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两日之前，魏京城外，汨江水畔，初秋，烈日依旧。
沈绛与师妹赵小爱一身的风尘仆仆，在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树下停下了脚步。
沈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划拉一下凌乱的头发，再附身，从路边一具尸体的破衣服里摸出来几个铜板，垫了垫，揣进了衣襟里，“不错，两天饭钱。”
赵小爱摊手叹气：“师兄，这一路也没几个活人了，咱们从西河城千里迢迢跑到中原，你确定去魏都能发财？”
沈绛直起腰，打量四下，口中说着：“丫头，平时告诉你多读书，你不听，不懂了吧？现在中原战乱，乱世才能出英雄！”
他看着远方道路的尽头，那影影绰绰的城池，忽有所思：魏都……师父曾说此处有凤凰落地，不世之宝将出，唔，不世之宝……难道我事业的巅峰会在这里？
赵小爱满头黑线，一脸无语，小声嘟囔：“还乱世英雄…用不着把逃命说地这么热血吧……”
沈绛自信地道：“这就是机遇，史书上每个扬名立万的大人物，都是很会抓住机遇的！”
赵小爱吐槽：“师兄，你确定不是因为偷了鲜于城主的九珠黄金杯，还拿去城主开的当铺换钱被发现，才连夜跑路的？”
沈绛顺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怎么说话呢？”
赵小爱口中的“鲜于城主”，大名叫鲜于期，乃是河西道鼎鼎有名的人物。
玉门关外河西道三十六城，以西河城势力最为广大，此城地处商路要道，坐拥千顷绿洲草场，掌控昆仑山雪化的天河水源，是东西方商人来往西域中原的必经之地，城中三教九流汇聚，奇珍异货数不胜数。
鲜于氏经营西河城百余年，敛聚财宝无数，可谓西域第一豪富，而他那守卫这巨大财富的五千铁骑兵，更是令诸宵小闻风丧胆，不敢起半点觊觎之心。
如此富贵，又如此权势，而那位鲜于城主还拥有无双的容貌，以及令人惊惧的手段。
西河城西的金银市，每日交易的金银如河水般趟过而得名。
但西域诸城邦之人提起金银市，最有名的，却是树立在街市中央的一块布告牌子，那牌子叫做发财榜，榜上有名的，都是被西河城通缉的罪犯。
发财榜顾名思义，就是只要有人抓住这榜上的罪徒，便会发财。
西河城中的律法只有一条，鲜于城主说谁有罪，谁便有罪。
故而只要有倒霉蛋上榜，西域诸城的那些以此谋生的猎头客皆闻风而动，保证替鲜于城主除去令他不快的罪人。
而沈绛，就是得罪了鲜于期，他不仅得罪了他，还愚弄了他。
沈绛在鲜于期的宴席上，大摇大摆的揣走了鲜于城主最喜爱的金杯，然后……又大摇大摆的进了鲜于城主开的当铺，大摇大摆的把那金光闪闪的九珠黄金杯掏了出来，大言不惭的开价五千金。
……
鲜于城主若是不修理修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岂不是将颜面扫到了戈壁滩上？
*
所以，此刻，皑皑昆仑山下，那座可被称为关外明珠的西河城中，那栋城内最为光彩夺目、以明瓦彩砖砌成的醉生梦死楼之内。
某个“无辜”的受害者——西河城的城主鲜于期大人。
正在大发雷霆！
他一手指着面前三个主管的鼻子，一手拿着一只富丽璀璨的九珠黄金杯举到他们面前，一张俊俏的脸蛋气得都快扭曲了，“你们瞎啊！认不出这是我的东西吗？那个不男不女□□养的小怪物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主管一个比一个哭丧着脸，主管甲：“城主，他编得和真的似的……”
主管乙：“他说是他祖奶奶家的二姨婆三外甥女的四表弟挖茅厕挖出来的……”
主管丙：“您不信闻闻，上面还有味儿呢……”
鲜于期仰天长啸：“嗷——沈绛！这是我平时喝水的杯子啊！！我要弄死他！扒了他的皮当地毯，拆了他的脑袋当痰盂！！大元宝——”
一名面容严肃黑纱遮目的侍卫悄无声息的现身：“是！”
——
“哈啾——哈啾！哈啾！阿嚏——！！！”
已然逃了数千里之远的某个罪魁祸首，
——莫名打了个数个冷颤又连着十来个大喷嚏的沈绛正扫了赵小爱一眼：“这怎么能叫偷呢~只是借，是借！难道你不想赎回你弟弟了吗？”
“阿嚏——！”
话音才落，沈绛又一个响亮大喷嚏喷了出来，他揉揉鼻子，又挠挠头皮，心想：狗日的鲜于期，该不是又在骂我吧！
