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风流不羁是什么词?他竟不知这是骂是夸。
  我听说,孟河泽是你教出来的?
  不是我。宋潜机无奈。
  对方明显不信,拍桌抱怨道:昨晚我本该画一幅练笔,然后沐浴焚香静气定神,修炼一整夜,为今日书画试做准备。但我忍不住去看孟河泽打擂!他居然放天灯,这合适吗?你不管管吗?
  你说他大晚上搞这种东西,谁今天还想考试啊?但话说回来,那天灯真美他的擂台新打法,都是你教的吧?
  对方话匣一开,语速极快,如连珠炮仗,滔滔不绝。
  这种说话节奏让宋潜机觉得极耳熟,好不容易才抓到空隙否认:
  绝无此事!我没教过!
  我没有,我巨冤。
  那人依然不信:宋兄,舍妹也很喜欢看他打擂。孟河泽明天下场前最后一朵花,能不能扔给她
  这不行吧。
  宋潜机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要求。
  又是放灯又是扔花,小孟到底背着他搞出了多少花样?
  不容易啊。
  一边掌握战斗节奏,一边指挥场景调度,要打得好看,还要打赢。
  若非孟河泽有红玉佛珠傍身,只怕早已不堪重负,无力支撑。
  同桌很理解地点头:也对,台下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他哪里扔得准,是我冒昧了啊,聊了这么多,还未自报家门,失礼失礼,在下姓纪,单名辰。
  宋潜机脑海闪过一道明光:凤仙郡纪辰?!
  他印象中似曾相识的脸,终于与眼前这张俊秀脸孔重合。
  纪辰尴尬苦笑:没想到道友也听过我。他很努力地解释,其实我也没那么废物,我只是不会构图
  宋潜机惊道:你为何在书画试?
  纪辰更惊:道友何出此问,我从小就学书画啊。
  宋潜机愣怔。
  你一个大阵师,从小学书画?
  你开始学布阵了吗?宋潜机问。
  纪辰苦着脸道:我连一张符箓都画不明白。哪有闲功夫学阵法,宋兄别再打趣我了!
  宋潜机不知该作何反应。
  让纪辰学书画,不是等于让妙烟耍大刀,让孟河泽去练刺绣吗。
  迟疑间,前方一阵骚动,不少人搁笔起身张望。
  宋潜机抬头,只见两人姗姗来迟,却不来入座,直径飞身而起,向对面山崖掠去。
  他俩干什么的?
  纪辰兴致勃勃地解释:
  咱俩是来走过场、凑人头的,其他人是来争登闻雅会百强的,再进一步,最多挣个前十。所以我们按照规则,在纸面上老实落笔,平时练得有几分功夫,就露几分本事
  那两个人可不一样,他俩想做书圣亲传弟子,必须出奇制胜,才能引起圣人的注意。且看他们有什么奇招。
  第45章 菜鸡杂鱼
  宋潜机只见那两人足尖轻点, 身形轻飘飘跃起,踏崖壁直上云霄。
  山壁光滑而不生树木,平日猿猱难渡。
  高耸直立, 隔着云海, 正对飞云楼的西窗。
  书圣若站在窗前,以他的目力,推窗便能望见这面崖壁。
  两人抬手, 衣袖飘飞,几乎同时在岩上落笔。
  姿态潇洒自如,并不见如何使力,笔力却已深入岩壁。
  石屑纷纷崩落, 坠地时烟尘四起,大地震颤。
  耸立的山壁上, 竟如刀刻斧凿般, 显出一个个斗大的字。
  龙飞凤舞, 铁画银钩, 气势逼人。
  草甸众人被这奇观吸引, 一时忘记自己桌上书画。
  凝神细看, 只觉两行大字要冲出石壁, 当空压下, 不由高声喝彩:
  好功底!好劲力!石岩上成书不难, 难得是一气呵成,且笔锋清晰, 深浅得宜,笔意不断。赵霂不愧是天北郡最年轻的金丹符师。
  卫湛阳那句也极好, 一撇一捺, 一勾一画, 形如刀剑森立,我在纸上写,我也写不出这么好的字。
  宋潜机的座位排在极靠后位置,只见前方人头攒动。
  纪辰踮起脚尖:写的什么?我修为不济,道友帮我看看。
  宋潜机微微眯眼:造化钟神秀。
  真的很秀啊!纪辰感叹,其他人不管是昼夜练字,还是苦练过几万张山水图,这次登闻雅会都得被他们秀下去。
  宋潜机微笑不语,在东道主的地盘写字,当然要先让东道主舒服。
  这两人落笔灵气饱满,除非遭人为毁坏,否则不管风吹日晒雨打,以后华微宗这面山壁上,都刻着力透山岩的两句诗。
  起笔先夸华微宗人杰地灵,造化灵秀,这两句才能留下。
  还有一句呢?纪辰兴奋道,宋道友再看看!
