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
那人话一出口, 所有人都一愣,紧接着, 如同秋风穿过杨柳林, 在学徒们中赫然吹起一阵波澜。
“什么意思?”一人急切道,“那可是副本boss!你有把握杀死他吗?!”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 埃西斯的手莫名一紧。
那引起轩然的人——博尔特笑着道:“不用杀了他啊, 反正我们的任务是盗取宝物。”
埃西斯表情一凛,果然, 他们的目的与她一样。
提问者迷惑了:“不杀了他, 难道你要当着他的面抢走宝物吗?”
他们也试着给路西法下过药, 但就连他们能入手的最具有毒性的曼陀花粉都无法对路西法产生伤害, 更不用提一般的迷药以及催眠术了。
如此, 便只剩下杀死路西法这个一了百了的手段了。
博尔特摇头:“不不不, ”他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其实我遇到了一个任务npc,从他嘴里套出了方法。”
几人急道:“什么?!”
“路西法不能喝酒, 只要沾几滴就能倒的程度, ”博尔特道, “你们没有发现他的餐桌上从不出现酒吗?”
不止是那群学徒, 就连蹲在外头的埃西斯也一愣。
说起来……路西法真的从不喝酒!
激动归激动, 有人头脑冷静下来, 问道:“可你的消息靠谱吗?”
“当然靠谱, ”博尔特不假思索道,“我可是……”
像是有人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一团棉花,堵住她喉咙, 博尔特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忽然不吭声了。
“你倒是说啊?!”
其余几人纷纷急道,博尔特却神色迷离,嘴唇微张,像是一台出故障的魔导器,有人忍不住按住他肩膀,仿佛被这个动作激活,他身体猛然一震,眼里渐渐清明起来。
“总之这个消息很可靠,”他简短道,“不会有错。”
几人对视一眼,虽然不知博尔特为何如此笃定,但他是个阅历丰富的老玩家,又做事沉稳,应该不会有错。
他们做出妥协:“那就听你的。”
接下来,博尔特又给几人讲述了计划,他似乎从哪里弄来一瓶葡萄酒,打算掉包掉路西法晚餐的饮料,而至于那酒的效力——“放心,一定对路西法起作用。”
埃西斯不明白他们为何对博尔特如此深信不疑,起码在她看来,他的整个话透着重重疑点,手肘撑得有点酸,她干脆从地上爬起,脚尖点地,悄无声息往后退去。
反正内容都听到了,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她还是赶紧走为上策。
可埃西斯不知道,仅仅只是差了十几秒的功夫,她就与一个重要信息失之交臂。
有玩家想到什么:“这瓶酒也是那个npc给你的?”
见博尔特点头,他好奇道:“是谁?他怎么会对路西法的事情这么熟悉?”
“唔,”博尔特似乎陷入沉思,“说起来,我好像没怎么在塔里见过他,”他回忆着,“那个男人身材挺高大,有一双暗绿的眼……”
他们的话渐渐被黑暗所吞噬。
***
翌日,埃西斯起了个大早。
她反复盘算许久,决定再次去蛊惑博尔特,让他交出那瓶酒,再稍加点拨下路西法,让他抓起那群学徒,为自己扫清障碍。
可她辛辛苦苦思考了一整晚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便遭遇了滑铁卢。
“什么?!”埃西斯神情激动地拽住梅林,“你说博尔特被抓走了?!”
“疼疼疼!”梅林尖叫起来,“埃西斯!你弄疼我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力过猛,长长的指甲几乎戳入梅林的手臂。
“……抱歉,”她松开梅林,脸上的焦急却没有跟着离去,“梅林,你知道博尔特被抓去哪里吗?”
“怎么?你想把他找回来?”梅林反问,声音尖锐。
埃西斯注意到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对,一向稳重的梅林居然会敞开着魔法袍的衣襟,袖摆皱巴巴的,像极了那些在哄挤的集市打拼的中年妇女。
埃西斯:“我想知道他被送去哪里。”
梅林迟疑了一下,左右张望一圈,才低低道:“……地牢。”
闻言,埃西斯的嘴抿在一起。
地牢是路西法用来审讯拷问的地方,有时他还会将不听话的学徒关进去,任他们不吃不喝,地牢底下还设有一张巨大的魔阵图,魔阵会自动吸收阵内生物的魔力,如果把一个低阶学徒丢进去,用不了一天,他就会被吸干魔力,轻则失去成为魔法师的资格,重则连性命都会交代掉。
就算埃西斯再怎么肆意妄为,她也不敢闯入地牢,那可真真是踩了路西法的逆鳞,可她又不甘白白失去那么好的机会,思来想去,最终一咬牙。
“梅林,我有事要做,”她把课本塞入梅林怀中,“帮我打个掩护。”
“啊?!等等?!”梅林突然喊了一声,“我才不要!”她一把揪住埃西斯的衣服,“路西法今天很生气!你不要胡来!”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战栗。
埃西斯不禁停下脚步:“生气?”她皱起眉,“为什么?”
