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京城旧人(2)
钟快腿满腹疑窦,表面上却不显露,抬起棺盖时身形一掩,也伸手去匆忙抚了一下。指尖一阵异样,却不明白这又和胥老爷的死有什么关系。他不敢发问,只得好好地为死者整了整仪容。走出外间,见楚县令仰头向天,神情严峻,一眨眼,又恢复了平日的和善,道:“我们回去吧。”
没过几天,来了调令,调楚桐入京述职。外放原是长些历练,这一入京,此后升官有望,可谓前途无量。
胥老爷的案子是地方大案,却毫无进展,正好一脱手转给了下任,也不免有人羡慕楚县令顺风顺水,运道逼人。下一任却也有自己的办法,听了钟快腿的话,看了验尸报告,又查了胥老爷过往的生意恩怨。朱笔一批:锦州粮商李赫,因商场私怨买凶杀人,即刻追捕李赫到案,通缉江湖匪类“五寸一”。
胥家的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胥老爷也平安入殓,李赫被抓打入大牢,“五寸一”没有消息,通缉令依旧悬在城头上。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天底下,最美莫过苏杭,最富莫过两湖,而最繁华的,莫过于京城。
如果有人问,京城里面,最多的是什么?
肯定有人会答,是官。
而这京城第二多的,自然是给官家的银子;第三多的,则是吃银子的销金窟。
说到销金窟,京城向来有三绝,分别是叠翠坊、听雨榭、和居古轩。这三处,名字都十分风雅,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妓院、赌馆和当铺而已。不但这样,这三家还在一条街面上,相隔不过五十步,漆的都是雕花红木的大门,请的都是醉仙居分号的厨子。
只要你在其中任何一家亮了足够的银子,马上就可以招到叠翠坊最美的姑娘、请到听雨榭最好的庄家、买到居古轩最好的古董。
世间人所争,无非财色二字。所以三家一年四季生意不断,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如同长了脚,争破头也要花在他们的帐上。
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营生还不怕人找麻烦,这三家的老板自然都有自己的办法。其中以居古轩的翁重锦底子最丰厚,叠翠坊的宋河西官场最走得通,而听雨榭的苏彩衣在江湖上最有名。
现在我们的温惜花温公子,就坐在听雨榭最好最漂亮的房间里,手里拿了一只酒杯,脚边东倒西歪着几个酒坛,在对着外面屋檐上的燕子发呆。
温惜花的酒量不是太好,却也不差,这却不是他一丝醉意也没有的原因。他不醉,因为酒都不是他喝的。
过去几步就是一张圆桌,一位素衣的美人挽了袖子,和对面的人正在猜拳。片刻后,她大笑起来:“小方,你又输了,喝酒!”
被她叫做小方的人长了一张年轻逼人的脸,他生的很俊俏,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尤其稚气,就像个不解世事的大孩子。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连拿酒杯都嫌不适合的大孩子,却是天下排名第二的风流小剑方匀祯。
方匀祯笑着喝了一杯,摇着酒杯叹道:“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有人要我来喝酒的,如今我喝了这么多,有人却才喝了两口,这朋友也当的太不地道了。”
温惜花苦笑道:“这人分明是拿我当幌子骗酒喝,原来我竟认识了一头水牛。”
一边的美人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吟吟地给方匀祯斟满酒,道:“水牛也罢,酒鬼也好,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看得顺眼了,就是真的水牛也可以牵回来。谁敢管我?”
听雨榭最好的房间,当然是苏彩衣苏老板的房间,房间里这位素衣的美人,当然也是苏彩衣本人。苏彩衣的确长得很美,但是最美的,是笼罩在她脸上的浓醇之色。她的容貌有如美酒,望之微醺,久看则醉。
一个人能做老板,就不会太年轻。第一眼看过去,苏彩衣似乎是二十三四岁,再看一眼,又觉得她眉目间的风韵已经有二十七八了;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你又会觉得她也许刚刚二十出头。
她笑着给方匀祯又斟了一杯,嫣然道:“更何况小方是我的摇钱树,我怎么能怠慢?”
“哦?”挑眉发问的人是方匀祯,“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上了苏老板的黑榜?赔率如何?”
苏彩衣道:“黑榜赌的是江湖风云,你和沈白聿的决斗传言正热,会放过这一铺不坐庄,我就不算赌桌上泡大的。可惜啊,现在一赔二,小方你盘口走低。”
方匀祯酒杯在嘴边悬了许久,才哑然笑道:“沈白聿这半年来不止武功精进,又娶得娇妻,正是春风得意时候。反观我许久无甚作为,走低才是正常。”
苏彩衣奇道:“我倒是不知你竟然和沈白聿相熟?”
方匀祯苦笑一声:“我倒想,可惜他那个性……为人孤僻又不喜言语,深居浅出好似大闺女。要说为什么终究见过几次,还多亏了旁边这位温公子的金面。”
温惜花静静地坐在一边,从刚刚提到方沈决战起,他就一直在给自己倒酒,一会儿就已经下去了好几杯,听到方匀祯点名,才笑道:“千万莫要问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白聿了。”
苏彩衣道:“我又没有问你和沈白聿的交情,只是想问问,依你之见,这一战胜负将如何?”
“将如何又待如何?”有些神秘的一笑,温惜花又喝了一杯,续道:“你非要问,告诉你——我不知道。”
苏彩衣为之气结,故意扳起脸来道:“温惜花温公子,我请你在我这里住了好多天,又请你喝光了这里所有的好酒。如今只要一句话,你却推三阻四,可见这世间好心总是没有好报的,合该把你丢出门去。”
温惜花嘻嘻笑道:“不必劳动苏老板的玉手,我自己就会把自己丢出去。”话才说完,他带起满满一坛子酒抱在怀里,整个人往后一倾,真的把自己连人带酒一起丢下了楼。
苏彩衣眼睛发直,半晌才笑道:“这人说话罗嗦,做事却很干脆,他这一去,大概很久才会回来了。”
方匀祯笑了,拿起酒杯道:“不,我猜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彩衣转头奇道:“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