  宋潜机念道:一览众山小。
  好气魄!纪辰羡慕道,我何时也能有这般本事。
  宋潜机摇头:你倒不必有。
  你一个阵师,非学符箓作甚。
  纪辰明显误会了:宋道友,你别看我这样子还不错,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有自己练得本事才靠得住。否则总惹旁人笑话,说同样的修炼资源堆给狗,狗都练得比你强。
  宋潜机忍俊不禁,笑过之后有些唏嘘。
  现在的纪辰还很年轻,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少爷。虽然话多,却不是疯话,让他有点不习惯。
  他前世认识对方的时候,这人已经设阵杀全族,做了散修,整日半疯半醒,半醉半癫。
  道友别笑,我已经观察过,书画试座位有讲究,公认最厉害的两位,赵霂、卫湛阳,排在壹号贰号,人家就能直接写在山壁上,写给书圣看。纪辰认真分析道,其他人按符道造诣排序入座。我,写不出符的符师。你,没写过符的剑修,所以我们俩坐一桌,谁也别想抄谁。
  宋潜机:没事,我们各画各的,凭真本事垫底。
  崖壁不再有动静。
  留书的两人已飘落山崖,向溪边草甸缓步走来。
  借这两人一气呵成的笔意,有些写字的参赛者已经写完停笔,一心赞美岩壁石刻,另一些没画完的参赛者,继续埋头苦画。
  宋潜机坐下填充土豆花细节。
  纪辰在一旁欣赏片刻,不由叫绝
  纸上无风,花瓣却沾着露水,似在风中微颤,花梗上每根细碎绒毛都画得纤毫毕现。
  他表情沉痛地入座,拾起价值连城的烟霞笔,在纸上画了个圆圈:
  我真不想来参赛,除了被人嘲笑还能如何,但家中长辈非让我来试试。
  宋潜机画完,满意搁笔,等墨痕自然风干时,看向对方纸面。
  运笔力透纸背,笔意圆融通达,但确实只有个圆圈。
  你既然不会山水构图,为何不写字?宋潜机问。
  字的间架结构,也是一种构图啊。
  宋潜机恍然。纪辰对空间的认知特殊,根本无法画出任何平面的东西。他应该去搭建、去构造。他是天生的阵师,道祖赏饭吃的天才。
  我虽然觉得你画得很好,灵气扑面,但是毕竟这土豆花纪辰换了个委婉说法,太新奇。华微宗请来当世十位书画大家来评选名次,他们可能无法接受。
  宋潜机安慰他:人生大部分事情,本就是重在参与。
  纪辰点头:你说得对。有时候越努力,越不行。
  前桌参赛者听见,纷纷回头,震惊无比地看着他们。
  宋潜机从那些眼神中看到十四个字:
  死猪不怕开水烫,杂鱼菜鸡凑一桌。
  但两人互灌丧鸡汤,气氛竟十分和谐。
  宋潜机甚至再次提笔,在对方纸面写了两个蝇头小字:
  鸡蛋。
  纪辰拍手称绝:妙啊,圆圈变鸡蛋了,我画的就是一颗鸡蛋。
  说话间,周围响起一片恭贺赞美声。
  宋潜机和纪辰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在恭喜他们画出了鸡蛋。
  只见一人身穿白色锦袍,手摇折扇,穿过草甸和人群,站定他们桌前。
  纪辰大惊,这不是石壁留书的赵霂吗?他还亲自来指导垫底参赛者?
  那人得意笑道:宋道友,好巧,瑶光湖畔水榭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瑶光湖水榭?
  宋潜机略一思索,依稀记得那天不适合采泥。
  孟河泽得了许多法器,自己得了一朵琼玉花。
  至于水榭里最后来的两人,他只记得赵济恒怀抱许多画轴。至于眼前人,他毫无印象。
  宋潜机疑惑发问:道友可是赵济恒的朋友?
  赵霂冷下脸色:我是他堂哥。
  他心想这人连赵济恒那种草包都记得住,居然记不住我?
