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203节
张也宁面色青白片刻,他纠结半天,说:“你走吧。”
姜采心底疑惑,晃了晃手腕:“那你抓着我手不放,我怎么走?”
这位俊美多妖的堕仙默默松开扣她手腕的手,别过了脸。冰原上,在她背过身后,他勉强又别扭:“……你要借我的眼睛吗?”
姜采回头笑:“不用啦。我习惯看不见啦。”
张也宁神色很挣扎,而云升公主在后面快笑疯了。
第115章 姜采给自己落了一……
姜采给自己落了一道避容术, 目的是让自己不容易被别人注意到。她现在是声名狼藉的魔女,和云升公主在一起,还是低调点好。
很快姜采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她那“生死迷劫”跟着她, 无论她走哪里, 都轰轰烈烈引起一片喧哗。不是有谁的灵兽突然失控来撞她,就是哪个修士认错了仇人追杀她……敌人多了,避容术也不管用, 姜采狼狈无比,只好给自己戴上了帷帽, 挡避别人窥探。
姜采自己也被自己的凄惨给逗笑,摇头说旁边的人:“别笑了吧?”
二女行在无极之弃的街道上,姜采一路惨下去,云升公主跟在旁边就抽、搐着笑了一路。好在云升公主记得自己是找姜采帮忙的,嘲笑别人确实不好。
云升公主咳嗽一声,同情道:“你这样, 走哪里都很危险。一不小心就被杀了。”
姜采随意:“若真那么容易死了, 便是我本事太差, 怪不得别人。既然敢和殿下走, 我自然是有些自信的。嗯……我也确实不应该龟缩在北荒之渊,应该多走走。”
她听云升公主说, 才知道张也宁带她逃去的地方, 兜兜转转, 还是“北荒之渊”。
云升公主说北荒之渊是天地的尽头, 灵气和魔气的终结与开始都在那里。张也宁选择北荒之渊自囚,也是正常的。
此时,云升公主听姜采这么说,若有所思:“是。你若与张道友一直在一起, 生死迷劫其实很难渡过的。”
姜采以为这是有什么讲究,便侧头聆听。毕竟一万年前的扶疏国比后世的厉害修士多得多,他们渡劫也许更有经验。
谁知道云升煞有其事道:“生死迷劫分为‘十生无死劫’和‘十死无生劫’。你若日日与你那姘头在一起,他身为……那么厉害的人物,这些劫数他会不自主地都替你挡了。
“劫数到不了你身上,你怎么渡劫?还是和他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姜采想了下,缓缓说:“登山亦有道,徐行则不踬。”
这句话的意思是,登山路艰难,没必要紧迫追赶,只有缓缓行路,登山才不会伤脚。
说的是登山,也可指修行。
云升深深看她一眼,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修仙路漫,确实没必要急迫。”
姜采叹口气,摆摆手笑:“我也不是那么有悟性。说来惭愧,我这般不着急,只是因为并不愿让也宁看到我渡劫。”
云升:“哦?”
姜采回想起自己前世的应劫而死。
经历了这么多,如今想起前世,渐渐得有很多恍惚感,觉得那些距离自己已经太远了。吃过的苦太多,就不会记得太深。后来往往复复想起来的,竟然只剩下漫天大雪中的那轮皓月了。
姜采道:“我听人说,十生无死劫触动的时候,痛苦到极致却死不了,神魂、身体都要一遍遍重新淬炼。痛到最厉害的时候,会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语气有些模糊,如同亲历一般。她体内的魔疫听着她这些话,在这一刻竟然安静下来;云升公主诧异看她,觉得此女来历更加神秘了。
青翠色帷帽被风吹拂,姜采声音带着几分怅然:“这只是十生无死,后面还有十死无生。再加上我其他劫数都已度过,这重劫数冲击就会是最厉害的……”
云升道:“你怕自己渡不过吗?”
