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言

  回到小镜庄, 俞善总觉得杨庄头比平时还要兢兢业业,走了一天的山路也不嫌累, 径直上山看他的茶田去了。
  俞善哪知道手下的两大庄头别起了苗头, 定要争个第一能干心腹的头衔,她叫住杨谷、邓荣二人交待道:
  “你们俩也去学学怎么赶车吧,还是照钱多宝的例, 请俞根叔抽空教一教。学会以后, 杨谷每隔三五天就可以自已赶车去果山庄转一转,看宋庄头那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记住多看, 多问, 多动手。”
  之前钱多宝跟俞根叔学赶车, 俞善是给了学费的, 友情价, 不贵,只要一百文包教包会。反正学成了也不会跟俞根叔抢生意,俞根叔乐得赚一笔外快。
  杨谷会意, 在宋庄头取信主家之前, 果山庄那边还是需要个自己人时时察看。
  “邓荣也是一样, 虽说等铺子开张了, 你跟杨豆就住在县城, 不过学会驾车, 来回运送货物什么的也方便。”
  俞善说着, 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多置办一辆骡车,不然事情越来越多,总是铺排不开, 老雇俞根叔的骡车, 耽误人家的生意也不是办法。
  反正学车便宜,又不用像驾校似的科目一二三四过关斩将的考试,俞善马上拿定主意,等置办了新骡车就把杨豆、邓桃她们都送去学一学,有急事随时都能顶上。
  对了,还有信哥儿,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御不就是驾车的本领吗?提前学一学总没有坏处。
  不过,俞善倒是没错过杨谷和邓荣二人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看来爱车是古今中外男人的通病,毕竟骡车也是车啊。
  糖水铺终于修缮完毕,眼看要开张了,俞善很是期待。她有意赶在五月初一开张,原因有二。
  一是立了夏,天气越发的炎热,若是逛街累了或者想找个歇脚的地方,还有什么比吃一碗冰冰凉凉又甜丝丝的糖水更适合消暑的呢?
  此间也有专门卖饮品的铺子,统称为饮子铺。有高档些的老字号店铺,也有街边小贩挑着一副担子售卖,卖得饮子种类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简单些的有紫苏饮,薄荷饮,藿香饮,豆蔻饮;名贵些的有犀角人参饮;甚至爱喝两口的还有雪泡梅花酒,百君浆等拿酒调和的饮子……
  大多饮子铺都是选药食同源的材料,用诸如桂花、菊花、桑叶之类的花草枝叶,甚至是有甜味的药材,譬如甘草、枸杞入饮。
  将数味药草、花果混和,用或泡、或煎、或煮、或腌的手法精制而成,时人本着“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的想法,喝饮子不光为了解渴,更为了保健,像是天然的草本茶。
  想从这么多花样丰富的饮子铺中脱颖而出可不容易,所以俞善不开饮子铺,而是另辟蹊径开了间糖水铺,就只有一个简单粗暴的目标:不求强身健体,只求好喝……
  第二个原因:五月端午是大节,从五月初一开始,县城就陆陆续续地大集小集不断,人气旺盛,俞善舍不得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而且按照惯例,每年到了五月端午正日子那天,在石江边上都会有一场由衙门出面组织的赛龙舟盛会。
  界时石江县辖下各个村子都会派一只队伍出赛,赢了的队伍能享受到县太爷亲自接见的殊荣,每人还能分到一两银子的丰厚奖励。
  这样的盛会,到时必然行人如织,俞善打定主意把原先的三个米粉摊子改造一下,改成饮子摊位。
  等端午那天,兵分三路到石江边上售卖糖水,趁机赚上一笔不说,顺便还能替县城的铺子打响名气。
  不光俞善惦记着端午节,从果山庄回来的第二天就是村中议事的日子。这议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年村里的龙舟队到底能不能赢。
  平溪村参加了这么多年的龙舟赛,可从来没赢过呢,听说今年县太爷特意把头名的奖励翻了番,赢了的话,每人能得二两银子!
  村中上了岁数的村老、族老,有些年轻时还亲自参加过龙舟赛,说起来那都是兴致勃勃,信心满满,你一言,我一语的出着主意,怎么才能把龙舟驶得更快一些。
  俞善照例敬陪末座,听他们聊得兴高采烈,也不说话,只管自己低着头喝茶——估计过会儿就没空喝了。
  俞怀安坐在上首,心里急着商议米粉作坊的事,奈何大家不配合,说个赛龙舟而已,简直没完没了。
  要俞怀安说,与其眼馋那看得见摸不着的二两银子,还不如说说村中建米粉作坊的大事呢!
