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27节
谢春山当没听见,百叶却在他耳畔漠着声告状:“巫家那位少主诋毁您。”
巫家少主……
走在最前面的姜采猛地回头。
谢春山无奈。因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他没反应的话,就是辱没剑元宫名声。
谢春山瞪小侍女一眼后,袖中手轻轻捏几下龟壳。他对巫家乌泱泱的一片人露出笑,笑容让那边的女子们面红心跳之余,他温声:“巫少主,之后五天内某一天早上,你辰时出门,小心被鸟粪淋一脑袋。”
这一下,不光姜采回头,低着头、浑身紧绷的雨归也好奇抬头,看向那巫家少主的方向——
大师兄的卦象,那可不是一般的准。这位巫家少主,这么倒霉么?
巫长夜脸色铁青,他被身后妹妹拉着,只能吼道:“看什么看?!胡言乱语,你自己小心吧!”
他本已握住了腰间的笔,但是目光一闪,对上姜采专注盯着他的目光。
姜采目光颇为凶煞骇人,森然无比,让巫长夜一愣后,后背发凉,到底是气势一弱。听闻这姜采的实力和那修真界公认快成仙的张也宁也不相上下,挑衅她实在不明智……
姜采目中有杀气,看他不敢打,啧一声,这才缓缓扭过了头。
她从巫长夜身上收回目光,再认真地看雨归一眼。
如今看到巫家少主,她便想起来了。此生她开始关注雨归后,绞尽脑汁,总算想起了前世一点点关于雨归的事。
姜采对巫家最多的印象,便是前世雨归在这次寿辰后,就嫁入了巫家;后来姜采沦为魔女的时候,听说巫家少主入魔,将巫家杀了个干净后失踪了。
雨归嫁入巫家后……巫家发生了什么?
巫家少主入魔,是与她前世一样被迫的,还是他主动为恶的?
姜采目光凝视着雨归,雨归面颊一点点红透。雨归鼓起勇气,抬头后,柔柔弱弱:“师姐,你看我做什么?”
姜采微微一笑,只在雨归肩上拍了一拍。
她不敢夸海口救下所有人,让所有事情变得好起来。她只能说自己尽力……这种没有实现的话,自然也没必要对雨归说了。
姜采开玩笑:“这次出门一趟,突然发现雨归师妹很漂亮,追慕者这么多。”
雨归脸色微白,勉强笑了笑,很认真地回答:“必然不如师姐多的。”
见她态度不对,姜采诧异地眨了眨眼。
姜采:“若有什么事,与我说,我会助你。”
雨归乖巧:“师姐指的是什么?师姐日理万机,我什么祸都不惹,不敢打扰师姐。”
姜采看她这样,便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继续跟着道童走自己的路。姜采移开目光后,雨归慢吞吞地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才跟上师姐他们的脚步。
雨归望着姜采修长的背影,耳中听到身后那些男修们对自己充满觊觎的私语声,她低下头,藏起心中的黯然与焦虑:
她又讨好师姐失败了。
就像以前……她也巴结过大师兄,百叶姑娘却很厌恶她。她争不过百叶,抢不到大师兄身边的位子,便只能从大师兄身边退开了。
这一次,她没有帮师姐完成人间历练。她连这唯一的事情都做不到,剑元宫更不好留下她这种在剑道上没有天赋的人了。如她所料无差,过不了多久,必然有剑元宫长老来找她,委婉建议她离开剑元宫,去其他仙门修行。
可是芳来岛那么厉害,这世间除了剑元宫这般大仙门,谁能护得住她这个芳来岛的叛徒呢?
于是,雨归便装可怜让师姐答应带她来寿辰,这一次寿辰上……她一定得为自己找到一条安全的出路。
雨归不甘心地咬唇,想到剑元宫中那位在外门练剑的小妖怪贺兰图:贺兰图明明是后来的,都能有机会进剑元宫。她明明来得最早,为什么剑元宫就是不收她呢?为什么剑元宫收弟子非要看天赋呢?
