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衷
“路过津城的时候, 我们和津城巡逻部队在城外小树林擦肩而过,是真的擦肩而过, 就是敌人和我们正面撞上, 马上就要动木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的那种。当时我们所有人手按扳机,随时准备和敌人拼命。
结果时院长说不用紧张, 让我们安心, 不要说话,跟着他走, 会没事的, 那巡逻部队人数至少是我们的三倍, 武器一看就比我们的先进, 怎么可能不紧张?
结果您猜怎么着?”
说话之人名叫刘华康, 是之前与时砚在海城接洽的刘仁的大侄子, 也是跟着时砚一路从沿海回来的人之一,祖上开着一家在当地很有名气的药堂,本人有过留学经历, 也是时砚这次顺便的任务之一。
将人成功从港城带回安城, 要是没有意外的话, 刘华康以后就是时砚的助手了。
小伙子人不错, 热心肠, 不怕苦不怕累, 单就一点, 熟悉之后话特别多。
这不,时砚他们回来已经有半个月,药厂那边正在组织人手紧急安装机器, 虽然厂家附赠了详细的说明书, 安城这边也从其他地方临时调了专家过来,进度依然不是很喜人。
作为时砚的直属上司,王主任为了这事着急上火,无意间溜达到时砚院子,被刘华康逮住,第不知道多少次说起了他们这一路的经历,刘华康将之称为“时院长历险记。”
经过刘华康的卖力宣传,整条街几乎无人不知时砚此行的壮举。
根本不用王主任配合,刘华康端着大瓷缸子喝口水,一拍大腿,继续道:“结果时院长一马当先,直接朝巡逻队走去,这么大个儿一活人,手上还牵着一匹驮着重要物资的高头大马,脚步哒哒哒直挺挺从那些人面前走过去,人家愣是当没看见似的,理都不带理的。
可把我们吓了个半死。”
王主任乐呵呵的听刘华康说完,接话道:“鬼打墙嘛,华康啊,这事儿你都说了十几遍了,我现在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刘华康嘿嘿一笑,满脸满足:“十几遍怎么够?这种事我可以吹一辈子,等将来我抱上孙子的时候,也要让他知道当年他爷爷有多牛逼!”
刘华康没忍住,跟有强迫症似的,还是将故事说完整:“事后我们吓得腿都软了,一行人僵在原地走不动道儿。
还是时院长告诉我们,他上次和时医生路过津城时就听当地人说,城外小树林那里刚好有个鬼打墙,出于好奇他还去瞧过,效果特别好,保证没人带路走不出去,他才特意带我们走那边的。
您说说,时院长这运气,是不是绝了?”
说起这个,王主任也深有感触,他也听除了时砚的无脑吹刘华康同志以外的同行人员说过,有一次要借道儿岛国封锁区域,时砚提前和时临找了些奇奇怪怪的材料一顿捣鼓,半天后,弄出来的各种材料,将同行人员的头发染成了天然的黄色,灰色。
不仅头发颜色变了,经过时砚的一番折腾,队伍变成了人均高鼻梁,白皮肤,绿眼睛的洋人。
然后一行人成功以英国商人的身份,在岛国的军事基地吃了一顿热闹的接风宴,最后被岛国人派军队客客气气的送出了封锁线。
王主任就知道刘华康说起时院长历险记,这段是绕不开的话题,于是主动道:“还有一段在岛国军事基地做客的事儿咱们改日再聊,今儿我找时院长有事,他人呢?”
刘华康遗憾的摸摸鼻子,指着坐北朝南的那间屋子道:“说是这会儿光线好,带人实验那批设备呢。
听说是港城的冯教授私人送给时院长的设备,只有这一套,可金贵着呢,天色暗淡看不清的时候大家都不敢碰一下,生怕弄坏了。”
王主任脚尖一转,就朝时砚所在的屋子走去:“时院长,小时啊!有空没?我找你说点儿事!”
时砚从门口出来,摘下手套,刘华康非常有助理自觉的将手套接过去放好。
这东西在安城也是金贵物件儿,用一双少一双,大家伙儿平时都省着用呢。
王主任往门内瞧瞧,几个医院的大夫聚在里面,抢着使用一台显微镜,神情激动,但不敢有过激的举动,生怕不小心伤着里面的器材。
“时医生不在家?”
