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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侦探夏贵妃 第71节

  “可照你这么说,那仇老六当年是韩王的手下,当然与他同行的也是韩王手下,算不得官军。且不说秦夫人一介弱女子是怎么杀了二十几个壮年士卒,便是杀了,也只能作杀叛军论,便是手段激烈些,也不能借此追究罪行。”
  “呃……”
  封琰看着正擦冷汗的薄尚书,道,“还是薄尚书觉得,亲手砍了赵王、韩王的朕,也要以杀人者偿命论?”
  但凡凭武力所取的王朝,律法均要从新帝登基后起算,立场不同造成的杀人属于王道清算,秦夫人杀的严格而言,算是韩王的叛军而不是朝廷的官军,只要确认这一点,她就算杀了两百多、两千多,也算不得以罪论处。
  “陛下!”眼见秦不语的罪名被一层层剥掉,薄尚书终于不再退让,道,“陛下为妖孽所惑,心中难免有所偏向,但无论如何,秦氏乃叛臣之女,理应罪同叛国逃犯论处。”
  “所以,最终还是回到秦国公叛国罪上,要论她的罪,也只能论这一条株连之罪。”封琰放下手中的文卷,“其实,当年从灵州起兵时,朕就一直很是疑惑——秦啸真的叛国了吗?”
  在场之人大多脸色都变了。
  “陛下……您怎能说这样的话?”
  薄尚书呆了许久,才颤声道:“您说这句话,背后可是大魏百万人的血债。”
  所有官员都跪了下来:“请陛下三思。”
  秦国公叛国案,不是不能质疑,是根本不可说。
  对于刚安定下来数年的百姓而言,秦国公、和秦氏双姝,就是北燕南侵的源头,是所有子民发泄的出口,他们越是抨击、诟骂秦家,就越是爱戴现在的皇帝。
  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秦家是无辜的,但对于现在的帝王而言,他们死得好,死得活该,只有秦家永世不得翻身,子民的仇恨就永远不会指向朝廷。
  封氏皇朝决不能承认秦家是受冤的,一旦查出来秦家受了冤屈,朝廷就会代为承担这几百万人的血债和怒火。
  没有哪个皇帝会蠢到这个地步。
  “朕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封琰也不叫他们起来,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蓦然,冷笑了一声。
  “这桩案子倘若真的平反了,得益的只有一个秦不语,但受害的是整个朝廷。所以索性装聋作哑,就势用一个女人的命把事平了,百姓骂几句,自己得了功勋,朝廷得了美名,大家皆大欢喜。”
  “看看这一个个聪明的脑袋,你们觉得百姓都是蠢人,扔出个靶子让人骂就算对得起民意了……但利用百姓愚昧一面的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
  “圣贤常说,当官为政,当爱民如子。耕织人家教孩子尚且知道要让孩子洗脱蒙昧未明之态,要晓是非,知荣辱。你们呢?成日里说什么,尊重民意,动不动撞柱以死明志,檄文折子写得个个刚烈无比,叫过来却一问民生三不知。”
  “案子出了,不是叫你去平反,是叫你去查,可你们查都不查!上来就是一套趋利避害的大道理,你们说历朝列代哪个不是这样做的,只要天下太平,我教百姓一旦外邦打来了,只要躲在女人裙子下面就万事大吉了——你们教得好啊!”
  “老子在前面带着将士们上阵流血,打赢了就歌功颂德,万一打输了教燕军南下屠了炀陵,你们是不是还要抱怨是朕和那些流血的将士们激怒了北燕所致?总要找个靶子罢了,左右落不到你们这些官吏身上……今日献女人,明日献同胞,他日割土献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你半截身子入土了还不明白吗?!”