她恍恍惚惚地想到人间时,姜采杀赵长陵时说的那话:“万象有执,各生其难。”
可是她的难,大家好像都不知道,都不在乎,也都习以为常了。
--
次日,张也宁回来长阳观时,长阳观已经与往日的冷清不同,变得十分喧哗。
张也宁从山门前隐身而行,直直躲过所有人,去院中找了自己师父。
院中菩提树下,永秋君闭目摇扇,疲惫无比地睡在竹席上。蝉声嗡嗡,菩提叶落,他睁开眼,便见到张也宁立在院中,已不知候了多久。
张也宁清如明月,沉静而立,将一身灰色道袍穿出了簌簌雪飞一般缥缈离尘的美。
永秋君看了弟子苍白的面容、乌漆的眼睛一眼,慢吞吞道:“你受伤了?”
真仙手段,心中一感应,便知道了弟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永秋君倦怠的面色微顿,认真看张也宁:“你去北荒之渊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你好好养伤,身体彻底好了,便开始借太上忘情篇,去渡无悔情劫,直接成仙么?”
他面色微愠:“我一直沉睡,没有理你,以为你懂事,终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你却在做什么?十年来,你频繁外出,不好好养伤……如今更是旧伤添新伤,还跑去北荒之渊,差点道体受损……张也宁,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想成仙么?
“在现在,有什么样的事,会比得道成仙更为重要?你可知,为师、为师……万年来最大的期望,便是你能成仙!”
张也宁敛目。
成仙、成仙。
自他出生,自他学道,整个长阳观便将成仙的希望寄托于他一人身上。因为修真界已经一万年没有人成仙了,因为长阳观需要再多一位真仙,来彻底坐稳四大仙门之首的位子……
他每日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张师兄日后是要成仙的,与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要打扰了张师兄。”
张也宁心里知道永秋君对自己的希冀,知道自己若说自己只是受梦魇所困,跑去了北荒之渊,师父必然大怒。在师父心中,一切都不如成仙重要。
张也宁便回答:“弟子只是想试图凭自己之力过无悔情劫。若弟子凭自己的真实本事过无悔情劫,以后道心也不会留下瑕疵,不必日后想法子弥补。”
如此,永秋君面色好看了些,重新卧了回去。
他叹息着看弟子:“我又如何不愿你能凭自己本事过无悔情劫?但是……你能么?”
张也宁沉默。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师父,弟子在北荒之渊,见到有空间裂缝似乎可通往魔域。此事极为危险,若那空隙越来越大,魔族之人凭此偷渡来修真界,便是我界大乱之时。”
永秋君蹙眉。
他倦倦道:“知道了,为师会与掌教商量,通知其他仙门一起提防的。”
张也宁颔首。
见他还不走,永秋君美目微微上勾,扇子盖住下半张脸,他问道:“你还有何事?”
张也宁声音清润:“我怕有魔族人已经混于修真界,这一次师父的寿辰对他们是机会。这次贺寿之人,当严格搜查,提防真有魔族人浑水摸鱼。”
永秋君定定望着他半晌。
永秋君垂眸淡声:“看来重明君是已经有主意了,只是来通知本君一声。本君说什么自然也无用,不让重明君做什么,你都是不服气的。既如此,你便自己与掌教商量彻查去吧,何必问我?”
