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沈忠明好歹活了大半辈子, 经历的事情也多，家里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有好几个。
  瞬间就明白, 李金花这肚子里怕是揣了孩子, 而她自己还不知道。
  否则的话，早就宣布了这件事情。
  现在……
  沈忠明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见李金花没醒, 赶紧又掐了李金花的人中一把, 而后李金花才悠悠转醒。
  缓缓睁开眼的李金花，只觉得自己肚子疼得厉害。
  “你个混蛋, 我肚子好疼, 好疼！”
  李金花皱着眉头, 心说难道这个老不死的把自己肠子踢坏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只是忽然间, 她感觉到自己身下流了一滩子的血, 仔细一感受，瞬间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忠明你个王八蛋，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送我上公社医院。我怕是流产了！”
  “我怎么就怀孕了,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李金花其实也有些不相信, 可是现在这情况, 让她不得不信。
  “哦哦哦, 我现在就把孩子们喊起来, 咱们立马就去。”沈忠明这才完全回过神来。
  飞速叫起了睡着的孩子们。
  打发老三去喊负责赶车的老吴把牛车弄出来, 又喊了大儿媳妇一起照顾婆婆，换身干净的衣裤。
  至于小女儿？
  孩子还太小，没必要让她跟着。
  只让她在家中照顾几个侄子侄女。
  老吴来得很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 沈忠明跟大儿子夫妇，还有二儿子几个人，急匆匆地往公社的卫生院赶去。
  “妈，您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喝口热水？”五月的天气，夜晚还是有些凉风的。
  她怕婆婆着凉烙下病根，喊了男人带了棉被啥的，垫在牛车上，把婆婆捂得严严实实。
  “妈，您这是咋啦，怎么忽然就病得起不来身，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是伤到了哪里吗？”
  沈家明还没结婚，并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所以这会儿是一头雾水。
  白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大半夜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金花沉默没有说话。
  沈家明只好转头去看他爸。
  在手电筒的光亮下，沈家聪忽然发现他爸脸上居然有些红肿，就像是被人扇了巴掌似的。
  而他妈，脸上也是！
  沈家明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妈。
  “爸妈，你俩是不是干架了？”沈家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爸。你是男人，怎么不让着点儿妈呢？妈每天在家里操劳，也很辛苦的。”
  沈忠明作为大队长，经常在外面忙事情，像是到公社挖河渠什么的，一去就要好多天。
  而有一次沈家明烧得很厉害，全程都是他妈贴身照顾他，他才能活下来。
  所以沈家明对于母亲李金花的感情更深。
  尤其他爸还在外面沾花惹草，惹得他妈暗地里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李金花听着二儿子这贴心贴肺的话，浑身都暖洋洋的，熨帖极了。
  可这话在李金花听来是舒服，在沈忠明的耳朵里听来就是刺耳了。
  “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小孩子别插手。”沈忠明不悦。
  沈家明被他爸这话给气笑了。
  “爸，我今年都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
  “在爸这儿，没成家都是小孩子。”
  沈家明：“……”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怎么不之前以前他爸还有这想法。
  沈忠明哪里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实在是太尴尬，只好这么说把二儿子压下去罢了。
  “二弟，你就少说两句。”沈家文悄悄扯了扯弟弟的袖子，小声说道。
  心说二弟可真没有眼色，没看见他爸的连都变得青黑了吗？
  这会儿还挑衅爸，惹急了爸，他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爸前阵子可是说了，县城工作了有眉目，等落实了，就让他进城当工人去。
  他这去了，下头就是二弟。
  反正他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他爸的，他还想带着妻儿一起上县城，当城里人呢。
  因此，也就只能劝着点二弟了。
  沈家明还想再说两句，可是大哥的话，却让他犹豫了。