“那批设备好不容易运回来,总也安装不好,前边儿传来的战损率又高的吓人,时临心下着急,在家也待不住,就亲自去厂子那边瞧瞧。”时砚解释。
请人重新坐下,王主任有些烦躁的点燃一支旱烟,猛吸了一口,才道:“我今儿也是为这事来的,请来的专家不熟悉那一套工业流程,从安装到调试到正式使用,还有的磨呢。
但说明书上全是洋文,咱们的人就是想上手帮忙也没办法,压根儿就看不懂,所以我想着,你和华康他们也去厂子那边瞧瞧,能不能先翻译过来。
让咱们的人跟着专家学学,专家不可能一直待在咱们安城,若往后机器出现故障,咱们人会自己修理,总能省事不少吧。”
王主任说的很无奈,但现状如此,别说安城,就是整个国内,这方面的专家也寥寥无几,很多都是半路出家,慢慢摸索,就像这次安城请来的专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时砚不得不提醒这位领导:“主任,我和时临二人是在d国留学的,学的也是d文。至于华康,他是在岛国留学,学的是岛国语。
这批机器的说明书是英国出产,写的全是英语。”
虽然对本国人来说,都是洋文,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吧。
王主任摸着鼻子嘿嘿一笑,有那么几分老奸巨猾的样子:“这不是听时医生说,你自学过英语,在港城时能毫无障碍的和港城人用英语交流嘛!
回头你多带带其他人,咱们眼下条件艰苦,希望大家努力克服一下。”
话虽然说的轻松,但领导这么说只不过是给他面子,这就是政治任务,没有讨价还加的余地。
于是时砚在紧张的医院工作的同时,又开了一个英语教学班,凡是医院员工或者厂子那边的预备员工,有自学意识的,全都可以来上课。
上课时间就定在晚上下班后的两个小时,众人的学习意识非常高。
原因无他,宣传部出动,给大家伙儿开了动员会,告诉大家这是一个光荣而又神圣的使命,药厂的建设对整个安城,整个红党的意义非同寻常,谁家没有几个亲戚朋友在前线战场上?
哪个不想自己亲人朋友受伤的时候,能有充足的,更好的药治疗?
时砚白天时院长,晚上时老师,过的充足又忙碌。
与时砚有一样感觉的还有温云,这姑娘还在船上时,就和时临商量着,不姓温也不姓闻,跟着时临姓时,就叫时云。
是时临货真价实的亲妹妹,时砚的堂妹。
用温云自己的话说:“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她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天空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一朵朵形状像极了一个个胖娃娃,她就给我取了云作为名字。”
要不然,温云连名字都想改,与过去决裂的决心十分强。
自从来安城地界,时砚就打报告将对方的身份向组织上说明了。
时云对安城来说,属于高学历,有才华的高素质人才,本人身份背景没什么问题,加上有时砚时临背书,组织上一开始安排她去宣传部,上山下乡,从不喊苦,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
时砚还从学习班中见到了对方的身影,最近几次考试成绩名列前茅,已经是班上的明星学院了。
这天时砚上完课,送走了所有学生,将临时充当教室的库房门关上,转身瞧见时云站在身后等他。
对方也知道时砚的性子,直接问时砚:“哥,最近前线退下来一批人全被打发来听课,大家都想成为药厂的工人,可是后插班进来的学生跟不上进度,坐在那里也是听天书。
我想着要不要分班分年级教导,效果会更好,学生和老师都能轻松些。”
时砚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但目前为止,会英文,且能抽出时间来教学生的,仅时砚一人,分身乏术,说的就是目前这个状况。
时云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红了一瞬,鼓足勇气向时砚自荐:“哥,海城女子大学有专门的英语课,虽然有些专业词汇我不是很懂,但在学校的时候,我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你看我能不能当这个小老师?”
时砚被提醒后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在时云忐忑的目光中,爽快答应了对方的请求:“等下回去我给你拿我的教案,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晚开始,就按照前天的成绩开始分班教学。
你那边是小班,我这边是大班。
需要提醒你的是,有些人可能不会服气一个女人在站在讲台上指挥一群大老爷们儿,你要有心理准备。”
别说时云一个小姑娘,就是时砚年纪轻轻站在讲台上,也有很多人明着不说什么,暗地里一个劲儿使坏呢,时砚能不放在心上,不代表时云就能接受那种无声的刁难。
时云在吃了两次亏后,慢慢摸清楚了班上学生的心理想法,有针对性的逐一击破,一出手一个准儿,没几天那群大老爷们儿被时云收拾的服服帖帖。
有人见了时砚就忍不住说:“时院长啊,你家那个妹子是真了不得,我就了说了一句,就能旁征博引将我说的哑口无言,还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她道歉,将我臊的好几天不好意思抬头见人,不愧是你妹子!厉害!”
