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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金屋 第9节

  祖母教导她处事要三思而后行,她现在不管不顾就要回沈家,祖母见到她没帖子回来,大约要训斥责罚吧。沈沅单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飘动的云霞,一时有些惆怅的悲意。
  她可悲,白如雪可悲,那个无辜的孩子更加可悲。
  沈沅想的出神,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响动。拖着血衣的人悄声开了门,入目所见就是女郎姣好温柔地侧颜,恬静温婉。
  云霞为衬,万物无声。
  陆浔沉默地站在门口,直到跟上来的环素出声,“夫人,公子到了。”
  环素这话一落,就见到七公子目光淡淡瞥向她,透着薄凉的寒意,让环素不禁觉得脊背生寒。
  沈沅倒是没注意,反而收起方才的惆怅,含笑道“进来吧。”
  陆浔进了屋,沈沅让环素在外面看着,有不对劲立即进来知会。
  “我提前让人备了干净的衣裳和伤药,料想你还没用饭,也备了些饭食。”沈沅把衣匣和药箱拿出来,她弯下腰,纤细的腰条背对着他,再往下就是她圆润的臀部,没了外衣遮掩,那轮廓看得更加清晰。
  陆浔移开眼,向上是她用银簪挽着的妇人发髻,鎏金芙蓉耳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抱着药和衣裳转身看他,笑容明媚。
  或许是这一别不会再见,让沈沅心里的柔软更大,她把东西捧在手里走到陆浔面前,小臂稍稍抬高,“沐浴后擦好药再换身衣裳吧。”
  东西多,遮住了沈沅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含水的眸子。
  陆浔没接,开口问,“嫂嫂日后会一直留在陆家吗?”
  那时沈沅并不明白陆浔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是说陆晋待她这么不好,她可还愿意留在陆家。
  当初沈沅念在祖母的情面,不想让家里担心,只要陆晋把白如雪送出长安,她就作罢,当作没发生过这事。可陆晋欺瞒她至此,丝毫不念他们的情份,沈沅自是不愿意再留在陆家。
  “回沈家后,就不想再回来了。”沈沅眼里几分失落,很快被她遮掩下去。
  “好。”陆浔只说了这一个字。他接过沈沅手里的东西,去了里面的暖阁。
  陆浔垂眼看着地上透出淡淡的人影,薄唇轻动。
  待来日再见,希望能如你所言。如若不然…她要是放不下和陆晋的夫妻之情,陆浔的神色淡了,他也不会顾忌往日情份。
  陆浔并没用饭,换好衣裳连招呼都没打就从里窗离了满会楼。
  沈沅坐了一会儿,没等到人,进去一看才知陆浔已经走了。她望着一桌子菜没什么心思吃,赏了跑堂的小厮,买完糕点乘马车回了沈府。
  第11章 沈家
  季为霜从翠心堂请安回来,坐在屋里的暖榻上做针线活,手里拿的是软绵布料,布料不大,面上绣了一半的长生树,瞧着是给娃娃做的小衣裳。
  “夫人都做了几个时辰了,喝盏茶水歇歇眼睛吧。”老嬷嬷端着热茶进来,摆到床头案上。
  季为霜不觉累,手里依旧摆弄着小衣裳,还没绣成,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越看越是满意,“你来看看,这大小若是给娃娃穿可还合适?”
  老嬷嬷立即迎上笑意,“夫人做的自然最好,您这绣工怕是长安城最好的绣娘都比不过。”
  季为霜也笑了,“等我绣完,潜人把这些小衣裳和做好的橘子糖一同给窈窈送去。”
  两人说着话,门外婢女进来通禀,“夫人,小小姐回来了。”
  季为霜绣活儿动作停住,把手中的针线都放到笸箩里,望了眼窗外将黑的天,笑意敛去,“陆家大郎可跟着一起来了?”
