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姐弟三人商量了一晚上, 各自去休息的时候已经天边已经有微光亮起来。
  章泰安睡了四个多小时, 天亮就退房回家。
  章家在g市房产挺多, 但是按照章昌盛的习惯, 除非时间特别紧急, 总要回风水最好的一处别墅住。
  这个别墅区大略可以称得上依山傍水, 建筑风格也颇符合暴发新荣家庭的审美, 就是离市里非常远。
  从酒店出来,不幸赶上早高峰,章泰安花了近三个小时才到家, 几乎赶得上从b市飞回来一趟的时间。
  一进门没得来熟悉的欢迎,章太太本来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瞥见儿子进门保姆迎上去, 哼了一声, 背过身去。
  章泰安早餐也没吃,开了三个小时车, 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低声吩咐保姆阿姨一声, “给我弄些吃的。”转身就奔卫生间去了。
  章太太背过身了足有一分钟, 整个客厅里只有肥皂剧演员撕心裂肺的哭声, 心头的一点小火儿就熊熊燃烧起来, 转身怒骂,“扑街仔……”
  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老太太一口气儿又憋回去, 把自己堵得直捶胸口, 捶完了跳起来去厨房看保姆做啥,打量了一眼之后又赶紧坐回去。
  章泰安回楼上自己卧室,舒舒服服放了水,再打开衣柜翻一套衣服换好,洗把脸,才施施然下楼。
  保姆阿姨手脚快,把早晨刚捏的薄皮虾饺蒸上一笼,端一碗皮蛋瘦肉粥,再加上一直煲着的老火汤,小青菜烫一把拌好,配一碟水果洗净一起送上来,抬头见章泰安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一边朝章老太太那边努嘴打手势,一边大声说,“您看看合胃口不,家里也有牛奶面包,要不要再来个三明治?”
  章泰安进门就看见亲妈在干什么了,那一声“哼”听的一清二楚,对付老太太和老头用的办法不一样。
  老太太现在跟个孩子一样,得像养孩子一样哄着,又不能哄得过了。最近他反思,以前太没有底线了,惯出坏毛病以后更难搞,这一收一放可是技术活。
  他故意先上楼,是算好了妈妈其实心疼自己,千里奔波,就算有火气也不会赶着上楼叫骂,晾着这么几分钟,火气也会散掉一点。
  果然直到他下楼,陈娴还坐在沙发上等着儿子先服软呢。
  他当然不会过去说话,而是直接走到餐厅坐下,看一眼桌子上的早餐,“还是陈姨了解我的胃口,这就很好,在外面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虾饺。”
  陈娴就忍不住了,亲生的儿子,进门就跟没看见亲妈一样,倒是跟保姆阿姨有说有笑的,什么道理?!
  她一蹦起来张嘴要骂,“……扑街、”
  “停停停!”章泰安打断她的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讲话过路神仙都听着呢,我天天在路上跑,扑街仔可不能随便讲……”
  陈娴就脸色涨红地憋在当地,憋得用力大喘了几口气,怒瞪着儿子。
  她成天求神拜佛的,心里对这个最在意,不是怒急了才不会骂命根子一样的亲儿子。
  章泰安端起热粥喝一口咽下去,才觉得饿得直抽抽的胃舒服了点,反手把身边的椅子拉开,“你坐下,咱们讲讲话。”
  保姆阿姨识相的去跑出大厅,一溜烟儿到小仓房那边折腾去了。
  没有外人了,陈娴气哼哼坐下,到嘴边的骂人话在嘴里绕了一圈,看到儿子一手拿汤匙一手按在腹部,转而抱怨不在场的女儿,“死女仔,都是当妈的人了,看弟弟饿肚子……”
  章泰安几乎演不下去了,成年的儿子不吃饭去骂闺女,要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他才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
  “妈,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吃我的饭,提我姐干什么?”
  章太太动手给儿子剥咸鸭蛋,专门把蛋黄用筷子挑出来放到他的粥里,闻言停了抱怨,转喷他,“我看你是长大了,有出息了呦~千里迢迢回家来,先去酒店住着,两个女仔也好得很,一声气都不跟我通。”
  章泰安叹气,再次打断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保姆去给萌萌送小被子回来讲的,当然这话陈娴不会说,在这个家里,谁都没有保姆跟她相处的时间长,最贴心的战友是不能出卖的,“你管我怎么知道!两个囡出息了呦,会搬救兵了,一个一个的……”
  章泰安任由她念叨抱怨了一会儿,等话说得差不多了,他也吃饱了,放下筷子,“那么你到底怎么想?”
