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又过了一阵子, 太子将廖氏召到了毓仁园, 陪伴柔凌。
他原本就曾想过让廖氏代为抚养柔凌来着, 只不过时间太紧实在来不及抬廖氏的身份。柔凌到底是嫡出的女儿, 即便廖氏只是抚养, 柔凌始终叫她“廖母妃”而非“母妃”, 身份太低也不合适, 所以这事最终作罢。
但眼下柔凌却最喜欢廖氏,倒让人觉得挺有缘分。
廖氏也高兴,每次到楚怡房里小坐的时候都是喜气迎面, 直夸柔凌懂事贴心。道时常陪一陪柔凌,觉得日子有趣多了。
何止是有趣?楚怡瞧得出来,在与柔凌亲近之后, 廖氏的日子好过多了。
宫里看人下菜碟是没办法的事, 无论是皇帝的后宫还是东宫后宅,不得宠的女眷被克扣份例都不稀奇。未免日子更难过, 大多数人只要不被欺负得太狠也不会去争。
这些事太子妃管不过来, 楚怡这个侧妃也不好管。她只能自掏腰包帮一帮和自己交好的, 从前是廖氏, 后来多了个祝氏。
但打从廖氏常去探望柔凌之后, 尤其是前阵子太子不在东宫、廖氏和柔凌走得格外近的日子里, 东宫的宫人们明显因此不敢怠慢廖氏了。
柔凌到底是东宫嫡长女,也是沈晰唯一的嫡女。
楚怡觉得这些变化廖氏大概也感觉得到,好在她向来纯善老实, 不至于为此成心算计。
楚怡便说:“廖姐姐能多陪陪她最好了。她年纪还小, 和太子妃闹成那样,嘴上不提归不提,心里必定不高兴。”
“唉,谁说不是呢。”廖氏说到这个就叹气,“那天在中秋宴上争起来,真是谁都没想到。柔凌也是让殿下把脾气养起来了,真敢转身就走。当时旁人也不敢惹她,怕触了霉头,我跟过去远远瞧了几眼,她刚出殿门就抹上眼泪了。”
柔凌当时脾气再怎么大,都是建立在委屈的基础上的。这么点小孩子哪忍得了委屈,独自从殿中一踏入秋夜,一切情绪就都被激了出来。
廖氏顿了顿,脸上又有了点笑:“但这趟臣妾过来,倒看她又开心多了,多亏侧妃陪着。”
“那不是因为我,是月恒总拖着她玩。”楚怡笑道,“这俩疯丫头,那天去后山瞧见枫树上有片通红的枫叶,还想亲自爬上去摘来着。亏得身边的宦官反应快,当即攀上去帮她们摘了下来,不然非摔了不可。”
廖氏听得直笑,楚怡又问:“云诗和欢宜怎么样?”
“都挺好的。”廖氏颔首,“云良娣的性子您也知道,殿下不在东宫比在东宫还让她高兴,欢宜每日上午读完书,她便带她到花园里玩,要不就是叫人给欢宜做新衣服,天天自己打扮欢宜玩。”
楚怡扑哧笑出声,云诗的生活状态其实很接近二十一世纪时很多女孩在微博上畅想的未来生活了。
——有个漂亮的女儿,有钱,但是没有男人!
每天吃吃喝喝宠女儿,把女儿当娃娃,给她换衣服梳头,过得逍遥自在。
但她的笑声还没落,沈晰就打帘进了屋。楚怡余光一扫,起身迎他,走了两步又注意到他沉着张脸。
她福了福,继而摒笑:“你听见了?”
廖氏一脸紧张,头都不敢抬地也福身:“殿下。”
沈晰斜眼睃楚怡,心说对啊我听见了,但我能怎么办,我罚云诗你肯定不干对吧?
他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这事揭了过去,只叮嘱廖氏:“别在旁人面前乱说。”
“是,臣妾明白。”廖氏赶忙应下,又福一福,“臣妾告退。”
廖氏就此便溜之大吉,楚怡一脸好笑地拽着沈晰坐:“别生气哈,云诗也不是讨厌你,她就是胆子小嘛,在太子妃面前她也不敢多说话。”
“嘁。”沈晰给了她一脸“我才懒得跟你们计较”的冷漠,接过宫女奉来的茶抿了一口,又说,“太子妃的病久不见好,柔凌……唉!”
柔凌自责的不行,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会好的。”楚怡只能这样说,“现下天冷,等开了春,怎么也能好些。”
沈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她说想请她母亲进宫看看她,你觉得呢?”
“那当然是听她的啊!”楚怡脱口而出,满脸不解,不解他有什么顾虑。
沈晰瞧出她脸上的疑惑,苦笑了声:“赵家女眷,似乎都跟她一个性子。”
刻板迂腐。
他是前不久才知道的这件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当年的婚事定下来时,母妃为什么叹气。
真不愧是皇后给他挑的人。
看上去是一等一的家世出身,但就是能让他难受死。
相比之下,三弟的正妃安氏虽然出身低些,性子却比太子妃好多了,起码三弟跟她处得还行。
楚怡恍悟:“你是怕她见过她母亲之后,过得更不高兴?”