  婢女为难地摇摇头,“并未。”
  沈家有一子两女,大公子沈莘早入仕途,却又在几年前突然弃文从武,上了战场后一年才回来几次。按理说府中嫁女必是要长女先嫁,其次是次女,沈纾已是双十年华,却始终没提嫁人的事。是以沈家婚配的孩子只有沈沅一人。
  沈沅回府匆忙,也没叫人捎个信,进了府直接去翠心堂跪着了。
  “孙女不孝,擅自离开婆家回府,不合礼数,有侮祖母多年教诲,是为大错,请祖母责罚。”沈沅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身姿端正恭谨,温婉不失大家气度。
  沈老太太瞧着下面跪得笔直的孙女,动怒之余也有些骄傲。沈沅自小身子弱,不能入学府读书,她学得知识都是府中请长安有名望的先生来教,沈沅自己也喜欢读书,还过目不忘,天资聪慧,学东西快,比学府的学生还要出色。
  沈老太太看着她慢慢长大,一路磕磕绊绊,性子却坚韧,不被挫折所折,是她最满意的孩子。而今这个让她骄傲的孙女,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临近宵禁,自己从婆家回来了。
  虽知她事出有因,可被人知道还不是会说她不守妇德?念此,沈老太太忍不住罚她跪到现在。
  沈沅早料想祖母会罚她,没什么意外。只不过以前她身子弱,没被罚过跪这么长时间,如今跪了一会儿,腿就麻了。
  她刚微微了下蹙眉,就听祖母冷哼一声,道“行了,起来吧。”
  沈沅心知祖母这是气消了。
  “窈窈就知道,祖母最疼窈窈。”沈沅一起来就没了在陆家端着的端庄,提裙小跑到沈老太太身侧,笑吟吟地开口,“祖母坐了这么久腿是不是又该不舒坦了,窈窈给您捏捏。”
  素手搭在沈老太太的腿上,捏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祖母的气还在这呢!别想着这么轻易地蒙混过去。”沈老太太指腹点着沈沅的头,力道倒是不重,沈沅故作被戳痛似的,向一边仰过去,撒娇道“祖母,孙女知错,孙女只是太想您了,想回来看看。”
  沈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眼睛精明着,一下子就看出她没说实话,“受什么委屈就和祖母直说,祖母给你撑腰,他们陆家还敢把你欺负了去?”
  老太太年岁大,身子却没什么大毛病,中气十足,话音沉稳安定,沈沅听后,眼圈红了,差点就流出泪。
  “祖母您这么凶,陆家谁敢欺负我呀。”沈沅吐了吐舌头,端庄得体的外衣退去,反而带上女儿家的俏皮。
  老太太明显不相信她的话,看她不愿意开口,也不再逼问,只是点着她的额头,“你这个小机灵。”
  “嘻嘻。”沈沅咧着嘴笑。
  沈府才是她真正的家,在这里她不用像在外面一样端着,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铺子琐事要处理,不必应付下人,也不用服侍陆晋。
  她不是没想过贸然回来的后果,但经过这么多事,沈沅真的想回家了。
  “窈窈…”季为霜进了翠心堂,看到里面坐着的窈窕妇人,既熟悉又陌生。才几月不见,她捧在掌心里的窈窈就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沈沅也看到进来的母亲,相对于她的改变而比,阿娘没变多少,沈沅终于忍不住,眼圈通红。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几月你阿娘一直念着你,快去吧。”
  沈沅福身做全礼数,就提裙跑了下去,像小时候一样扑到季为霜怀里,“阿娘,窈窈想你了。”
  “快让阿娘看看,几月不见窈窈变了多少。”季为霜捧着她的脸,眼里含泪,“窈窈瘦了,陆晋他是不是待你不好,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沅确实瘦了,面色苍白,气色不对,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特意施了脂粉掩盖,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阿娘,窈窈一切都好,你别担心。”沈沅嘴角弯起,反过来安慰季为霜。
  季为霜摸着沈沅梳好的妇人发髻,心里一阵酸涩,她原是不想让窈窈这么早嫁人,可这婚事毕竟是早就订下,也改变不了。
  “好就好。”季为霜拿帕子拭泪,不想把喜悦地气氛变得悲伤。
  女子本是三日回门后以后无事就不能再回母家,尤其是在没有夫君陪同的时候,而沈沅这次是自己回来,还是在将夜时分。
  任谁都猜的出,她是遇到了什么事。
  晚间的时候沈忱白当值没回来,沈家就只剩下沈老太太,季为霜,沈沅和沈家的二小姐沈纾。
  “阿沅,你偷偷告诉阿姊,是不是陆晋欺负你,给委屈受了?还是那陆家老太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你立规矩。他们若是敢让你受委屈,阿姊必有法子整治他们。”在心狠这方面沈沅绝对比不上沈纾,甚至沈沅一直以为,阿姊心里除了自家人,任凭谁的死活她都不会看上一眼。
  沈沅知道阿姊说到做到,立即否认,“阿姊放心,我在陆家过得一切都好。”为了不让沈纾继续追问,沈沅马上转了话题,“阿姊,你说有法子整治陆家,是什么呀?等以后陆晋若是欺负我,我就用这法子。”
  沈纾的目光闪躲一瞬,淡然地开口,“没什么。”