姜采想了想,道:“确实不是很有信心。”
她又开玩笑:“而且如果也宁看着我怎么痛苦却怎么都死不了……估计跟割他肉一样难受。这么不好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看到了。”
云升没理会她借助情郎弄出的插科打诨开玩笑,这位公主殿下语气严厉:“修行之路,你若是没有信心能渡过,那就必然渡不过。修行就是修道心,道心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还能有什么渡过劫数的希望?姜姑娘这般心思,趁早放弃修行吧。”
她说的不留情面,姜采不生气,意外之余,打起了些精神。
姜采道:“是,多谢殿下点醒我。在一些事情发生后,我自己确实懈怠了很多。我虽然不求必须成仙,但是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我也不该自暴自弃。嗯……最近经历了些事,有些心灰意冷,是我想岔了。”
云升道:“仅仅是百姓们不信任你,认为你是魔女,认为魔女和堕仙沆瀣一气为祸苍生,你就受打击了?”
姜采道:“不止如此……”
——而是她一直努力地做一切事,帮一些人,却连前方路都看得不甚清楚了。
她想还天地清明。
但是深陷扶疏旧梦后,她越来越觉得,真相可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她起初以为云升公主日后成为魔子,此时必然阴鸷狠辣肆意杀生,实际上没有;她以为永秋君日后成为堕仙,对她几多追杀,此时必然心性阴险嫉妒长姐,实际上也没有……
在这个故事里,也许没什么恶人。
那她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说话间,姜采听到吵闹动静,查探到了妖气。她顺着声音侧过头,云升公主知道她眼睛看不见,便为她解说。
原来在两人身旁不远,有两只小妖正在和修士吵架。
无极之弃被云升收服后,云升公主强制人与妖生活在一起,还试探着将一些没有危害的魔放进来。云升公主修正着律法,好平衡三者。远方的太子棠华听到长姐这种行为,缠绵病榻之余还为她忧心,为这里捏把汗,不断和云升通信,还扬言要亲自过来。
而无极之弃三族的摩擦,自然也是不停的。
眼下正是修士按照公主殿下颁布的律法,把自己关押了很久的妖放出来,将他们的法器还回去,让妖离开。那妖却不信任,大吵大闹:“你们到底什么目的?为什么放我们?我们才不相信!”
修士不耐烦:“没目的!是殿下让我们放……”
他扭头跟同伴抱怨:“我就说这些妖杀光得了,放他们出来干嘛……”
他的同伴重重咳嗽一声,几人一起看到了不远处的云升公主,连忙禁口。
姜采问云升公主:“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云升慢悠悠:“不去。这种小事,他们总要自己解决的。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我就换人手。我好歹是公主殿下,岂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二女继续在街上行走。
姜采道:“你做这些,其实百姓们并不理解,也不赞同。不过是你靠着自己的身份在压着不服的声音,你拥有的好名声,都会在你这般行为后,名声一点点坏下去。大家会说云升公主不向着人族,向着妖族和魔族,而妖族魔族的人会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哪边都不讨好。”
云升公主道:“功在千秋。”
姜采沉默一下,微微一笑,承认:“是……如果你的构想能够实现的话。”
但是一万年后,也未曾实现。
不光未曾实现,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曾经的信仰愿望了。那条堕魔之路,你走的……恐怕比我彻底得多。
姜采道:“这世上,愚昧者永远是大多数,你试图叫醒他们,说一遍不够,要一遍又一遍地不停说。哪一步没有走好,都会坠入无极深渊,永无翻身之日。殿下赤诚之心,却未必有人理解……其实太子殿下说的也对,殿下这么好的资质,不去修行,而混在尘世中处理这些事,有些可惜天分了。”
云升公主扭头笑,耳下银坠打在面上,轻晃叮咚。
她笑眯眯:“上天生我,我便没有浪费天分。拥有如此资质,怎敢懈怠不前?必然要燃尽此心此血,好报答上天宽厚之恩。
“百姓们只是现在不懂,十年,百年……当这天下人妖魔能够不再征战,维持着和平,哪怕是虚伪的和平,他们也会知道我今日所做没有错。我也不求人理解,这条大道,我会走下去的。”
姜采静静听着。
当一万年前的云升公主说这些话时,她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当云升公主踏上这条路时,她便是寂寞的、孤独的。没有鲜花喝彩,没有掌声夹道……太子的声望会越来越高,云升公主的声望却会毁誉参半。
甚至一万年以后,世上无人再记得这些。
姜采忽然明白日后的魔子于说,为什么会对自己青睐,几次对自己“放水”,说什么姜采很像曾经的她。姜采走的路,也许魔子早已走过。可能魔子知道自己走的路很难,会迎来无边的诋毁和黑暗,但她也许没想到那条路会那么黑,会那么漫无尽头。
那条路,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姜采恍惚间,心脏一痛,闭了目。她想到自己入梦前,巫展眉是借用了龙女神魂牵连中的魔子的那一点道元之力。
如果魔子没有真正的死,如果她和张也宁猜测的是真的话,那他们进入扶疏旧梦,那个女子,一定是能感应到的……感应到了,却没有阻拦。
是否是说,魔子于说是想让他们看看她的过往,她的故事?魔子于说,是否也曾经怀念过那个云升公主?