但时砚他们这个小班很快就遇到了瓶颈,毕竟时砚的人生经历,能自学英文,但不可能自学机械安装和维修,到了一些专业问题上,紧紧只靠翻译说明书,是远远不够的。
更不要说这对生产公司来说,是商业机密的东西。
于是这就非常需要一个这方面的专家来为大家答疑解惑。
不过时砚没愁多久,这天正在带人查房,远远地就有小护士着急忙慌的顺着走廊喊他:“院长!院长!快!王主任找您!”
王主任没时间和时砚多说,带时砚见到一个早就躺在手术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让人快速帮时砚穿手术服的时候,连连叮嘱:“这个人对我们安城非常重要,一定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出事。
人活着,出事的就是别人,人死了,就是一场严重的国际事故,事关整个安城,你明白吗?”
时砚将最近听到的消息大致过了一遍,心里对这人的身份有了初步猜测,点点头,快速进手术室。
说实话,刚才瞧了一眼,那人的情况十分危急,虽然只要有一口气,时砚都能将人给救活,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动用非自然力量。
木仓伤,腿,手肘,还有肩部都有严重的伤口,子、弹卡在里面不知深浅,最严重的是靠近胸部位置的木仓伤,没有拍片子,不知道伤口距离心脏具体位置,一切全都要凭借医生的经验来判断。
这次给时砚做助手的是医院最好的几个医生,这段时间没少和时砚合作,非常默契,虽然还比不上时临,但已经够了。
时砚先进行了大致的检查,马上开始手术,其中一个助理简单给时砚解释:“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当时我在场,一瞧就知道这手术除了院长您谁都做不了。
王主任让人紧急喊您过来。”
时砚手下动作不停,只对众人说了一句:“放心,有我呢。”
之后的九个小时什么都没说,众人却在这简陋的手术室,因为他一句话,感到了莫大的安心,这年轻的院长,就像第一医院的定海神针一般,只要有他在,就好像没什么翻不过的高山,解决不了的问题。
手术过程险之又险,好几次病人陷入休克。历时九小时,结束的时候,助理医生们直接双腿发软,蹲在地上起不来。
还是时砚打开手术室的门,让外面焦急不已的王主任安排护士将众人扶回去的。
王主任瞧着时砚淡定沉稳的态度,就大致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样了?”
时砚边走边脱身上的手术服,王主任抢了助理刘华康的活儿,帮时砚拎着,满脸期待的等着时砚的答案。
时砚点头:“还需要再观察两天,明早醒来的话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闻言王主任大大的松了口气,拍着时砚肩膀道:“时砚同志,你为组织上立了大功了,组织上不会亏待你的!”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不仅助理刘华康,但凡昨天参加过那场手术的医生,全都喜气洋洋的跑来找时砚报喜。
病人醒了。
不怪众人大惊小怪,委实是昨日的抢救行动过于惊险,不说那人胸口差两毫米就伤到心脏的伤,就是膝盖那一下,正常手术后,最好的情况不过瘸腿,但时砚的手术过程非常巧妙,好好复建,基本没什么后遗症。
这技术简直绝了!
这要是用在前线下来的战士身上!不过众人也只想了一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大型手术,要精湛的技术和充足理论以及绝对的经验,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全面推广根本就不可能。
但好歹算是见到了希望。
至此,时砚算是终于感受到来自组织的重视,不到中午,就有警卫员和厨子大婶上时砚跟前报道,往后这就属于时砚的专属配置。
达成了一开始时砚的设想,终于能将宝贵的时间从洗衣做饭这些无意义的活动中解救出来。
很快王主任就喜笑颜开的对时砚透露了一点内部消息:“d国首席外交官,来咱们这边考察,不管是岛国还是津城那边,都不希望见到咱们得到d国的支持。
因此遭到了他们的联合攻击,人就在咱们安城地界上出的事,为了保护那位,咱们牺牲了三十多位战友。
人虽然抓到了,但若是那位没了,咱们抓到人也无法和d国解释清楚。不过现在人醒了,一切都好办。
时临那个药厂,也能有进展了。”
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不知道上面和那位外交官谈了什么,随着那位带伤离开而来的,是属于d国专业的器械方面专家入住安城。
同时安城第一医院添置了一批国外进口的医疗设备,也算是鸟木仓换炮。
专家们虽然不会教导更加核心的东西,但表面上这些简单的维修已经够时临那个厂子用了。
有了d国专家的加入,药厂那边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机器安装完毕,进入试运行阶段。
药厂员工早就到位,只等着时临这个厂长一声令下,开工!