  “哦。”沈沅嘴上应声,心里却是不信,她知道阿姊最厉害,比兄长手段都要多。她说有法子必会有法子,沈沅甚至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阿姊。
  晚间的饭还没用完,冷风中沈府门外停了一匹快马,陆晋来了。
  第12章 和离
  前厅里热闹的说话声沉寂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沅这次匆匆回沈家是在陆家里出了事,而今陆晋后脚找上门,必是过来接沈沅。
  沈沅将木箸搁置到瓷碟边,对进来的婢女道“请姑爷去前厅。”
  “窈窈,你要是不想见陆晋,阿娘找个由头把他打发走就是了。”
  膳厅里置圆桌,季为霜就坐在沈沅身侧,面露忧色,心疼地劝道。
  她为人.妻,为人儿媳二十余年,最是知道其中艰辛,沈家家中和睦尚且如此,更何况陆家那一大家子,几房都住在一起,家长里短,府中琐事,哪一件不是要她的窈窈操心。她的窈窈才刚过及笄的年岁,季为霜一见她面上的憔悴疲惫,就揪心的疼。
  沈沅知道自己这次莽撞回来让家里人担心了,来时路上沈沅想好一切,打算和他们坦白陆晋的事,与陆晋和离,可当她踏进沈家大门,看到家里一如昨日的一切时,她忽然不敢告诉祖母阿娘自己受的委屈,她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继续逃避,遇到困难就缩回壳子里,陆晋的事她想自己解决。
  “阿娘,您别担心了。”沈沅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挂上往常的笑,“陆晋不方便来膳厅,窈窈去前厅见他。”
  沈沅只带了环素一人,起身福礼后就出了膳厅。
  她人一走,气氛就不如之前和乐,沈老太太摔下木箸,面色不好。
  季为霜也吃不下去,帕子在手里搅了搅,担忧地唤一旁服侍的贴身婢女,“你去前厅暖阁里听听,小小姐和姑爷都说了什么。”
  婢女方要应声,被沈老太太止住,“谁也不许去。那丫头心思多着呢,你若是让人去了她也不好说开话。”
  “娘,您说现在该如何是好?我的窈窈定然是在陆家受委屈了才匆匆回来。她才是个十六的姑娘,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连咱们都要瞒着,她在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季为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泪,早知今日,当初她如何都不会同意窈窈嫁过去。
  沈老太太疲惫地闭了闭眼,手中拄着的龙头拐杖用力攥紧,她何尝不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孙女。陆家若是真待她不好,她就算是和那个老婆子断了从前情份,也要给窈窈讨个公道。
  沈纾心下烦躁,没像沈沅做那么多礼数就退了出去。
  膳厅到前厅的路并不远,沈沅走了一段,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前厅。陆晋已被迎到里面,右手握着一盏茶水,却是始终没喝。他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向外看去,沈沅还是白日那身衣裳,站在外面看他,神色微冷。
  陆晋僵笑了下,开口,“阿沅。”
  沈沅早就收去在家里人面前端着的笑意,自出了膳厅她的脸色就开始冷下来。
  “我想我没什么好与你说的。”
  现在她是连陆晋都不叫了。
  环素退到门外守着,里面只有陆晋和沈沅两人。
  陆晋嘴角溢出一丝苦涩,试图去拉沈沅的手,被沈沅厌恶得躲了过去,陆晋的手在半空中定住,向前伸了伸,最后徒然地垂到身侧。
  “阿沅,我知你现在心里还有气,这事是我不对,如果你恨我,无处发泄,不如捅上我一刀,别在心里闷着。你身子自小就弱,这些年才好点儿,别再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陆晋站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她耳垂的泛红的牙印,那处还是他不久前咬的。
  他心里泛酸,时至今日,追悔莫及,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如何都不会再救白如雪。
  “我明日会向家中说明我们的事,再写封和离书送到陆府,你签了和离书,从此你我二人再无瓜葛。”沈沅对陆晋不再抱什么希望,他对她的喜欢也是在于她的容貌,她的家世,她的才学,可以助他仕途,为他打理后宅家事,这样的喜欢她宁可不要。即便被长安人不耻,她也不愿意继续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阿沅,我们真的再没有回旋之地了吗?”陆晋试图挽回,“阿沅,你忘了吗?我们成亲的时候你亲口对我说,既已结为夫妻,你会敬我,爱我,会一辈子安守本分,做我陆晋的妻。”
  沈沅掐着泛白的指尖,听他回想当初成亲之事,心中冷笑,不过才几个月,她才知当初的沈沅有多么糊涂愚笨。她以为一味地付出换来的也是真心,却不知是血淋淋的教训。
  在这个世道她不愿让自己夫君纳妾,确实不配做一个好妻子,既然如此,不再相见,就不再相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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