但是……云升公主到底是要如何堕魔,才能成为魔子呢?
整个魔域,可都是以魔子为心脏,与她相依相伴的啊……这是多大的力量,能够成为魔之子?
云升拍一下姜采的肩:“你在想什么?”
姜采回神,道:“想如何追杀江临。”
云升还没回答,二女就听天上一道灵兽鸣啸。下方那些妖看到有妖给人做灵宠,又开始破口大骂,说人奴役妖族。云升公主一摆手,让自己的灵兽化成了人形,去和那些妖吵架……而她自己拿过信件,快速一扫:
“姜姑娘,我们走!
“找到江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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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带着盛知微一直在逃。
他不明白,以往双方大战你来我往,却也不会穷追不舍。为什么这一次,云升公主一定要追捕到他?若说这一次战争修士死的人多,但因为时光长河的开启,魔族死的也不少,修士应该心态平衡才对。
云升公主到底为什么这次这么执拗?
盛知微被江临一路抱在怀中,她一直安静乖巧,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不知她真正幼年时是否也这样,但起码她现在这样,江临就不会丢下她。
在江临眼中,她目前对他还有用。
盛知微也愿意对他有用。
江临伤势没有好全,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出城前,前方气息落下,他停下步,与言笑晏晏的云升公主当面。江临怀中用襁褓带着盛知微,他猛地回身向后,后方路被一陌生翠衣女子挡住。
那姑娘大气十分,抱臂蒙眼,衣袂如飞,青烟笔直。
江临被夹在中间,缓缓拿起剑。能和云升一起来堵他的女子,必然不容小觑。他怀里的盛知微扒着他肩膀,在江临纵身向外疾跃时,她看到了江临身后的翠衣女修——姜采!
姜采竟然和日后的魔子联手,对付江临!
这魔幻的场景,让盛知微年幼的小脸一抽,眼神在一瞬间空茫。她不解自己进入的这个梦怎么回事,姜采怎么可能和魔子合作。但是眼下场景,不容盛知微想太多。
江临入战场,姜采和云升一前一后同时出手。那玉皇剑在云升手中,本已让盛知微眼皮直抽;姜采竟然还不用剑,而是用术法攻击……
盛知微被抱在江临怀里,江临的每一次大幅动作,都激得她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跳。盛知微努力忍着,想自己不能给江临拖后腿。但是三人之间打斗造成的结果太轰烈,盛知微一个幼童在其中,撑不到他们分出胜负,已经惨白着小脸,口吐白沫了。
云升最先注意道,高喝:“江临,我们并非要杀你,而是与你谈判。你先放下那幼童!”
江临周身魔气交纵,百姓们纷纷惨叫着躲避,他立在一房顶,脚踩瓦砾,身如长竹。他压根没注意到怀里小女孩的异样,云升这么说,他才垂头瞥一眼。
盛知微扒着他衣领,难受得整张小脸皱在一起。她泪眼濛濛,用软糯声音小声:“别、别……我没事,江临,我要跟着你。”
江临心有异常——什么“江临”?一个看着六七岁的稚童,敢对一个魔直呼其名。就算之前他昏迷,她守在他身旁等他醒来,也不代表什么。
人修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