飞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赵小爱对着把金银首饰不停往怀里塞的沈绛道：“师兄，这地方太危险了，咱们也快跑吧。”
沈绛笑嘻嘻道：“慌什么，俗话说，危险与机遇并存，你要淡定~”
*
皇城城头，猎猎风中，萧尹遥望着宫城。
手下谋士周骧站在他身后，被风吹得头发凌乱，他说道：“将军，不想袁史云这莽汉竟然将魏帝杀了，这可如何是好！只怕会引得天下群起而攻之，咱们不若先退回北溟另做打算？学生有一计策……”
宫城内苑之中，鲜血已染红了瑶池的池水，萧尹道：“自华氏一朝至今，永明宫建成至今八百余年，历经数代，你知道这里死过多少人吗？”
最是无情帝王家，纵使沟壑深深，难填尸骨累累。
周骧一惊，低头：“这……”
萧尹回忆着的魏帝陈尸金殿的那一幕，“方才，我在想，原以为亲眼看到郑氏的江山颓败，看到他自高高在上的宝座上跌落，便足以慰藉我萧家的千余口亡魂，然此刻，我竟没有半分的宽慰之情……”
萧尹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的手，脸上的夜叉面具也似有了几分惘然哀意。
他再次远眺永明宫中的中枢太极殿，道：“周先生，你想过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周骧想了想：“学生一介书生，当日向明师求学，曾有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
萧尹轻轻笑了：“平天下……”
他又仰头看向辽阔的天际，无垠蓝天之上，一行北雁南飞，“周先生，这天下，空有志向一无所用，这并非是你所想的天下，也并非……我认为的天下！”
忽地，萧尹看着内苑火光冲天而起，嘈杂喧闹，一时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