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九月二十八日, 佟宝珠带着八阿哥去东华门送行。她穿了一身淡蓝色闪缎锦汉式长裙,宽大的袖口上绣着浅粉色牡丹花, 下摆用银丝线勾出一排翻腾的海水云纹。
  汉式花冠髻上簪了一大朵粉色牡丹, 额心点了朵大红色的梅花花钿。
  远远看上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唐宫美人,背后的红墙黄瓦, 都成了她的背景。
  或者说她往那里一站, 柔美了这座巍峨的紫禁城。
  康熙想到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翠珠香。
  朕不在宫里, 穿给谁看呢?
  朕在宫里的时候, 怎么不穿呢?
  “向皇贵妃传朕的口谕, 宫中不得穿汉服。”
  “喳。”
  梁九功躬着腰小跑到佟宝珠身边, 低语了几句, 跑回康熙身边交差, “回禀万岁爷,娘娘说万岁爷要下江南,她不能伴驾。就借着给万岁爷送行的日子, 穿一回她之前准备的衣服。”
  康熙抬眼去看佟宝珠, 方才还觉得透着喜气的皇贵妃, 此时却觉得在她繁华的外表之下, 是深深的孤寂和落寞。
  哼, 自找的。
  朕再三让你伴驾, 是你自己跟朕赌气, 不愿意去。记着这个教训也好,免得以后经常给朕赌气。
  仪仗出了南城门,康熙觉得自己身为男人, 应该大度一些。不应该跟一个小女子计较。
  遂招来梁九功, 低声吩咐道:“传朕的口谕,问问皇贵妃愿不愿意去。朕第一个落脚点是永清县南哥驿,她若是去,让她路上走快点,能追上。再去慈宁宫,禀告太皇太后,这段时间让太皇太后管理后宫。”
  传话用的是快马,大约出城十来里的样子,侍卫回话过来,“皇贵妃原话说,谢皇上隆恩,为了不给皇上添麻烦,本宫还是不去了。祝皇上南巡顺利。”
  旁边的梁九功看到康熙铁青的脸色,吓得缩了缩脖子。哎哟,这好不容易出城一回,还想着游玩呢。别想了,能一路安生不被责骂就不错了。
  与气氛僵冷的南巡队伍相反,森严的紫禁城,因为康熙的离开,好像突然松泛了许多。空气中,都荡漾着隐隐的喜气。四阿哥跑到太子跟前,小声问:“二哥,上午能不能放半天假?”旁边的三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满含期待地看着太子。
  自从入了上书房,早上四点多起床,读书读到七点;在上书房里用了早点,休息一会儿,继续读书习字,直到中午,才下学。
  中午休息一个小时。下午接着学习,半天学满蒙汉三种文字,半天练骑射。用了晚膳,还要习半个时辰的字。
  每日都安排得满当当的。
  读书的四位阿哥苦不堪言,做梦都希望能有半天的假。但一年到头,除了元旦有三日假之外,只有康熙的生辰和自己的生辰,能得半天休息。
  太子也要读书,他也想放假。可是不能啊!