张也宁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弯身向他行一礼。张也宁道:“弟子僭越了。”
永秋君没再说什么,张也宁也转身向院外走去。张也宁即将要消失时,听到永秋君不冷不热的一句:“重明,你记住,你天生道体,道心无瑕,是最适合成仙的。其他事情对你都不重要,为师最希望的,便是你能成真仙。
“你是为师最大的骄傲,莫要让为师失望。”
张也宁宽阔的衣袍在风中飞扬,托着他瘦削清薄的身量。他反身,向永秋君再次行礼,才沉默退下。
--
离开永秋君的住舍,张也宁袖中微动,呜呜叫声不断。他袍袖微敞,孟极便从袖中钻出,甩着尾巴在他肩头打转,又凑过脸来看他。
张也宁抬手将孟极抱入怀中,淡声:“无事,不必担心。”
孟极又叫两声。
张也宁无情死了:“你只知叫,我并不能听懂。你修行万年都未曾修出人身,未免蠢笨。想与我说话沟通,你还是在梦中想想更容易吧。”
孟极瞪大眼:“……”
——这人说话有点讨厌吧!
孟极气呼呼地重新钻入了张也宁的袖中,张也宁唇角微勾一下,定定神,走向掌教所在的院落,去与掌教商量搜查魔族人士的事。这一路行,却是四处都是修士,张也宁再怎么躲,也无法一个人都不见到。
--
黄昏之时,姜采这边,刚与谢春山告别,正和雨归一起在长阳观随意而走。谢春山被美人们吸引走,姜采这边走得漫无目的,雨归很不解:
“师姐,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姜采自然不会告诉雨归自己要踩点做点儿坏事,她正想借口时,听到一处喧闹的声音,便有了主意,笑道:“那里很热闹,我们也去看看。”
姜采与雨归便顺着声音过去,见在一片松雪林外,众修士热闹地在这里包了一片地方,互换一些灵宝器物,做起了生意。
黄昏下,濛濛月色在云后起伏,姜采和雨归在摊贩前一一走过,见一处围的人多了些,也不知道在卖什么。
姜采一笑:“那边有人说故事,我们去看看。”
雨归无奈地跟着师姐,没想到师姐这般不靠谱,连这种瞎编的故事都要听一听。
众修士围着的地方,是一书生模样的人在唾沫横飞地将一本本小册子发给周围的人:
“诸位,来看看,看看!这都是咱们修真界的最全手册,想了解修真界的风俗万事,这么一本书便够了!尤其那些散修们,那些刚修成人形的妖修们,可千万不能错过我这书!”
姜采托腮:“我们修真界还有这种好东西呢?”
她和雨归也各自分到了一本册子,两人都好奇地翻开来看。伴随着姜采翻开册子,那书生也在讲解:
“诸君可知我玄真界四大仙门都是哪四大,谁实力强谁垫底么?诸君知道我玄真界的八美是哪八美么?知道八美之间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么?”
一听这话,雨归立即预感有些不妙,眉心跳了跳。她连忙来捂姜采的册子:
“师姐别看!这都是胡说八道的!”
但是来不及了。
姜采的手速,岂是她能比的了的?
姜采已经饶有趣味地跟随着书生的讲解,念出了册子上关于八美的描述:
“宁月追,春山采。微雨临,寒江夜。”
姜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是谁?”
雨归面红耳赤,羞愧得好像这册子是她编的一样。她捂住脸,听那书生大肆宣传:
“宁月追,就是长阳观的张也宁与龙女辛追啦;春山采,便是剑元宫的谢春山和姜采;微雨临呢,当然是芳来岛的少岛主盛知微和雨归姑娘;最后的寒江夜,指的是、是芳来岛死了的那位,和巫家的少主巫长夜。”
姜采发现了新世界,听得津津有味:“哇,修真界还有这种东西呢?”
但是呢,所谓的玄真界八美,其他人都听过,对此不感兴趣:“就这?都老黄历了还专门编书,骗钱呢。”
雨归嫌丢脸想逃跑,姜采的有兴趣却让那书生大呼有了知己。人群对这册子不感兴趣,书生抓住姜采的手,大声招呼周围人:
“都别走啊?我这册子有详细的恩怨情仇,和以前的都不一样的。你们知道张也宁和他师妹辛追姑娘的青梅竹马之情么,知道谢春山和姜采有多好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