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国

  露世并不在意那个叫欣怡的女孩子, 人类怎样都无所谓,他只是不喜欢看到十愿为了别人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尽管只是一个荒诞的美梦, 他却还是不自量力地期盼着, 十愿的目光能只驻足在他一人身上。
  所以露世试图转移十愿的注意力:“姐姐,我们不要提这个好不好?”
  一人却横插入两人的谈话,修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姑娘死了?”
  露世被他打断, 懊恼地瞪了修一眼。
  修却两眼无辜:“怎么了竹下?你的表情不太好看呢。”
  “你给我等着, ”露世阴恻恻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修并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反而挑衅似地冲他一笑, 还催促十愿:“小美人儿, 你倒是快解谜呀。”
  十愿说:“首先是她的身体状况, 你们没有发现欣怡的手很冰凉吗?她在那么闷热的车厢里, 又跑来跑去, 居然半点汗也没有出,”她想到什么,慢慢加上一句, “她也不用吃东西。”
  “第二是她的车票, 明明我们要去问奥斯汀讨要车票, 欣怡却自带车票, 即使她本人根本不清楚, ”十愿回忆着欣怡的车票模样, “而且她的车票和我们的都不一样, 票面是黑色的,上面还写了单程,这说明……”说到这里, 她忽然卡了一下, 顿了几秒才道,“她不需要回程。”
  “十愿……”
  十愿的脸色很不对劲,杜兰德担忧地望着她,“你不用再说下去。”
  “不,”十愿摇头,“说完也好,这样我就能清楚告诉自己,她真的已经死了。”
  她扯了下嘴角,却没有半点笑意:“我本来想,一切也许只是我多心了,直到刚刚她站在阳光下,”她的声音骤然落了下去,“欣怡她……已经没有影子了。”
  也就是说,她和那几名在金银之国下车的无影人一样,都变成了鬼。
  其实早在欣怡说到她上车的时间点,十愿就应该察觉,加上玩家那一次,银河列车一共停靠了四次站点,每一次都是在白昼,唯有欣怡乘上列车的那一次是在夜晚。
  玩家在白天上车,欣怡在夜晚上车,这是否暗喻了他们的身份已经不同?
  十愿甚至有个猜测,这辆列车本身就是为死后世界所服务的,乘客是死去的人们,每个站点就是不同的死后世界,也许再过几站他们甚至都会看到天堂也说不定。
  再仔细想想,当初欣怡能上车就很奇怪,十愿从未见过哪个玩家能中途从一个副本跳到另外一个副本,欣怡说她在被僵尸追赶时碰巧遇见火车,也许当时她早就遭遇不幸,只是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而已。
  所以她没有阻拦欣怡把苹果给男孩,苹果定律是仅针对参加银河列车副本的玩家,欣怡……她已经不属于这个群体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隔壁车厢里发出一片惊呼。
  “天哪!”
  “快看外面!”
  列车外豁然明亮起来,银河列车像是闯入一片云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一条潺潺银河沿着铁轨而下,河水清澈见底,河床上洒满珍珠,宝石,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整片天空仿佛沐浴在银光之中,远处一道起伏的山坡上矗立着一个白色的巨人,等列车越开越近,才发现那是一根巨大的十字架,通体晶莹,散发出神圣的白光,显得静穆,永恒。
  天堂,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浮现这个字眼。
  “哇——好漂亮!”欣怡不知何时来到十愿身旁,她兴奋地攀着窗檐,如果没有十愿拉着,几乎将头也伸了出去。
  十愿注意到那个男孩不在她身边:“那个孩子呢?”
  “他呀?我给了苹果后,他就不见了,”欣怡不断张望着,一边随意说道,明明这是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她却显得毫不在意,兀自问十愿,“这是什么地方?”
  十愿勉强道:“我也不清楚,”她想到什么,补上一句,“你上列车的时候,有没有接到任务,要去寻找‘幸福的终点’?”
  “什么任务?”欣怡疑惑,“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本来不是在僵尸副本嘛,谁知道这个副本的任务是什么!”
  十愿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她几乎已经确定,欣怡是真的死了。
  喉咙里像是被人浇上了一层滚烫的油,疼得她热泪盈眶,胸口几乎要燃烧起来,想要吐出来,却死死黏着内壁,她只能难受地揪住胸口的衣襟,大口喘气。
  “十愿?”欣怡拉住她,惊呼起来,“你怎么了?!”