  “师傅们已经在上书房等着了,你们快去吧,吾一会儿就过去。”太子不敢看弟弟们满含期待的小眼神,径直走到佟宝珠跟前,施了个半礼,道:“儿子送皇额娘回宫。”
  三阿哥不乐意道:“走了走了,去上书房了。”五阿哥和七阿哥都是好脾气,朝佟宝珠远远的行礼,“皇额娘,儿子告退。”
  四阿哥看着太子的背影,鼓着小脸不高兴。
  佟宝珠身边的八阿哥,目光从这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最后落在德妃身边的六阿哥那里。
  六阿哥仰着脸道:“额娘,儿子也想去读书。”
  德妃摸着他的头顶,温婉地笑道:“天越来越冷,胤祚等明年再去。”
  “儿子已经六岁了。”六阿哥有些不高兴。
  “那是虚岁,周岁还不满六岁。”德妃说话的时候,看了四阿哥一眼。自从六阿哥回了永和宫,她对四阿哥的关注便少了。儿子还是要多相处才能感情深。趁着六阿哥迁宫前这段时间,多多相处。
  所以,她与其他不能伴驾的嫔妃们相比,并不是十分失望。她若是伴驾,六阿哥就要放到别处,最有可能是放承乾宫。她可不想让两个儿子都与皇贵妃有牵扯。
  东华门距离承乾宫有挺远一段路,佟宝珠和太子并肩步行,因为太子提前有交待,跟着他的人与他们错开了五六步远的距离跟着。
  “皇额娘想看什么节目?颁金节那天,儿子让人从宫外找艺人入宫表演。”
  佟宝珠笑道:“本宫喜欢听折子戏,请个宫外戏园子来唱两天。回头,本宫列个戏单给太子。”接着又道,“老祖宗也喜欢听折子戏。”
  太子欢喜道:“好的,皇额娘。待会儿儿子就让人出宫找戏园子班主去谈。”他还担心,皇额娘不说喜欢什么呢。
  “太子知道,皇上此趟南巡重点是什么吗?”佟宝珠转了话,低声道。
  “为了收拢南方士子之心,拜孔庙,祭孝陵。”
  “还会巡视黄河运河槽运。”佟宝珠没同他绕圈子,直奔主题道:“本宫听说有个叫于成龙的南方官员擅长治水,太子着人修书给他,让他带着治河方案求见皇上。”
  太子想了想道:“一个叫于成龙的两江总督去年过世了。”
  “还有一个叫于成龙的。”佟宝珠道,“前两年,本宫无疑中听你皇阿玛提过。是别人举荐给你皇阿玛,你皇阿玛把他派到了南方做了一个知府还是巡府。这个人最擅长的是治水。黄河泛滥,正需要这样的人去治理。”
  在两百多名知府中寻一个人,再派人找到这个人,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与这人联系上,又说服对方冒着被问责的风险去求见。毕竟一个知府上书治河方案,算是歪门斜道。
  如果索额图在,还好办些。可现在索额图随驾南巡了。
  太子迟疑了片刻后,道:“儿子回去就安排。”
  佟宝珠道:“这样的事,不用太子亲自办,把他交给纳兰大人。太子只用说,让于成龙拿着太子手令去求见。”
  太子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管是由谁办,只要于成龙拿他的手令。事成,最大的功劳就是他的。可纳兰明珠一向看他不顺眼,爱挑他的毛病。
  索额图是他的叔外祖父,纳兰明珠和索额图水火不容,他是跟着索额图受连累。
  佟宝珠看太子沉默不语,又说道:“太子是大清国的太子,所有的朝臣都是太子的臣子。他们在太子眼中,区别只在于官位不同,能力不同。”
  太子豁然开朗,满是感激道:“皇额娘,儿子明白了。谢谢皇额娘指点。”有纳兰明珠的授意,再加上他的手令,对方无后顾之忧。定会拿出真本领求见。
  即使皇阿玛没任用于成龙。从这件事里,也能让众人看出他这个太子的宽容大度。在他的眼里,所有的朝臣都是一样的臣子。不分谁远谁近。
  纳兰明珠是个情商极高的人。得了太子的吩咐,和太子想法差不多。此事能否办成不论,这件事能让皇上和朝臣们看到,他并未针对过太子,他以前反驳太子的意见,是就事论事。太子的吩咐,对于他来说,和皇上同等重要。
  查到于成龙的所在地之后,当天就用了五百里加急的信件发往江宁府。
  五天后,也就是十月初二,江宁知府于成龙收到了加盖户部尚书以及太子印章的私信。
  这时候,康熙的行辇才走到山东的德州。到了南关驿,他从当地官员进献的特产中,挑出扒鸡、驴肉和金丝小枣,分成四份,又分别写了四封信交给了信使。
  德州到北京六百里路,信使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把东西送到了皇宫里。
  宜妃看了信,捏起一颗金丝小枣吃,开心地笑道:“真甜!”问身边的宫人,“问了吗?都谁收到皇上的信了?”