  “我怎么想?!”章太太瞪大眼睛,敏锐地从儿子的表情语调里猜到了他对两个女儿事情的看法,立刻又要跳起来,“你同意她们两个要离婚了?”她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离婚两个字儿都是痛苦的事情,一肚子话,问完了这一句,就讲不下去了。
  “不管是大姐二姐,都是成年人了,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她们做这个决定,不需要我同意,”章泰安皱眉,放慢声音,“也不需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陈娴大口喘气,“我看她们谁敢?”
  章泰安看着她喘气,缓缓吐了一口气,“你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二姐已经离完婚了。黄家那边孙子都要摆酒了,不离婚你想让我大姐怎么办?”
  陈娴拍桌子,比儿子声音还大,“什么怎么办?我女儿不离婚,就是正房,他生十个八个孙子,也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走出去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私生子!!”
  “然后呢?我姐就能过的好吗?”章泰安皱眉,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
  “有吃有喝,有保姆伺候着,她有什么不好的?”陈娴怒道,“读书读的心都野了,我早说不让她上班专门跟女婿好好过日子。她呢?这么多年,但凡肯听我一句劝,都不会到现在这地步,再生一个能要她的命吗?……”
  “那么离婚能要她的命吗?”章泰安再次打断她,“她离了婚,照样有吃有喝有保姆照顾,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不用应付那么恶心的一家子,有什么不好?”
  陈娴气得胸口起伏,眼睛都红了,“你以为我不想让她过好日子吗?我不想让她好吗?离了婚外边怎么说她你能知道?哦,年轻时候图一时快活,想干什么干什么,离了婚拖着个女儿,谁还愿意要她?然后等老了呢?萌萌不要嫁人的吗?她怎么办?你说说她怎么办?谁给她养老送终?”
  她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老无所依孤独终老的情景,两行泪就滚下来了。
  章泰安推了纸巾盒过去,却没打算像曾经一样,看到母亲哭了打住这个话题。
  现在的情况,好像人身上长了脓疮,多痛都得挖掉,没有退路了。
  “女儿不能养老吗?这么多年,我在外面,大姐没有照顾你们吗?对这个家庭,她付出的比我多多了!”本身就是心肠软的人,此刻他眼睛也红了,“这么多年,她这么多年对家庭的关照对你们的孝顺,你都不记得了吗?”
  陈娴比他还大声,“她付出,是我要她付出的吗?我明明叫她跟女婿好好过日子,要不是老是往娘家跑,早点生个儿子,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能吗?”
  其实她心里非常恐惧,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一直想如果早一天能督促女儿生个儿子吗,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往常她也曾经很享受女儿时时刻刻贴心的照顾。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想到因为女儿老往娘家跑,把时间都花在娘家造成离婚,她就仿佛听到了周围老姑婆对她铺天盖地的指点。
  教导不好女儿,害了闺女一辈子,害的外孙女没有爹……
  章泰安觉得话是说不通了,泄了气,几乎是一字一句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管你怎么想,我姐想离婚,理由正当充分,那么我就支持她离婚。我不仅支持她离婚,以后她生活里有了什么难处,我都扛着。我话就放这里,我的姐姐,漂亮能干又温柔,就算是离了婚,追她的人也能从这里排到市中心。就当我求你,能不能看看除了四邻姑婆之外的世界?至于我二姐,婚已经离完了,她大概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你要是心疼她这么多年在外辛苦,就还是一家人。要是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离婚带个孩子回中国,无论如何不能接受,那么从此就当远房亲戚好了。我替你看着她,彼此都过得好,不用接触也没关系。”
  陈娴眼睛越瞪越大,“你这是往我心上扎刀子!”
  “是您往我们心上扎刀子!我姐过的不开心你看不见吗?姓黄的出轨凭什么她忍着?!”章泰安年少时代是很混不吝的,或者说人在在意自己的人面前最放肆,发现讲不通之后,他也忍不下去了,“我二姐哪里不好?名校毕业事业有成,孩子教育的那么好,有什么丢人的?都是你生的,嫌弃她们对你有什么好?!”
  章太太几乎气疯了,气愤里还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章泰安自从十六七岁青春期过后,几乎再也没有跟她讲过这么长的话了。
  不仅这些,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儿子会是这样看自己的。
  “我哪里是嫌弃她们?我怎么嫌弃她们了?我嫌弃她们我同意供她们读书?我嫌弃她们、这、这些年来,萌萌不都是我照顾的么?人能自己活着吗?不要跟其他人相处吗?哦,自己一时任性想干什么干什么?等到外面的人讲起来,流言蜚语要害死人的你不知道么?”
  “那么我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我爸当年顶着冬夜的寒风摆摊是为了什么?为了活成必须迁就别人的样子吗?”章泰安简直气笑了,“我们不伤天害理,没有违法犯纪,就想按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别人凭什么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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