  “我没事,”十愿掩饰道,“只是有些不舒服。”
  欣怡皱眉:“但是你的脸色好苍白……”
  好在这时,广播再次响起,解救了十愿。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第三站:天堂之国,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切勿拥挤。”
  有乘客叫起来:“等等……他刚刚说站名叫什么?!”
  “天堂之国!那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毕竟都说天堂是最幸福的地方,十愿的注意也暂时从欣怡的死上转移,略带期盼地看向窗外。
  就算有欣怡带来的食物,她大约也支撑不了几天,必须要在食物耗竭前找到正确的下车地点。
  银河列车终于在一片白茫茫的花田中停了下来,它停靠的地方刚好竖着一盏路灯,雕刻成天鹅形状的灯罩投下柔和的银光,看起来像是一团温柔的荧火。
  车门缓缓打开,有玩家迫不及待想要下车,冲到门口,脚却在空中僵住了。
  后面的人催他:“快走啊!万一停靠时间过了怎么办?!”
  那玩家也是一副火烧火燎的表情:“我也想走啊!”他急的满头大汗,“可是我出不去!!!”
  其他玩家哪里会信,推开他:“走开!你不下车我们要下!”
  可轮到他们,同样的场景再度发生了,无论玩家如何竭尽全力,他们的脚皆跨不出去,像是有道无形的墙壁阻隔住众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急如焚之际,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欢迎来到天堂。”
  是谁?!众人一惊,却看见面前忽然多出一名男子,谁都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男人便站在他们面前,含着浅浅的笑容,温和看向众人。
  他身材修长,有一头漂亮的金棕色卷发,柔顺地贴着饱满的额头,垂着一双褐色眼眸,温顺如绵羊,静静地凝视众人。
  十愿心中一动,他的模样莫名有些眼熟。
  “这位先生,”有玩家急切道,“我们想下车……”
  男人却露出为难的神情,迅速打断他:“抱歉,天堂之国一般不对外人开放。”
  玩家呆了:“什么意思?!”
  “请您谅解,”男人彬彬有礼朝他欠身,俯下头时,众人可以看到他背后有点点银光洒下,“我奉命看守天堂的大门,只有被我认可的人才能进入天堂。”
  “那……该怎样才能获得您的认可?!”
  男人看起来是在是过于神圣,即便是心急火燎的玩家,面对他时也忍不住用上尊称。
  男人沉思片刻,视线一一从众人脸上掠过,露出歉意表情:“抱歉……似乎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呢。”
  “怎么会这样?!”玩家们大失所望,纷纷凑上去,像是池塘里争抢饵食的花鲤鱼,争先恐后地对男人道,“先生!您再仔细看看,说不定我可以呢?”
  男人似乎有些困扰,却仍旧涵养良好地站在那里,摇着头道:“对不起……”
  他的目光落到一处,忽然亮了一下,男人带着欣喜的声音响起:“那位小姐!请问您要下车吗?”
  他看向的是十愿的方向。
  众人像是约好般同时回头,霎时各类羡慕嫉妒的目光投向十愿,她尴尬咳了一声,指着自己道:“您在说我吗?”
  哪知男人却摇了摇头,视线微微偏左,落在十愿身边的——欣怡身上:“这位小姐,请问您想来天国吗?”
  欣怡完全没料到他会喊道自己的名字,登时张大了嘴,愣愣道:“我?!”
  男人很肯定地点头:“是的。”
  “可是……”欣怡犹豫看了眼十愿,期盼问道,“她可以跟我一起下车吗?”
  不出所料,男人拒绝了:“不行,那位小姐不符合资格。”
  欣怡大失所望:“怎么这样……”
  十愿对她道:“你下车吧。”
  “可是……”
  十愿摇了摇头,宽慰地笑笑:“没事,他说得没错,我没有资格上车。”
  欣怡更加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十愿只是弯了下眼。
  她想起来男人为什么看着面熟了。
  ——因为他正是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孩。
  男人说,不是人人都能上天堂,他作为天堂的看门人,由他来挑选有资格进入天堂的人。
  而这场筛选,早在列车上就开始了。
  天堂是什么地方?只有善良的灵魂才能获得权利,在那里获得永生的幸福,当乘客们选择对男孩视而不见,他们就失去了进入天堂的资格,唯有无私奉献苹果的欣怡,才获得了神的爱怜。
  十愿并不懊恼,如果重来一次,也许她还是会选择从男孩面前走开,她并没有神爱众生的情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可同时她也很高兴,欣怡能有一个善终。
  “去吧。”十愿轻轻推了一把她,欣怡顺着势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冲过去抱住她。
  “你……”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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