  “回主子的话。太皇太后、皇贵妃、太子和您。”又特意说,“后宫中,除了皇贵妃,您是独一份。德妃没有。”
  宜妃笑得更开心了。都说德妃心机深,聪明。那是目光短浅的小聪明。
  自己就暗示了一下,如果皇贵妃失了势,德妃将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德妃轻易的就上了当,想踩着皇贵妃上位。
  蠢货啊!把皇贵妃踩下去,皇上能对她有好感?估计恼着皇贵妃的同时,看见她就跟看见绿头苍蝇一样厌恶。
  与此同时,德妃也听说了,康熙往宫里送信送特产的事。荣喜嬷嬷安慰她,“宜妃是有身孕,所以得了一份。”
  德妃没接话。
  她在思考,宜妃用什么赢来了皇上的欢心。
  承乾宫里。
  佟宝珠打开信,上面是两句诗:楼船御北风,渺渺过齐东。
  八阿哥吃着小枣问:“皇额娘,皇阿玛信上写了什么?”
  佟宝珠笑道:“说他走到了哪里,路上的景物如何。”
  “皇额娘,儿子能给皇阿玛写信吗?”
  “你会写字?”
  八阿哥露着小白牙,笑呵呵道:“皇额娘帮儿子写嘛。”
  佟宝珠本来没打算给康熙回信,八阿哥的祈求又不忍拒绝,于是就让宫人研墨。
  在八阿哥的口述下,写道:启禀皇阿玛,儿子吃到了皇阿玛派人送的特产。肉很香,枣很甜。谢谢皇阿玛关爱。皇阿玛路上保重身体,儿子盼您早日回宫。
  写完后下面落款八皇子胤祀,佟宝珠又让他按了个小手印。
  两天后,康熙收到了这封信。看着运笔灵动快捷的瘦金体,后面一句,在他眼里变成了臣妾盼您早日回宫。
  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哼哼,借由小孩子给他写信,也只有心思多的贵妃,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这件事,在康熙看来,是佟宝珠知道他有宠爱的人后,向他示弱。顿时十分后悔,在宫里时,没好好跟她讲让她随驾的事。
  如果当时,他温声软语地道歉,贵妃肯定会伴驾。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承乾宫里,晚膳的时候是最热闹的。三公主、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佟宝珠,几个人围在一起用膳。
  四阿哥每日都有一问:“皇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听起来,像是极盼望康熙回来似的。
  每次都是三公主回答他:“听太子说,是钦天监看好的日子,十一月二十八。”
  有时候四阿哥会问一句:“皇阿玛不会提前回来吗?”
  三公主肯定地说:“不会。”
  康熙的信件,差不多两三日会有一封,简单的一两句话,带着当地的特产。
  每次都是四份。
  后宫嫔妃们对宜妃眼红的不行,蓦然发现原来宜妃才是皇上最宠爱的那个人。
  至于皇贵妃,那是后宫之首,皇上给嫔妃送东西,不能越过她去。
  甚至有人私下里在宜妃那里说,如果不是康熙要给宜妃送信,皇贵妃的那一份怕是没有了。
  宜妃开心地笑道:“哪能呢,既使没有本宫的,也会有皇贵妃娘娘的。”别人再怎么说,她心里明白的很。此次有孕,皇上没一点喜色。但不管怎么说,能让大家都认为她才是后宫最受宠的人,这就够了。在气势上,凌驾于众上之上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十月十三日颁金节,太皇太后发懿旨,上书房里放了一日假。
  阿哥们都兴奋极了,带着各自的随侍太监,和内务府的人一起忙着安置戏台,架火堆,然后又一起去请太皇太后。
  佟宝珠写的戏单,都是依着太皇太后的喜好所列,尤其是一出《目莲救母》太皇太后极是喜欢,当时就让人拿出了三百两银子打赏扮目莲的小生。
  戏台的另一边架了三个大火堆,几十名御膳房师傅围着火堆烤全羊,烤地瓜。带着焦烟的香气飘到戏台这边,太皇太后派人催了三四趟,问烤好了没有。
  小主们则是无心看戏,注意力全在太皇太后和她旁边的皇贵妃身上,凑着机会了,过去攀谈两句。
  嫔位以上的才有资格去慈宁宫里请安,庶妃以上的才有资格去承乾宫里请安。
  难得有机会,没有阻隔的靠近太皇太后,都想借机刷个脸熟,让太皇太后对自己有印象,让皇贵妃对自己的印象深刻。
  终于等到切成片的烤羊肉端上来,黄忠过来禀报,说阿哥们在那边起了争执。
  佟宝珠听到此话,心中一惊,看到太皇太后坐着没动,脸色也没变,也就坐着没动。
  太皇太后在的地方,显不着她。
  “是怎么回事呀?”太皇太后依旧用小银勺舀着烤地瓜吃,仿佛没把黄忠的话当回事。
  “禀老祖宗。奴才了解到的是,六阿哥手脏了,在八阿哥衣服上擦手。八阿哥身边的奴才不乐意了,非要六阿哥给个说法。六阿哥骂那个奴才没资格说话,要打他,被四阿哥拦下。六阿哥骂四阿哥,四阿哥踢了六阿哥一脚。六阿哥扑上去和四阿哥厮打……”
  “他们还正在打着呢?”太皇太后打断了他的话,把手里正吃的地瓜放在面前的小桌几上,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湿手巾擦手。
  听到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打架,在旁边坐的德妃站起了身,红着脸,急声道,“老祖宗,嫔妾过去看看?”