  不过是今日风水轮流转,他没了水榭里的风光,想故意侮辱我罢了。
  其实他若能送把躺椅送个锄头,那宋潜机不仅认得他,还会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赵霂向身后看了一眼,赵济恒得到指示,一个箭步窜出来。
  他眼疾手快,一把抽出宋潜机的画,高高举起,向四面八方展示:
  宋潜机,我说你一个剑修不去武试,敢来报名书画,还以为你要画什么,到底只会画野花啊。
  纪辰抢回薄纸,认真纠正:这位道友,它不是野花,是土豆花。我本来也不认得,多亏宋道友见多识广
  赵济恒故作惊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苦学符道十二年,提笔写不出半张符的纪小仙君,失敬失敬。令尊生前也是叱咤一方的强者,只可惜去得太早。
  周围响起快活的笑声。
  纪辰脸色涨红。
  宋潜机微笑:总有些人开窍稍晚,大器晚成而已。
  纪辰感激地看着他。
  赵霂又一个眼神示意,赵济恒一把抓起纪辰桌上的画,拍桌大笑:
  大家看,这是鸡蛋!
  众人兴奋围上前,欣赏圆润光泽的一个蛋,眼泪都快笑出来。
  鸡蛋土豆花。赵霂淡然微笑道,二位真不愧同坐一桌。
  注意秩序。场边执事轻咳,画完停笔的参赛者,及时交卷离场。
  却没有要上前管束的意思。
  宋潜机与纪辰在阵阵哄笑中交卷。
  纪辰道:我倒是习惯了,宋兄还好吗?
  对方刚才替他说话,他的称呼已由宋道友变成宋兄。
  不如跟我一起念,别人气来我不气,我若气死谁能替,何况伤神又费力
  宋潜机知道如果让他开口,便很难有闭口的时候,只得打断道:
  去看琴试吗?
  善!听琴可以平静心情,正适合我们。
  ***
  宋潜机写了什么字?有没有画符?写的怎么样?
  飞云楼中,书圣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院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没写字。他画了一朵花。
  什么花?
  土豆花。
  书圣一怔:哪一种土豆花?
  院长无奈道:您忘了,世上只有一种土豆花,就是最普通的那种。
  书圣气恼道:这小子搞什么名堂?快把那该死的土豆花给我拿进来!
  院长应是,心想您骂宋潜机便好,人家土豆花多无辜。
  算了,老夫自己去看。书圣忽然站起身。
  第46章 我会一点
  琴试位于飞流瀑下, 青石潭边。
  宋潜机与纪辰从彩石溪出发看琴试,几乎要跨越大半个华微宗。
  山水迢迢,山道深深。
  但两人心情轻松, 步履轻盈,倒不觉遥远。
  宋潜机轻松, 是因为他散步赏景时一贯如此。
  纪辰轻松,则是因为终于应付过书画试, 卸下包袱,无事一身轻。
  却见对面烟尘滚滚, 迎头冲来一队执事, 手中高举隆重繁复的华盖、障扇等仪仗, 一路横冲直撞。
  宋潜机侧身站在山道边, 让出道路供他们先行。
  纪辰性格跳脱,直径拦下队伍末尾一位执事:
  敢问道友, 走这条路可是要去彩石溪,那边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那执事见他修为低微,面露不耐,手里却被塞了一个储物袋。
  低头一看,登时变脸,笑道:
  小仙君有所不知, 书画试刚结束, 书圣要去彩石溪畔文星楼阅卷。事发突然, 我们也是刚才接到掌门真人的调令。圣人面前不方便驾驭飞行法器, 只得赶路
  纪辰听明白了。
  书圣刚才走出飞云楼, 没有提前通知, 华微宗高层都很惊惶。
  掌门虚云真人无从揣摩圣人意图, 又怕怠慢, 紧急召集所有峰主、长老前往迎接,顺便调动礼乐仪仗队,以备不时之需。
  小仙君若要搏仙缘,现在前往彩石溪,说不定命里有缘。那执事一拱手,说了句吉利话,便匆匆而去。
  留下纪辰原地愣怔,呆呆望着宋潜机:
  书圣要亲自来看?不会吧?
  华微宗原本请来修真界十位名声远播、德高望重的书画大家做考官,评选考卷,决定名次。
  纪辰觉得被他们评为倒数第一虽然丢人,却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心态乐观,无非唾面自干。
  但如果书圣亲口说他没救了,那他从此成为族中笑柄,人生境遇必然一落千丈,妹妹也会被他牵累。
  一言可决人生死,影响他人一生命运,便是顶尖强者的力量。
  宋潜机起先不懂纪辰的担忧。
  对他而言,只要将心中所想画在纸上,这件事就圆满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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