  整个文渊阁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见,薄尚书跪伏在地上,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良久,他才语气艰涩道:“臣……臣请告老……”
  “不许走,这桩案子审完,你才能上路。”封琰淡淡道,“散了吧。”
  子时已过,闻人清钟出了文渊阁,走到外面时,发现一片霜从天上飘摇落在他脸上。
  这大约是入冬的第一片霜了。
  他凝望着乌沉沉的夜色,不知对谁低声说了一句。
  “……好吧,是你没看走眼,算我赌输了。”
  第72章 日出
  ——不语, 今日的公卿才子中,可有看中的?
  ——祖母,我不急, 等阿姐遇到好的了再给我挑一个。
  ——瞧瞧这孩子,就爱粘着姐姐。不言,你呢?
  ——长辈明鉴,今日列坐之公卿,看似满堂金玉琉璃、实则一片土鸡瓦狗。我秦不言要的夫君, 必是君子朗朗,如日月入怀,上无愧天地,下不负黎民。
  ——你这哪是挑夫君, 分明是挑明主。
  吃饱喝足的老猫不晓得主人的心事,蹬着两条肥腿拱进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掌灯的老嬷嬷见夏洛荻坐在廊下, 便给她披了条厚氅, 道:“娘娘, 都落霜了,怎么不进屋歇着, 动了胎气可怎么好?还是在等什么?”
  “嗯。”
  嬷嬷心道她莫不是在等陛下, 又见她抬头望着皇城上苍茫的夜色,道:“我等天亮。”
  “老奴不明白, 给娘娘拿个手炉来。”
  入冬了之后,天上的星星就越来越少,乌沉沉的夜色绵延向日出的放心, 仿佛长夜难明, 永无尽头。
  不一会儿, 堂外有脚步声门口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推了门进来。
  封琰进了院门,一眼便看见坐在廊下的夏洛荻。
  她整个人裹在大氅里,显得颇为纤细,刚想问她为什么不进屋,便看见她膝上的猫正四仰八叉地打着盹。
  于是索性便在她旁边挡风的位置坐下来,踌躇了片刻,道:“案犯仇老六指认归指认,但拿不出别的实证,难免有欺秦不语是个哑子之嫌。眼下她已由乐相作保不必去天牢,暂时软禁在相府之中,你且放心。”
  一个“谢”字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转而说道:“今天是我失态了。”
  背上犹然残留着夏洛荻抱上来的余温,虽然她马上又端起了一副自持的态度,但这种软化无疑是个好兆头。
  不合时宜,但架不住封琰心里高兴。
  但这又不是他抒发感情的时候,趁着接过旁边嬷嬷奉上手炉的功夫,飞快地看了一眼案卷摘要小抄,道;“此事你不宜沾手,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探案能力……”
  夏洛荻:“我介意。”
  但这仍然浇灭不了封琰新近萌芽的查案热情:“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
  夏猪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把你手里的字条给我。”
  隔行如隔山,封琰见过猪跑已有七年了,但术业有专攻,猪找他要案情梗概,他还是不得不给。
  夏洛荻仔细看了一遍,道:“薄有德不像是这般好说话的,他们不可能放弃不语那二十多条人命的杀人罪。”
  无他,因为这是最好定罪的,只要秦不语死了,这场风波就会平息下去。换个正常的君王,谁都会认为薄尚书这样处理是顾全大局的行为。
  唯一的解释就是……
  “陛下骂过他了。”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刻意为秦不语说话,只是素来看不惯那些个文官一党愚民为器的作风,随口说两句真话,没想到他便怕成那样子。”封琰道,“其实你知道秦不语的身世?”
  何止是知道。
  但这桩案子,还没有人把秦国公叛国案联系到她身上,毕竟她是乐相门生,身家清白,且即便有人怀疑她的身份,看到秦不语之后恐怕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大小秦姝是堂姐妹,小秦姝这般倾国倾城,没道理大秦姝容貌差别那么大,还整日里板着一副死人脸。
  而且她还有个儿子睚眦,顶天了也只能算是个收养妻儿有误,犯了世上男人都会犯的错。
  “我晓得。”夏洛荻垂首道,“便是没有眼下这桩意外,我也会寻个机会,彻查秦公案。”
  “这一回,因为‘是非’,还是‘亲疏’?”见她陡然沉默,封琰鬼使神差地又问道,“若你是秦不语,找到了真凶,你杀不杀?”