  太皇太后冲她摆了摆手,“有什么可看的?想知道什么个情况,把他们叫过来问。”对黄忠说,“去把在场的几位阿哥都叫过来。要是有受伤的,去叫太医。”风轻云淡的语气。
  黄忠回到事发地,四阿哥和六阿哥早被人拉开了。四阿哥身边站着七阿哥和八阿哥,六阿哥旁边站着三阿哥、五阿哥和太子。
  太子正在哄六阿哥,“六弟可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你现在又打不过你四哥,要是实在气不过,等过几年能打得过他的时候,再同他好好打一架。”
  四阿哥和六阿哥之间的身份特殊,再加上这件事,也不好评判谁是谁非,太子只得避重就轻地劝解。
  六阿哥气哼哼地冲四阿哥叫嚷:“以后你不是我哥,也不许去永和宫,我额娘没你这样的蠢儿子。”
  八阿哥哪里遇到过这种阵式,今年端午节的宴席上,被飞奔的六阿哥撞倒在桌角上,他没敢吱声,跟着他的奴才也没吱声。若是放在以前,有阿哥在他衣服上擦手,肯定是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此时不但有奴才为他出头,还有传说中十分霸道的四哥为他出头,既开心又担心,怯生生的看看板着脸的四阿哥,又看向怒气冲冲的六阿哥,接着又去看满脸堆笑的太子。
  太子拍拍六阿哥的头,“六弟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啊!你哥永远都是你哥。快给你四哥道歉。”
  “我才不给他道歉。”六阿哥硬着脖子说,“让他给我道歉。他是我亲哥,居然因为一个贱婢生的外人打我。”
  他这声“贱婢”震着了在场的所有人。这些皇子中,数七阿哥和八阿哥的额娘身份低,从宫女升为嫔妃且位份不高。
  七阿哥的额娘虽然是庶妃,但独自占着一个院子,再加上是满人出身,在别人眼里也不算很低。
  八阿哥的额娘觉惮氏就不同了,包衣出身,生了八阿哥之后,没晋封,仍是答应。搬去了长春宫里,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宫女一样在惠妃跟前伺候。
  别人在背后,故意以她的汉姓卫氏称呼。在后宫嫔妃眼里,是名副其实的贱婢。
  六阿哥也是偶然听到容嬷嬷和德妃谈话,说到八阿哥,说他是贱婢生的,即使由皇贵妃抚养,无法和四阿哥相提并论如何,此时才这么说八阿哥。
  八阿哥涨红了脸,紧抿着嘴唇,直楞楞地看着六阿哥。
  太子面对六阿哥的惊人之语,一时间不知如何收场是好,思索了片刻,厉声道:“老六,给老八道歉。我们是亲兄弟,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太子一向温和,此时猛一变脸,六阿哥有点怕了,声音比方才低了些,“他额娘不就是贱婢吗?我又没说错。”
  太子转头吩咐他身后的凌普,“把六阿哥带到毓庆宫的书房思过,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黄忠是想等着太子把这事处理好了,再带着大家去见太皇太后呢,一看场面更糟了。赶紧说出太皇太后让他们过去的话。
  六阿哥像有了救星一样,快步跑到前面。他跟着苏嬷嬷那一年多时间,日日在太皇太后跟前。同太皇太后的关系,比众人都熟。
  八阿哥低着头走在最后,与被人骂为贱婢生的,他最更难受的是担心皇额娘生他的气。没住进承乾宫前,就保证过,不会给皇额娘添麻烦。
  这不但添麻烦了,还添了个大麻烦。
  四阿哥发现八阿哥落在后面,走过去,小声对他说:“八弟不要怕,四哥会护着你。”
  八阿哥的眼圈瞬间红了,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同样是胆子大,四阿哥和六阿哥截然不同。
  四阿哥小时候任性,没有规矩,但十分讲道理,有是非观,不会胡搅蛮缠、故意欺负下人和比他弱小的人。自从和三阿哥打过架,在佟宝珠多次教育下,没规矩这一点也收敛了不少。
  大体上给人的印象,是个比较懂事的孩子。
