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一个没有文化的国家是可怕的
日至于衡阳,是谓隅中,为巳时。
“禀祭酒,巳时将至,将鸣锺。”
李斯此时正在后堂之中安坐,闭目养神。
这位皇帝身边的重臣,此刻虽然闭目,但是脸上神态十分严肃。
除了李由一人立在李斯右边,其余属吏皆着立在左边,人人怀中捧着竹简、毛笔。
座下一共六人,皆为今日做笔录之用。
李斯听了听了下吏的通传,这才睁眼。李斯有些诧异的望着眼前的空地。
他本料定今日这样的场合,太子必定会驾临。但是都这个时辰了,太子还未现身,想必是不来了。
这可不像太子的作风。
也不知父亲大人在为难什么,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走神。李由提醒一声。
“父亲大人,时辰将至。”
李斯回过神来,对着下吏微微点头。
“嗯。去吧。”
李斯缓缓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襟,而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百家未来的命数,全在今日之议。”
李斯左手负在身后,右手端在腰前,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向前堂走去。
李斯面色冷峻,虽然未露怒色,但威严外泄。
上次的焚书之议,虽然皇帝陛下未准允,但是因为那件事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让天下士人都知道了。
李斯得到消息,已经有不少读书人在痛斥他上次的焚书之议。
李斯自以为这是他们对他落井下山之举,但是他也意识到,读书人的嘴不仅仅可以用来讨饭,而且可以用来害人。
他的声名险些被毁于一旦。
幸亏,皇帝陛下最终没有同意此事,否则他现在必定是声名狼藉。
还如何为太学祭酒,又如何能召的动天下名士。
今日,他得小心些,免得被人又捉到什么话柄。
李斯这么想着,两颊颧骨高高凸起,显得他的脸色很为阴沉。
————
与此同时,刻着太学二字的朱漆牌匾下,停着一架铜马车。
一位身着黑红相间的上衣下裳的儒服的老者立在门前。
看见这身红黑相见的衣服,就知道来人是儒生。
而他头上高高顶起的玉冠,又显出他的尊严和地位。
非但如此,。
他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牌匾。
他眼中流露出一股沧桑之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老夫当年束发之年便入了稷下学宫。
当时齐国国力鼎盛,而一年一度的稷下学宫大会都会吸引无数名士前来论道。
稷下学宫每年论道之时,诸子云集,名家齐聚,哗然论道的场面可谓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后来他终于学有所成,作为儒生门下的一员于稷下学宫与诸名士论道,当时年轻气盛,与诸生同坐,论列的却是秦之非。
谁能想到,后来齐国国力衰弱,国主昏庸无度,眼见天下统一大势所趋,天命归秦,他当时毅然选择了来到秦国。
不过几年的功夫,天下已经全部是秦国的了。
世事变得真快。
今日秦国之太学,吸引了天下名士。有人曾说,这太学与当年稷下学宫无异。
但是他却不以之为对。
他至今都没忘记稷下学宫之规:一、不任职而论国事;二、不治而议论;三、无官守,无言责。
而看看这稷下学宫门前,大秦锐士护在门外,而门内,又是皇帝陛下的重臣坐镇。
李斯——
一想到李斯,他就来气,淳于越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位饱读诗书的朋友,居然会提出焚书之议。
淳于越在门前已经呆呆立了半响,他在回忆稷下学宫,也在犹疑。
今天,对于身在秦国的儒家来说,无疑是个机会。
他淳于越既然师出儒家,那么自然要将师门之学发扬光大。
“仆射,巳时将至,仆射若是去的晚了,怕是失礼。”
礼——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淳于越听了这话,拂了拂袖子,迈步往内。
————
刚来到堂前,淳于越就看到李斯正为今日前来之宾众星捧月般拱于上座。
李斯亲口请求嬴政,命七十二博士共商此事。
七十二博士自然不会全部出席,诸子之中,各出一名代表。
而在秦国朝中有声望的大儒,这第一就是淳于越。是故今日七十二博士一共来了四位。
一位是淳于越,另一位是周青臣。
而另外两位,则是秦法家之列。
不仅如此,出自齐法家胡毋敬也奉李斯之邀前来。
李斯见到淳于越,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原本李斯为廷尉,位居上卿。而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素来都是淳于越称呼一声李斯为李兄,李斯唤淳于越一声淳于老弟。
但是现在,李斯只是祭酒,而祭酒只是个小官。即便是太学祭酒,终归不属于朝廷士、大夫、卿之列。李斯现在像个编外人员。
而淳于越身为博士仆射,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位同大夫。
淳于越如今的地位,要比他李斯高上许多。
但是一想到他在嬴政面前的地位,还有他说持有的诏书,李斯便又有了底气。
也是此时,李斯下决心,他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他希望他可以尽快借此事恢复上卿之位。
而两侧来宾,见到来人是博士仆射淳于越,这些名士自然齐齐上前恭迎。
淳于越早在齐国就已经很有名了。
后来借助秦国,他的名声更是大振。而且太子的师傅,其地位非同小可。
李斯见状,也亲自起身,请淳于越入座。
淳于越也很知礼,见到眼下其他人都到齐了,独独差他一个,他作揖道。
“还请祭酒见谅,今日是我淳于越来晚了。”
“淳于兄何出此言?时辰尚未到啊。”
正在这时,锺声忽的响起,接连敲了十下。
李斯脸上的皱纹都闪着笑意。
“淳于兄来的不晚,是李某来的早了。”
两人齐齐仰头呵呵笑了,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堂中氛围一下好起来了。
旧事也就随着这笑声被抛在脑后。
淳于越这才落座。
淳于越的位置,被安排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紧紧挨着李斯。
说是百家,但是淳于越放眼瞧了瞧,今日来的多为法家、儒家之众。单是儒法两家之众,便占了今日来者的一半。
法家分为齐法家和儒法家,均在左侧;而他这边,多为儒家,周青臣正坐在他的后面。次之的便是阴阳家、名家、而道家更是人数最少,而且还被安排在末位。
想必道家能被安排有一席之地,跟华阳宫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座次的顺序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秦国,究竟哪门哪派说的上话!
至于二十年前还与儒门并列的当世显学墨门,今日则完全没有任何人到场。
墨门,怕是不久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淳于越其实对此有些惋惜。
皇帝陛下对墨门子弟可谓是深恶痛绝。
而这就是太学和稷下学宫的区别。
稷下学宫崇尚百家争鸣,和君王好恶哪家学说无关,只为天下士人提供场所。
但是太学,它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皇帝陛下的统一之局。
但是不管怎样,有总比没有强。
一个没有文化的国家是可怕的。
若不是太子大力支持,他淳于越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秦国这样背弃礼义,一昧逐利的国家,竟然会创办太学,兴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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