梅林有些后悔,她不该在走廊上议论路西法,万一被他听到了……
“不是……我什么都没说……”
可回想起早晨的路西法,她咽了下口水,声音居然有些抖:“总之……今天绝对不要惹他!”怕埃西斯不相信自己,梅林急急道,“除了博尔特,他今天早上还杀了许多人!”
埃西斯错愕:“什么?!你再说一遍?!”
梅林张了张嘴,似乎连自己都觉得即将说出口的内容过于荒诞,微微滞了一下,才勉强道:“他……你今天没来参加晨课,所以不知道。”
“路西法老师心情很不好,我们只是像往常那样聚集在礼堂里,可当他进来时,老师突然毫无预兆地就……施放了一个范围攻击魔法……”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前排的学徒躲闪不及,都死了。”
埃西斯听到自己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道。
梅林的表情,就好像埃西斯强迫她回忆一个最恐怖的噩梦似的:“我不知道,我们根本没人惹他,可他就是动手了,一次还不够,他抓住那些来不及逃脱的学徒,把他们直接扔下魔法塔,”她打了个寒颤,“你懂吗,埃西斯?”
——“就像一头发疯的雄狮闯入羊圈,我们只能毫无抵抗地被杀死。”
直到走出教室,梅林那张刻着深切恐惧的表情仍在埃西斯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想,她明白梅林的意思。
一直以来,尽管路西法脾气古怪,又性格暴虐,却也勉强算是讲理,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惩罚学生。
但按照梅林的描述,路西法似乎完全抛弃了理智,学徒在他眼里只是无用而脆弱的玩偶,比一块餐巾的价值高不到哪去。
难道说……这其实才是路西法真正的性格?
埃西斯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往她的肚子里缝了一块石头,拖着她的心脏往下坠,以至于整个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
这是一个极为傻气的假设,但,埃西斯忍不住想,若是她今天也在现场,路西法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吗?就像干净利落切断烤鸡的头一样。
她发现自己不敢肯定,随后,在这份不确定中,她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
迎着梅林迷惑的眼神,埃西斯勉强笑了一下。
“那我们今天是不用上课了吗?”
“当然!”出于害怕,梅林把声音压得极低,埃西斯必须凑近她才能听到完整的句子,“经过早上那档子事,大家躲回寝室了,路西法老师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追到寝室来。”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黑魔法塔是路西法的财产,但分配寝室时,寝室的使用权也随即过继到室主的身上,因此没有学徒的允许,就连路西法也不能擅自进入学徒房间。
这也正是当初他没有一炮轰开埃西斯房门的原因。
埃西斯思索,博尔特肯定是凶多吉少,那瓶酒八成在他手里,但他已经被路西法做掉了,埃西斯也就没法把酒偷到手。
该如何是好……
“埃西斯?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梅林焦急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现在还是乖乖回去,等路西法老师的怒气……”
一声细微的“咔啦”声传来。
梅林忽然噤了声,表情错愕,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身子软软倒下。
埃西斯:“梅林?!”
她慌忙扑过去,手探上去,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还有淡淡的鼻息在。
埃西斯松了口气,正想扶着她站起,面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一只大手落在她头上。
埃西斯整个人一僵。
这个人……怎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为什么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发出一声轻笑。
一个埃西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的声音道:“别害怕,抬起头来。”
她是如此依赖又信任声音的主人,因此,她照做了,比任何一条家犬都要听话,将自己的头扬了起来。
莫斯提马站在埃西斯面前,暗绿色的眼眸浸满笑意。
“早上好呀,可爱的小姑娘。”
“莫斯提马……”埃西斯吃惊地发现,虽然是她在说话,可声音却又陌生得可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斯提马却答非所问:“今晚将会是月圆之夜。”
埃西斯没能跟上他的步调:“所以……?”
“去找路西法的宝藏,”莫斯提马说,“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埃西斯为难地皱起眉:“可是……路西法今天……”
“不要反抗我,”莫斯提马忽然打断她,声音透出一股埃西斯不曾听过的严厉,“必须是今晚——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用的是命令形态。
埃西斯听到过这种语法,那时她还是大街上的一个小流浪汉,当经过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时,她看到了住在里面的侯爵。
侯爵也是用这般口气,举着一根骨头,对他的猎犬下达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