  哪怕是如此，李金花也知道，闺女不算的话，咱三个儿子里头，这个二儿子跟自己是最贴心的，也是脾气秉性最不像沈忠明的一个。
  赶牛车的老吴知道事情紧急，连连挥鞭子。
  牛吃痛，倒是走的挺快。等走过了平坦好走的那一段，老吴也不敢再加速，只能慢悠悠的走着。
  到了公社，也是快一个小时之后。
  当然，白天是不需要这么久时间的，奈何大晚上，路实在是不好走。
  沈家这一去，直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方才回到红星生产大队。
  沈家人早就翘首期盼，尤其是沈佳慧，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此时见外头有了动静，火速上前开门。
  “爸妈，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妈怎么样了？大夫说如何？”沈佳慧一开口就是好几个问题，可见对她妈的关心。
  然而，回来的人都没开口说话。
  “到底怎么了？妈没什么事儿吧？”见家人不说话，沈佳慧心中一个咯噔。心说她妈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不然一家子怎么脸色都这么难看？
  尤其是她爸妈。
  最后还是李金花开的口，“闺女，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需要多补补，好好休息休息。”
  说来，李金花也是没想到，她这么大的年纪了，竟然还怀上了。
  她都是做奶奶的年纪，结果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说出去，得让人笑话死。
  结果昨天跟沈忠明干架，沈忠明踢的那一脚，直接把孩子给踢没了。
  李金花心里当然是难受痛苦的，可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她年纪这么大了，若真要把孩子生下来，那对她来说可是不小的伤害。
  要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年轻的妇女都危险的很，更别说她这都快五十岁的人了。
  到时候不得去半条命。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又不是没孩子，压根就没有必要去拼。
  好在，大夫说她年纪虽然大了，但身体还算不错，孩子没了，只要好好补补顺带休息休息就成。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对还小的小闺女说了。
  沈佳慧听她妈这么说，提在半空中的心，可算是落到了实处。
  “爸妈哥哥嫂子，你们肯定一宿都没休息好，赶紧进去休息休息，我上厨房做饭去。等好了，我叫你们。”
  虽说她爸是大队长，可他们家不可能一下子请假那么多人。不然外头还不知道说什么话呢。
  所以，这上工是必然的。
  他爸也不会同意不上工。
  大嫂还以为自己得连轴转立马又张罗一家子的早饭，听得小姑子这么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妹，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客气啥，都是一家子。”说完这句，转头又去问她妈，“妈，您想吃什么？您说，我去做。”
  沈佳慧虽然娇生惯养，但厨下的活儿干得也不错。
  做个饭，还是十分顺手的。
  毕竟就是熬个红薯稀饭而已，简单的很。
  这个时候，沈忠明终于说话了。
  “给你妈卧两个蛋，再放勺红糖。”李金花流产，在卫生院没少骂他。
  沈忠明一声不吭，抬不起头，他感觉自己是挺对不起李金花，竟然把孩子给踢没了。
  要是孩子还在，那可真的是老来子。
  比马娟先前怀的孩子可好多了，这可是婚生子。
  大队里的男人们还不得羡慕他老当益壮。
  只是可惜了，孩子没保住。
  大夫说孩子在李金花流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
  沈忠明心里也难受，连保胎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这个时候，肠子悔青都已经晚了。
  想来最近老妻性子这么冲，眼里容不下沙子，就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然而，他却没有控制住脾气。
  说多了都是泪。
  沈忠明决定，接下来的时间好好补偿补偿老妻。也好让老妻好受些，把身子养好。
  他虽然在外头沾花惹草，但是家里的老妻，他还是很看重的。
  所以，即便是外头彩旗飘飘，家里的红旗也从来没有倒过。
  离婚换媳妇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
  兄弟几个合力把李金花抬进屋，安置在床上，又给盖上被子，这才出去。
  屋子里霎时很是寂静。
  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又担惊受怕的，沈忠明心力交瘁得很。
  可是他却不敢睡。
  “唉……老婆子，你怀孕，你自个儿怎么就不知道呢。难怪你脾气这么大，跟我打起来。”
  先前李金花可都已经不在乎他在外面的事情了，这突然闹起来，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有啥。