  夏洛荻不置可否,稍稍坐近了些,靠在封琰肩上。
  “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她的目光越过重叠的宫城,城墙那头是千家万户,灯火可亲。
  “我去年曾破获过一桩案子,有歹人用客死异乡的假尸骨兜售给遭受过战乱的百姓人家,称那是燕军南下时征辟的大魏民夫,其实只不过是乱葬岗随便拉来的尸骨。我处置了歹人后,受害的有一家寡母,一边对着我磕头,一边同我说……”
  “若是大人能早生几年就好了,一定能早些抓到那叛国的秦氏恶贼,有多少儿郎便不用死。”
  “因不语的缘故,我分明是晓得秦家大约是冤屈的,可我对那老妇却分毫厌恶不起来。她没有错,在她看来是那样的,整个大魏都是这么说的,一切错误归咎于秦家身上,百姓们就能相信大魏真的脱胎换骨了。”
  “可以说,是非有之,但凡事不能仅已是非论,亲疏有之,但行事不得仅因亲疏而起,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夏洛荻停了声,良久,才对封琰慢吞吞地说道:
  “今晚你别走了吧?”
  “啊?”
  “留下来陪我看日出。”
  “……大半夜乌漆嘛黑的,等日出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可我看到了啊。”
  天日朗朗,早就在眼前了。
  ……
  乐相府邸。
  却说裴侍郎因那日之事,被罚停职半月,但他也没闲着,刑部的上官骂完他之后,前脚走,他后脚就溜去了乐相府想商讨接下来如何应对此事。
  乐相尚未回府,远远地,裴侍郎就瞧见丞相府门口多了不少闲杂人等。
  有为说书取材的百姓,有刑部派去守门的差役,还有不少想登门拜候、想要力劝乐相珍惜风节勿要牵扯进叛国案的大小官吏。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两日之内发生的,消息传播得比他想象得更快。
  “裴大人,请在偏厅休息。”
  裴谦坐在相府那嘎吱嘎吱乱响的老松木椅子上,可以说是屁股上长了钉子,时不时四处张望,直到相府里的杂役给他上了一杯粗茶后,提醒他不语夫人被软禁在后院,有刑部差役看守,不可能让他见的,这才偃旗息鼓。
  其实那日仇老六指认之后,除他们自己人外,就只有牢里的犯人知道此事,和兰少卿商议之下,二人都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应先压下来暗中查访。
  但就在他们打算去刑部调叛国案卷宗的时候,就那么刚巧撞上了薄有德那老狗贼,他就跟脑袋上多长了一只眼似的,就把他给截下了。而且动作奇快无比,马上就打听到了秦不语那日入宫,召集了差役堵在宫门外。
  凭着三法司官员的本能,裴谦觉得这里面怕不是有人做局,但事情源头出在自己身上,也委实不好判断到底是谁有这个神机妙算的本事。
  而且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睚眦那个人间太岁星,混世小魔王。
  裴谦也算看着他长大,这熊孩子行事但凭心意、手段乖张,要不是经常被他老子制裁,迟早是个占山为王的料。
  “睚眦昨晚回来了吗?”裴谦小心翼翼地问道。
  乐相府的仆人道:“小夏校尉昨晚就回来了,眼下正在房中读书。”
  “哦,正在读书……”裴谦喝了口茶,然后一口喷了出来,“他读书?!”
  得到仆人的肯定之后,裴谦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广大想当睚眦继父的登徒子里,他自认算是比较有责任心的,当即便让仆人领路去了后院睚眦屋里。
  睚眦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椅子里,手里还当真捧着一本书。这不可能,这必然是失心疯了。
  裴谦发自肺腑道:“睚眦,你有什么心事想不开的,可以和叔父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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