  他看俞善小小年纪竟能沉得住气,悠闲地喝茶,觉得自己也不能输人,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这帮大老爷们儿议论得差不多了,赶紧咳上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村里有一桩天大的好事!善姐儿,就由你给大伙儿说说吧。”
  啥好事?跟俞善姐儿又有什么关系?
  自从这俞善姐儿当上甲长,就没在村中议事的时候插过话,大家也就索性当成没她这个人似的。
  如今是有什么好事落在这小丫头片子头上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下来,等着看俞怀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跟俞怀安一并坐在上首的陈里长也抬起眼睛,隐晦地往俞善那边扫了一眼。
  俞善感觉到许多探究的视线,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茶盏,开始徐徐抛出香饵:“想必在座的已经有人知道了,我的庄子上有个米粉作坊,生意还算过得去。”
  村老、甲长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生意好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还有消息不怎么灵通的,好奇地问:“啥是米粉?这生意赚不赚钱?”
  “当然赚了!善姐儿你也太过自谦了!”俞小五本来是没资格参加议事的,谁叫他是村长家的傻、啊不,小儿子呢,一直悄没声儿地坐在堂屋外面晒太阳。
  他等得都昏昏欲睡了,才听见俞善说话,连忙跳出来,发挥自己捧哏的作用:“你们没听说吗?从去年开始,县城就时兴一种米粉吃食,那方子就是善姐儿想出来的,她的米粉作坊可是咱石江县头一份儿呢。”
  有消息灵通的早知道这事儿,甚至有人知道俞善的四叔就是因为开米粉作坊被下了大狱。
  可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以前只知道这丫头名下有个庄子,后来还建了个织坊,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米粉作坊啊?!
  这、这丫头也太能招财了吧?众人心思各异,看向俞善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
  俞善谦虚又矜持地含笑道:“如今整个石江县的米粉生意都兴旺起来了,外地来进米粉的客商络绎不绝。我听说,好几个村子都起了米粉作坊,咱们平溪村也不能落后于人啊。”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了造福乡邻,我想在村中建一个更大的米粉作坊。我负责出钱,村里负责出地、出人建作坊;等建成了,新作坊的三成份子就归村里所有。
  有了这部分出息,村里就有钱了,不光可以给村民们分红,还可以拿来修祠堂,买祭田,办村学,甚至请个先生回来,让村里的娃娃们免费念书识字都行。”
  短暂的沉默之后,村长家堂屋的屋顶简直要被声浪掀翻:
  有村老激动不已,生平头一次用赞赏又慈爱的目光看着俞善道:“这的确是一桩大好事,是咱们平溪村兴旺之兆啊!正所谓生女肖父,我就说善姐儿像俞秀才,你们不记得了,以前俞秀才也和气的很,考取了功名还愿意教村里孩子们认字。”
  有人在心里算帐,犹豫着到底划不划算:“村里又是出地,又是出劳力的,只能换三成分子,是不是少了些?”
  有人算盘打得精,不待俞善开口就替她答道:“不少了,村里的地能值几个钱?咱们到城里,到码头扛包做活卖力气又能赚几个铜板?这作坊可是能生财的,米粉生意若真像小五说得那么能挣钱,可不就跟抱着一只下蛋的母鸡似的,村里不亏!”
  “是啊是啊,作坊就建在村里,善姐儿以后不还得在村里招人做工吗?织坊那些小丫头们可不少赚,咱村的人以后也不用出去赚那苦力钱了。”
  附和赞同的人不少,可惜,也有些不太和谐的声音掺杂其中:
  “这三成份子少了些吧?也太小家子气了。我看村里可以占上一半。”
  “没错,她一个女娃娃家,到了外面总要受人欺负的,在村子里建作坊,受乡邻庇护,给些份子倒也应该,以后还得指望村里人给她做活呢。对了,那织坊的份子是不是也该有村里一份?”
  ……
  俞善一挑眉,她倒是想过有人会贪心不足,可她还在这儿坐着呢,当着她的面,图谋她的作坊,合适吗?
  明明是她提供了做工的机会,还想用这个拿捏她,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把她看在眼里了?
  俞小五眼睛一转,大声问俞善:“善姐儿,你新得的庄子不是有百十个庄奴吗?人手足够用了吧?怎么新作坊里还要招工啊?”
  “嘶……”好几个人听了这话都倒抽一口凉气!连刚才一直神色自若的陈里长都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百十个庄奴的庄子得有多少地?值多少钱?
  已经有了百十个捏着身契,让往东不敢往西的听话庄奴,俞善姐儿还有必要从村里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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