赵小爱有些低落：“小侠……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师兄，可我不愿意让你也身陷危险……”
沈绛笑嘻嘻地搭着她的肩膀：“你放心，咱们肯定能搞来很多很多钱的！不仅帮你找回小侠，还要当人上人！”
赵小爱张张口，道：“师兄，其实我想问你很久了，西河城里，鲜于城主一手遮天，凡是惹了他的人都倒大霉，你好端端的，干嘛要得罪他啊……”
沈绛略低了头，“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二人所在的原野一望无际，远处地平线上，有兵戈和军旗猎猎。
*
那座沈绛口中凤凰落宝的魏京城，正风雨飘摇，那自称□□上国的大魏，也走过了三百年的如歌岁月，已然到了曲终人亡的时刻。
这曾有多少风流旧事的五陵原上，旧梦流散，只余滚滚烽烟。
而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夜叉将军此刻正骑一匹大宛名马，手持一把乌尖□□，一身的红衣银甲，在旷野的风中，斗篷翻卷，长发翩飞，宝冠高耸。
他身后是千军万马，他面前是坦途大道。
将军的面甲狰狞，眼眸深邃，他正在眺望远方。
远方却是山河破碎。
……
面具之下的薄唇畔微泛着讥嘲，暗暗低吟，
——魏都，九州天命之地，神皇飞升之所。
嗬……
汨江对岸，是模模糊糊的城邦轮廓，一只雄健的鹰隼在天际盘旋而下。
萧尹抬手，鹰隼落在他的手臂，鹰爪缚一轴信函。
他解下细卷轴，展开信函，亦弯唇冷笑。
随后，信纸在他的指尖化成了无数如金的粉末，漫天飞扬。
萧尹望天，喟然长叹：苍天在上！北溟萧氏，终有安息的一日了。
他微微闭目，深吸一口气。
最后，扬臂一挥——
“诸将听令！十年血海，千里厮杀，今可见天颜，可知神迹依旧？走——！”
一时，千军万马齐声高呼，兵旗猎猎。
迎风高展的，是“袁”字和“萧”字旗。
“天地无极，万骨同枯——”
吼声如雷，响彻天地。
*
凌晨，天光未明之时。
魏都西城一间小客栈之内。
一把古怪的铜板叮铃当啷的洒在泛着油光的破桌面。
烛火之中，一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摇摇头。
沈绛紧张地看着他：“师、师父……怎、怎么了？”
这男子乃是道门的高人，名叫公治偃，正是沈绛与赵小爱挂名的师父。
公治偃望着沈绛，却沉重地叹口气：“小绛，你命犯天煞孤星，一辈子注定孤独终老，穷星入命，主饥馁饿死之像，流年冲太岁，有血光之灾，总之，就是倒霉透顶，干啥啥不成，碰谁谁倒霉，除非……”
沈绛翻了个白眼：“公治偃，你死都死了，还能不能说点好话？我难得梦见你一回，就不能透露透露这魏都有什么发财的勾当吗？”
公治偃生气地拍桌面：“不是还有除非吗？你听我说啊！”
沈绛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还不耐烦地掏掏耳朵，“没兴趣，你这家伙满嘴胡说八道~”
公治偃着急，抓着沈绛的肩膀摇晃：“我这回是认真的啊！除非你找到魏宫之中的那件不世之宝洛河图！”
沈绛挣扎：“别晃别晃，我快吐了……”
一片迷糊之中，沈绛被赵小爱使命的摇晃。
赵小爱对着他大喊：“师兄师兄，快醒醒！”
沈绛双手凭空乱抓：“师父，师父，别晃，我真的要吐了！”
赵小爱挠头：“师父？不是死了吗？”
说着，她又忙一指窗外：“师兄，你快醒醒，快看街上啊！”
沈绛揉揉眼睛：“街上怎么了？”
他打着哈欠爬起来扒着窗框看向外面。
街上，一队扯高气扬的士兵路过，远处是冒着火光的城门，街上百姓纷纷逃窜——
“袁军进城了！”
“夜叉杀进来了！”
“快逃命啊！”
“大魏完了！”
……
沈绛不可思议地再使劲揉揉眼睛。
赵小爱在边上焦急地说道：“师兄，方才袁军攻破城门，听说这会儿都杀进皇宫了。”
沈绛抽抽嘴角，“不、不是吧，这么快！”
赵小爱忙道：“师兄，咱们也快逃吧，听说袁史云叛军杀人不眨眼，这魏都咱待不下去了。”
沈绛头疼地揉揉眉心，“这倒霉世道，咱们走了整整两月才来的魏都啊。”
他又边咬着手指头边想：这下去哪里呢？西河城是没法回去了，鲜于期这家伙睚眦必报……唉……
沈绛正暗自絮叨着，忽然看见远处着火的方向，飞檐高耸，明瓦流光，好像是皇宫？他立刻眼睛一亮。
——发财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