  六阿哥是小时候规矩,去了慈宁宫后被众人宠着,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回到了永和宫,德妃想同他好好相处,也不再管束他。什么都由着他的心意来。再加上,别人常说他的名字尊贵。他也觉得自己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尊贵的皇子。
  今日碰了壁,万分气愤委屈。
  各怀心思的一行人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六阿哥率先说话,说八阿哥的奴才骂他,四阿哥打他。省略了自己先欺负八阿哥,先骂四阿哥这回事。更是不提,四阿哥踢了他一下,他扑上去厮打多下这回事。
  太皇太后笑道:“打伤没呀?”
  六阿哥嘟着嘴说:“打疼了。”
  “那就是没伤了。哀家就想嘛,你四哥怎么可能真打你,顶多是吓唬吓唬你罢了。”太皇太后道,“不是多大的事。继续玩儿去吧。”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多事都看开了。晚辈们,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由他们去了。
  谁小时候没个淘气的时候?
  太皇太后发了话,太子也没再说什么。过节呢,他也不想闹的太不愉快。毕竟他不是当事人,又身份高贵,体会不到八阿哥的屈辱。
  德妃起身,拉着六阿哥的手,把他带到自己的座位边,拿起一块山楂糕给他,“胤祚最爱吃的。”全程没去看四阿哥一眼。
  不把他弟弟当亲弟弟看,不把她这个亲额娘放眼里。这种人,她不想看见。
  四阿哥盯着六阿哥道:“皇玛嬷,让六弟道歉。六弟说话太过分了。”
  已经离开的几个人,听到这话,停着脚回头看。有人是纯粹的看热闹,有人是盼着六阿哥和四阿哥杠起来。
  “老六说什么了?”太皇太后笑道,“说出来,让哀家评评理,看究竟过分不过分。”话落后,没人应话。
  太皇太后看向太子,“方才老六说什么了?”
  太子思索了片刻后道:“回皇玛嬷,孙儿没听清。”
  太皇太后又看向四阿哥,“老六说了什么?”
  四阿哥闭口不言。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什么场面没见过呀,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以至于他们不敢复述。
  但她想大事化小,大事化了。
  笑呵呵道:“算了。今儿过节呢,不管是什么事什么话,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了。你们玩儿去吧。”
  四阿哥仍站着不动。
  “四阿哥还在等什么?难不成,等着把你弟弟打一顿,你才罢休?”德妃气得胸口疼。虽然极力掩饰,声音仍显得有些尖锐。这只白眼狼,就知道攀高枝,太不把她这个亲额娘放眼里了。又低头对六阿哥说,“胤祚别怕,有额娘在。他不敢再打你。”趁此机会,让六阿哥知道她对他的回护之意。
  佟宝珠笑着说:“四阿哥还在生气呢?今儿过节,大家都开心些,暂不提这事儿了。你是哥哥受点弟弟们的气,也是应该的。回头,你跟额娘单独说,额娘跟你们评评理。”
  四阿哥盯着看了德妃一会儿后,低下了头。
  太子趁机招呼他和八阿哥,领着他们一起又去了烤羊肉的火堆处。
  一场阿哥们间的争执,太皇太后和佟宝珠都没太往心里去。她们以为,不过是谁蛮横了些。这对身份高贵的皇子们来说,也算正常。至于说六阿哥在八阿哥衣服上擦了手,已经有四阿哥站出来为八阿哥说话了。
  除了德妃在低声哄抽抽嗒嗒的六阿哥外,众人又继续热闹起来。
  虽然有阿哥们闹的这一段不愉快,但总体来说,这个颁金节,众人玩儿的都挺开心,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散场。