开工那天,安城上面的领导在王主任的带领下接见了厂长时临,不知道领导对时临说了什么,时临一天天的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走路带风,直接将铺盖卷去厂里,连着半个月没回家,吃饭都是时砚做好了,让时云送过去的。
等药厂逐渐走上正轨,时临有机会回家的时候,才惊觉最近家里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大事,妹妹时云已经成了人人称赞的小时老师。走在路上,他不仅是时厂长,时医生,还是小时老师她哥。
时临听着众人的称呼,除了淡淡的心酸,更多的是骄傲。
顶着一头半个月没洗的头发邋里邋遢的进入家门时,第一时间就被出来透气的时砚给嫌弃了。正是中午休息时间,时砚组织人将家里的实验设备小心翼翼搬到医院专门准备的实验室去。
搬设备的一群医生刚走,时砚将屋子稍微收拾一下出来透气,就看见如此糟心的时临,深觉辣眼睛:“厨房还有热水,去冲个澡,你一路走回来,难道就没发现,大家都不愿意靠近你吗?”
说实话时临没注意,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却被时砚如此嫌弃,时临有些淡淡的委屈:“哥,我想吃你做的菜,之前你一直让小云给我送菜,这两天怎么没了?”
比食堂做的好吃太多了,突然断顿,时临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时砚无语道:“之前你们厂食堂没建好,我以身作则不破坏医院的规矩,没让人从医院食堂给你打饭,只能自己做了让小云送过去。
但你们厂食堂现在都开火多少天了,你还有脸让我给你做饭,我有那么闲吗?”
时临一噎,厨房出来一个满脸含笑,神情温和的大婶,笑着对时砚道:“这就是时厂长吧?终于有空回家了,我都听小云念叨好几天啦。
小云去乡下做宣传的时候从老乡那里买了半只兔子,我这就炖上,回头等小云回来一起吃!”
说着就利索的回了厨房。
时临傻眼,指着厨房方向用嘴型问时砚:“怎么回事儿啊?”
时砚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简单和时临说,时临才一脸恍然道:“我就说嘛,不管哪国的专家,祖国利益都是放在第一位的,怎么会突然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对着我们的态度可以算得上知无不言。
态度好的我胆战心惊,一度怀疑他们有什么更大的阴谋等着我们。”
时砚摇头,将自己的猜测说了:“那位外交官对安城十分有好感,回头若是促成了安城和d国的友好交流,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和d国人打交道的机会应该会很多。”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嘴时砚的学习班了,时砚已经通过王主任说服了其中几位专家,来给学生们开一个专业相关的小班。
通过时砚所在班级的考核后,就可以进入d国专家开设的小班听一听专家们关于机械方面的专业讲解,有时候内行一句话,胜过自己摸索千万遍。
自从听说这个消息,真正有志向之人已经开始了挑灯夜读,吃饭走路甚至上厕所,时砚都能遇见疯狂学习之人。
时临一脸恍然:“难怪我今儿回来路上遇见好几个对着手心念念有词的家伙,直接摔个大马趴,没事人似的爬起来继续念叨,着魔了似的。”
“不过,哥,要说学习这东西他就是违反人类好吃懒做天性的,我可不信所有人都喜欢学习,你们班上就没有浑水摸鱼的家伙吗?”
有当然是有的,不过时砚每天都忙的飞起,可没时间把时间浪费在不努力之人身上,关于这点,大家有目共睹。
因此在时砚假装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有班上其他不愿意被影响的学生,自发向时砚建议,若是连着两次考试不通过的学生,说明不够用功,不重视,也不需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下次不用来了。
作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砚,稍加思考,艰难的同意了这个建议,谁都不得罪。
时临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是,哥,以前有问题你不都是正面上的吗?按照你的脾气,这种事情你不该直接让那些人滚蛋吗?最近为何变得如此委婉?”
为何?时砚当然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