  李金花双眼看屋顶，听了沈忠明的话，立马翻了个白眼。
  “我上哪儿知道去，我都这个年纪了，上个月月事没来，我还以为我不会来事儿了呢。”
  “行了，这回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下手打你，你想怎么罚我都成，只要你能消气。”
  但凡是他还想在家里过好日子，就得把老婆子哄好。
  不然家里老婆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在一个被窝里睡着，谁受得了。
  闻言，李金花转头觑了沈忠明一眼，“你这话是哄我的，还是真的？”
  若沈忠明说的是真话，那倒是不差。
  只是她有点担心沈忠明只是糊弄她而已。
  “真的真的，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吗？我虽然有时候没说真话，但那也都是为了你好。至于这回，当然是真的。”沈忠明干净表明决心。
  李金花深深看了一眼沈忠明，半响才开口说道：“别的要求我也没有，只一点，你得答应我。要是你应下了，我这次就原谅你。但若是你应下了，结果以后还犯，那我就跟你离婚，跟儿子过日子去。”
  李金花丑话说在前头，“我想，我要是闹起来，你这大队长的位置怕是要让给别人。”
  这话让沈忠明的心头一凛。
  “说吧，什么要求。”老婆子要真是跟他离心离德，怕是真的会不管不顾。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古人都说难养的女人。
  “跟外头的姘头断了，以后都不许在外面乱搞。”李金花一字一句道。
  “我这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一家子。我想，你还是能明白的。”
  沈忠明可不是蠢人，要不然也不能在大队长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
  听此，沈忠明眉头先是一皱。
  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行，你说的这个条件我应下了。”
  哪怕是心里再不愿意，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应下。
  且他婆娘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也是应该注意点儿了，万一让人给发现，闹起来，他丢了大队长的位置不说，还要被抓去批-斗。
  要知道，现在县城可正闹得欢快。
  到时候家里一家子能过上什么日子，沈忠明再清楚不过。
  经过昨天晚上这件事情，沈忠明本来还有些发热的脑子，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很多。
  外面的野花跟家人比起来，那当然还是家人更加重要。
  再说，他年纪也确实不下了。
  说实在的，这两年都有些力不从心。
  沈忠明在内心感叹，这人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呐。
  李金花听得心花怒放，她实在是太担心有一天东窗事发，他们一家子下放的下放，改造的改造，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真的，比珍珠还真。”此刻的沈忠明无比真诚。
  至于以后会不会破掉誓言，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在此刻，他是真心真意的。
  闻言，李金花老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我晚上都能睡踏实了。”
  沈忠明：“……”
  敢情每天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不是你？
  夫妻两个和好之后，就开始说起孩子们的未来。
  “老大的工作，你不是说有眉目了吗？现在什么情况了？咱要是有机会，赶紧把老大弄进城里去。老大去了城里，以后老二有哥哥带着，会容易不少。”
  家里还有三孩子没成家，闺女还小暂时不用操心。
  但二儿子跟小儿子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这几年她也相看了不少姑娘。
  不是她看不上对方，就是孩子们看不上对方。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给耽搁了。
  这两年，孩子们年纪越来越大，李金花对孩子们的婚事，也越来越仇。
  说起这个，沈忠明也是发了愁。
  “老二跟老三这两个货，都喜欢长的好看的，可是人家长的好看的姑娘，心气儿也高，就想凭着长得好嫁进城里……”
  “老二跟老三先前还看上了刚来的程知青，可程知青却是谁也没看上。老三还可以再等等，可是这老二却是等不得了。孩子她妈，等你养好了身体，就张罗老二的婚事吧。挑几个好看的姑娘，让他从里头选一个……”
  夫妻两个说起了知心话。
  气氛倒是融洽。
  然而，此时此刻，李金花濡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朱老太家的老二的儿子，跟你是不是有关系！”眼睛直直地看着沈忠明，生怕他又拿话敷衍她。
  沈忠明一脸无奈，“真不是，那沈老二媳妇，真不是我的菜，我发誓，那孩子真不是我的！”