  回到承乾宫,佟宝珠叫来黄忠问六阿哥说什么了。听了黄忠的话之后,沉下了脸。吩咐道:“这件事,以后都不许再提了。”
  佟宝珠思考了一番,决定不再去问四阿哥和八阿哥。一件伤心事,再三过问,等于一再揭别人的伤疤。
  过了四五日后,佟宝珠给八阿哥讲康熙南下,将会叩拜明太祖陵时,向他灌输了英雄不问出处这个道理。
  “太/祖皇帝那是真正的英雄,幼时家境贫寒,是别人家的奴才。父母兄长去世,连买棺材的银子都没有不说,连葬父母的地方都没有。还是邻居给了他一块坟地。用了几件破衣服,把父母裹了裹就下了葬。实在走投无路,去做了和尚。”
  “后来,经过多年的努力,不但过上了好日子,还做上了皇帝。就连你皇阿玛都千里迢迢的去他的坟上叩拜。他那早年去世的爹娘,也因他加封了皇帝和皇后谥号。”
  八阿哥咬了咬嘴唇,小声道:“皇额娘,儿子知道了。谢谢皇额娘。”
  佟宝珠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你知道什么了知道了?本宫还没讲完呢。你知道明太/祖叫什么名字吗?”
  “皇额娘,儿子不知。”
  “叫朱重八,他爹叫朱五四。瞧瞧前朝皇帝粗鄙的,连名字都起这么粗俗。哪里像你们,你们皇阿玛读的书多,名字也起的好。祀,是祭祀之意。天神称祀,地祗称祭。多好的名字,从名字里就知道,你皇阿玛对你寄予厚望呢。这么多皇子公主,除了太子之外,你皇阿玛只给你写了信。”
  八阿哥咧开嘴笑,“皇额娘的名字也好。”又道,“儿子知道皇额娘的名字。皇额娘你猜猜,儿子是怎么知道的?”
  也就是在这日,康熙到达了桃源县视察黄河,当地的官员呈上了带着太子手令的治河方略。文末署名:江宁知府于成龙。
  康熙看后,大喜。既为太子操心着他操心的事欢喜,也为这份治河方略欢喜。他此行原就准备召见于成龙,离京之前,有人向他举荐过此人。
  他去找此人,与此人主动找上他,其意义截然不同。此人主动找上他,说明天下归心,天下能人之士,愿意为大清国所用。
  太子收到康熙的夸赞信是五日之后了。太子回信中表明,他也是听说于成龙有治河之才,多亏了纳兰明珠重视此事,办事得力。
  康熙本来还担心纳兰明珠是否会全力辅佐太子,这下没了顾虑。遂写了封信给纳兰明珠,在信中说,待他回京,加封纳兰明珠为太子太傅。
  纳兰明珠喜出望外,能得太子太傅封号,简直是打索额图的脸。那小人总在背后骂他居心叵测。他叵测什么了?他是一心为了大清国,忠心耿耿地效忠皇上,效忠太子。
  办事更加卖力。
  康熙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在他的日夜操劳下,各项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每件重要的事务都禀给了太子。
  给康熙的回信中,还大力称赞太子的能干。
  康熙看到这样的信,心情反倒没那么愉快了。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前朝后宫怎么能如此顺利呢?
  他不在的时候,前朝后宫不得是一团糟,众人都盼着他回去处理解决不掉的事情吗?怎么能他在不在,都一样呢?
  万分失落。
  十一月十七,到达曲阜时,给佟宝珠的信里写道:朕今日跪拜了孔庙,并亲自宣读了祭文,在场之人皆眼泪哗哗。
  佟宝珠收到这封信时,琢磨了半天,他这句话里背后的深意。大约是想向她表明,他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介意用什么手段?
  那他想达到什么目的?
  十一月二十八日,康熙到达了距离京城二十多里处。让随驾的嫔妃们回宫,自己则驻跸南海子皇家苑囿。并让人佟宝珠传口谕,让她来此接驾。传旨太监离开后,他觉得不妥,又让人去给太子传旨意,让太子也来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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