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筹备(下下下)
马良率银甲重骑其实已经埋伏在这段路上有了足足数日的时间了。
自从霍牧离开了凉城,出了关之后,匈奴留在西域的所有谍探基本上都动了起来,霍牧走的已经足够谨慎了,最主要的是,刘钊下达的密令,除了曹公公之外,再无任何一个人清楚。
剩下的,杨朔也只是在做自己本分的工作,大汉如今的军情传递就是这样的,各司其职,一件相当重要的大行动,每个部分的负责人基本上是只知道自己的那一部分,像杨朔就只知道霍牧要来……他要准备的东西在他得知霍牧即将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那是天机阁的驿卒秘密通知他的事情,除此之外,天机阁没有任何其他表示,他也不应该追问。
这种军情反应机制其实也是在当年楚相定夺天下之时,刘钊登基之后,他定下的一系列的相当有成效的行政与军事手段,这样的方法就会让军情之间泄漏的可能性下降到最低的程度,或者说,就算有其中一环出了问题,只要事情的推动者或者主事者知道了任务的任何一环有了问题,他就可以立刻终止一切的行动,转为待命的状态,如果不出问题,自然会有天机阁负责剩下的联络工作。
这样也会防止军中某人军职独大的问题,不过在现在这种特别的时刻,出现了霍牧这样特别的将领,这个机制的约束力基本上也起不到什么巨大的效果了,当然如果能够确定这样超越机制的将领能够无限的忠心与朝廷,忠心于国家的话,那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霍牧与库格罗素两人跑出去许久,骆驼丢了,还好里面也只是钱财……钱财在这种情况下是第一时间应该放弃的东西,库格罗素只是为那头与他相处了不短时间的温和的骆驼感到难过,但是他也知道轻重,眼下他们逃出来了,这是很关键的。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或者说他们是在得知了你的存在之后,才决定出动的……我会问一问军中……或许镇北军军中也出了奸细,但是我也建议你去问一问大萨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时你们部落里,或许那些萨满会有危险。”
霍牧说的很严肃,他们刚逃走不久,他隐隐的觉得可能库格罗素的部落此时已经遭受了什么变故了,以那群匈奴人的执行力来说,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消息阻滞耽误行动的进程的……
库格罗素听了之后心里也是一惊,相较于大汉军队的保密性来说,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的部落里出现了问题,他是知道大汉有一群叫做驿卒的恐怖探子,那些人对于这种军队事务的掌控能力不容置疑。
只是感情上来说……族人们竟然会被那群凶恶的匈奴人给渗透,这实在是太让他纠结了。
霍牧只要到了巴克特里亚城中自然有办法通知天机阁的人,只要转交到尉迟达手中,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而库格罗素现在最担心的两个人就是大萨满和自己的父亲,大萨满身边护卫森严,那些萨满也都掌握着强大的巫术,相信他们也会尽全力保护大萨满的安危的。
智者婆哲永远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这是很多西域人都知道的事情。
阿帕奇部落虽然人数没有到达那种可以与一个国家抗衡的地步,但是多亏了大萨满婆哲的行走,他将阿帕奇与长生天的故事散播到了天涯海角,就连远在洛阳城太学中的学生们,也有不少听说过西域的三大智者的故事,婆哲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位。
他行走天下靠的也是一双赤足,但是若有人真的想要打他这个老人的主意,那那些人的下场一般都是很凄惨的。
大萨满相对安全,只是自己的老父亲……库格罗素不免想到了如今见到族人就会想他们炫耀自己的老父亲,父亲如今头上的白发渐多,他是亲眼看着父亲一天天的老下去的。
当年母亲死后,父亲就一个人拉扯库格罗素长大,直到被大萨满看中,家里的情况才有所改变,这一切都让库格罗素敬重自己的父亲。
但是谁都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那里,一个人老无所依,若是真的出事,又有谁会去第一时间保护他呢?