  “可是，那孩子长得真的挺像你的。”李金花心里还有些疑惑，要那孩子是自家男人的，那一切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可男人却说孩子不是他的，这就奇了怪了。李金花内心疑惑不已。
  “哎呀！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是我的，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沈忠明放了狠话。
  “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孩子是跟我有几分相像，想来都是同宗的缘故吧。咱们家跟他们家关系挺近的。往上数几辈儿，咱们嫡支子嗣不丰，过继了他那一支的一个孩子。
  更多的，我也不甚清楚。只好像挺他爸说了那么一嘴。
  当时嫡支没有子嗣，从那家抱了一个孩子过来，充作自家亲生儿子。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沈忠明从回忆中清醒，而后告诉李金花。
  “这事儿，整个大队里的人都不知道，你不要说出去。”
  李金花嘴巴大张，她可没想到，这么一问，就从男人的嘴里听到了这么大一个消息。
  原来有这么一茬，难怪那孩子跟自家男人有点像，上头都是同一个祖宗。
  如此，李金花总算是相信了沈忠明。
  可是，事情真的如此吗？
  ***
  清晨，程瑶从床上醒来，伸了个大懒腰。
  修仙之人，并不是不需要吃饭喝水睡觉，反而跟常人一样，也是需要吃喝。
  只是修仙之人身体非凡，吃上一顿，好久好久都不用吃罢了。
  当然，当踏上筑基期之后，那就另说了。
  一颗辟谷丹，就能保证一个月的身体所需。
  再往上，到了金丹期，就更加了。
  至于元婴期，她没到达，倒是没有切身的感受。
  起床之后，程瑶就给自己弄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其中红糖水煮鸡蛋，是程瑶的最爱。
  隔三差五，程瑶总是那吃上那么一碗，那甜甜的滋味儿，吃了之后心情特别好。
  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完后程瑶照例去大队里溜达了一圈。顺便瞧瞧大队长家的热闹。
  哪成想，大队长家竟然风平浪静，一点事儿都没有。
  该上工的上工，该带孩子的带孩子。
  唯一一点不同，就是李金花窝在屋子里没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这流了产的女人，可不就得好好歇着。
  见大队长家天没热闹可看，程瑶就寻思着，这次在大队里待了好几天，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明儿个就上山闭关修炼去。
  难得的悠闲时光，程瑶满大队乱转。
  这不，一转悠就转到了上工的地方。
  五月份，正是插秧的季节。
  一部分人都在田里忙活着拔秧苗，一半在犁好的水田里插秧。
  被插好的秧苗绿油油的，随风摇曳，甚是可爱。
  农村人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地里的这点粮食，大家伙热情都十分高涨。
  动作麻利，几乎没有偷懒的。
  当然，程瑶远远的也看见了田埂上的监工，比如说大队长。
  就在这时候，程瑶的身边走过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两个油汪汪的大辫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甚是好看。
  “呀，这不是佳慧吗？学校里放假了呐？”在门口干活的老太太看见佳慧路过，跟佳慧打招呼。
  佳慧笑着点点头，“黄奶奶好，学校里放了长假，我怕是要在家住上一段时间。”
  一老一少相互聊着，老太太又问沈佳慧这是干嘛去。
  沈佳慧指着手上的水壶，“我爸在地里呢，这日头有点晒，我给我爸送点水去。”
  黄老太笑眯眯的，“真实可孝顺的孩子，我家那几个皮猴子要是有佳慧你这么懂事，黄奶奶我就能笑得合不拢嘴。”
  黄老太想起自家的那几个皮猴子，就觉得头疼得很。
  沈佳慧安慰：“黄奶奶，他们那是还小，我小时候也很皮呢。这不在学校听了老师的谆谆教诲，这才越发懂事。您呀，别着急，等他们再大一大，您送他们去上学，他们知事明理保管成为黄奶奶喜欢的人。”
  这回黄奶奶可真的是笑得合不拢嘴，“那可真是借佳慧的吉言了。”看来，以后孩子们还是得送去上学才行。
  虽说家里的日子也不宽裕，但供一个孩子读书是没问题的。
  到时候先供大的，大的成绩好就继续供，要是成绩不好，就回来下地赚工分。
  小的还可以让大的教一教，有灵气的送学校，没灵气的上两年就回来，也能省下一笔钱。
  不得不说，黄奶奶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贼响。
  不远处的程瑶站着没动，因为她看见朱老太的二儿媳妇，也就是沈旦贵的二嫂，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佳慧。
  那表情，怎么说呢？
  很奇怪。
  似哭似笑，似怨似喜。
  总之，她可以感受到，对方情绪起伏十分大。
  程瑶忍不住挑眉，先前她就觉得沈佳慧的模样不太像沈忠明跟她媳妇。
  现在沈旦华媳妇站在近处一对比，这问题就立马出来了。
  两个人竟然长得有两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