沈晰点头反问:“有可能吧?”
——那是相当有可能啊!
太子妃都让她女儿柔凌不开心了,谁知道她妈会不会也让她不开心?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柔凌还是个天性没被压制的小孩,而太子妃已经接受那套思维模式了,同类人相处不一定会觉得那么别扭。
楚怡便也拿不太准,踟蹰了半天说:“主要是她自己提了要求,那就……还是听她的吧!”
她其实是在为沈晰考虑。
不管怎么说,现下是太子妃自己想要娘家人陪伴。让她见了,这事就跟沈晰没关系了。
可若不让她见,以她的脾气不知道又会如果脑补沈晰打压她挤兑她,何必留下这种不痛快呢?
.
最终,沈晰让赵家夫人进了宫。
宜春殿里为此而忙碌了一阵,赵瑾月特意迎到殿门口去见母亲,母亲要行大礼,被她挡住了。
“母亲快进来坐。”她说罢便连声咳嗽,赵夫人一声沉叹,随她进了屋。
大多宫人都被摒了出去,只有白蕊还在殿里侍候着。母女二人一道在罗汉床边落座,赵夫人对太子妃的身子很是担忧,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太子妃却一直心不在焉,半晌,赵夫人终是看出了端倪:“你这是……有心事?”
太子妃静默片刻,徐徐地说起了柔凌的事,又说了自己养病期间太子虽然赏赐不断,却从不曾来看过。
赵夫人面色微凝:“你是怕太子殿下因为公主的事情对你存怨?”
赵瑾月摇摇头:“殿下从来不喜欢我。我只是……我只是心里闷得慌,想找人说说话。”
她前阵子迫切地想见到母亲,自己却说不清是为什么。今天把这些话说了她才意识到,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她想把这些郁气都吐出来,想让人哄哄她,可这些事又都不能跟外人说。
她对太子的不睦和不满,如何跟外人讲呢?
赵夫人听后点了点头,又是叹气:“我知道侧妃独宠,这些年你过得不易。”
赵瑾月低着头,轻声呢喃:“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若早知如此,我宁可不入东宫。”
她是早已知道自己要面对妾室的。太子会有许多妾室,得宠的会一茬一茬的换,这些她都有准备。
她想自己只要能好好的当正妃,掌着东宫的权、让人觉得她贤惠大度,这一切她便都无所谓。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纵使父亲有再多妾室,母亲也依旧是府里最为尊贵的那一个。
可是太子独宠楚氏一个,却令她无比难受。
她的一切支撑随着时间而土崩瓦解。她越来越坚持不住那份大度,心里对楚氏的恨意越来越多。
“唉。”赵夫人又是叹息,“女人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么?”
赵瑾月鼻中酸涩,心里怨愤地想为何楚氏不是这样,接着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堂姐。
“我知道你为什么心里不痛快。”赵夫人曼声道,“早些年你顾姨娘独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感受。你爹的妾室不少,可不知为什么,一有人独占鳌头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赵瑾月旋即点头:“是这样。”
赵夫人无奈地笑笑:“可你瞧,日子不也这样过下来了。你顾姨娘得意了两年,后来也就失了势。再后来你哥哥当了东宫官,家里便也一切如常了。”
这“一切如常”的意思,是没人再在她面前拿大了。
赵瑾月却愁容未改:“可楚氏……已独宠四五年了。”
“总归有她年老色衰的时候。”赵氏心平气和,“咱们当正室的,好日子在后头,不要太计较当下的得失。”
赵瑾月怔然良久,最终也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懂的,这些道理她一直都懂的。她日日都在跟自己说,待得沈济长大,日子就好过了。
可她现下还是愈发地觉得难熬。
但看来,母亲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她还是只能自己熬着。
赵瑾月觉得一切都无比灰暗,她恹恹的,什么劲儿也提不起来。
.
腊月,圣驾回宫,一众从中秋起就战战兢兢地待在京郊的皇子们也都回到了京中。
睦亲王去时春风得意,回来时却已无人问津。府门上的“睦亲王府”牌匾早已撤去,连带着府中也一片凄清。
东宫里,沈晰在回宫的第二日接到了乾清宫的传召,说皇帝召他去下棋。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召他下棋了。中秋后的这几个月父子两个如同普通君臣一般,只谈政事。
沈晰于是颇有点意外,也难免有点不安,好好地整肃了一番衣冠后才随杨福前往。
他走进乾清宫时,皇帝手里剥着一枚柑橘,随手将橘皮丢进炭炉,顿时腾起一片橘香。
看见他进来,皇帝笑了笑:“来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