库格罗素相当的焦虑,不觉压低了身子,他的马鞭一次又一次的抽打着,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够到达巴克特里亚城。
……
而此时的清远谷地正在经历着一次相当惊险的围剿行动。
这是阿帕奇部落这么些年来遭受到的最大的打击。
或许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就是,在阿帕奇部落中,哪怕一百个普通族人都比不上一位萨满的性命重要,毕竟也不只是一百个人里面才能出一个萨满的候选,这还只是候选,最终能够熟练掌握萨满的知识与技巧,能够成为长生天所认可的信徒,这可不只是选出来就已经结束了的。
库格罗素的巫术天赋在阿帕奇部落中算是最上乘的那种,但是大萨满却没有让他去练习巫术,不去掌握巫术的萨满是很少见的,但是他却是靠着他与长生天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而胜任了这份职责,大萨满嘴上不说,但是他却在库格罗素身上看到了长生天教下一代圣子的雏形,这可比什么花钱就能买来的佛子要珍贵太多了。
所以成为萨满,要么你就有庞大的知识储备与巫术能力,要么就成为长生天青睐的幸运儿,别无他法。
阿帕奇部落这百年也仅仅有七八十位萨满出现,而且能够胜任大萨满这个位置的更是只有婆哲这个早已过了百岁高龄的佝偻老者。
任何一个萨满的去世,部落中都要举行庄严且肃穆的超度与天葬,堪比大汉祭祖的隆重。
而今日……六位崇高的萨满在保护大萨满的过程中痛苦的死去。
凶手的尖刀上沾染了邪恶的剧毒,只要轻轻划破皮肤,伤者便会在短短的十几息中咽气,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这是多么恶毒的行为,而做这件事情的人竟然到现在还没有被捉到,他在偌大的清远谷地中闪转腾挪,如同一个灵敏的猿猴,险之又险的躲避着阿帕奇部落最勇武、最迅捷的勇士。
而如今,又有七位强大的战士被凶手的阴毒所害——他不知道潜伏了多久,在清远谷地中各处都布置了可怕的陷阱机关。
拉曼德痛苦的死去,他在地上爬行的时候,身后满是血迹,他的兄弟们不忍看到他这幅凄惨的模样,用草木将其断掉的身子掩盖,他最终是在不断地呕血中挣扎着死去的。
拉曼德的死去更是让战士们怒不可遏,他们一个个都将那名该死的奸细与刺客示若死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那人却比山中的野兔还要狡猾,让他们一次次都扑在了空处,然而他却怎么样也不会逃出清远谷地的。
阿帕奇部落的高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工程,三年前大萨满带领族人搬迁到此地,赶走了那群商人之后,第一件事情,那就是修建高墙。
清源峡谷之所以称为峡谷就是因为这是一道相当壮阔的天险,一线天这样的风光在长达将近三十里的狭长峡道中处处可见,绝壁与天高,而峡谷深处却又如同桃花源一般,忽的出现一大片富饶的土地,清泉流过,林鸟相悦,实在是无法想象到那样荒凉的峡道之后会有这样完美的世外之景。
大萨满就是知道这个才将族人搬迁到这里来,他在心中勾画着未来的蓝图,库格罗素是重要一环,但是就算他是那样的重要,全族的性命也不能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而清源谷底就是大萨满留给阿帕奇部落的最后一条退路。
在峡口建造一面高达五丈的高墙,这已经足以傲视所有的军队了,哪怕是巴克特里亚城的城墙也寥寥不过五丈,这样狭窄的地形中,有这样一道防御工事,阿帕奇部落基本上是安全的。
刺客也知道这一点,他如今犯了事情,定然不会在往高墙处走了,大萨满这样精明的人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地方的……刺客心里清楚得很,而且他的感觉也没有错,大萨满婆哲早已经将高墙严格把控住了,骁勇且怒发冲冠的阿帕奇战士不会放走哪怕一只飞鸟通过。
他这样迂回其实只是为了消耗阿帕奇部落的有生力量,说实在的……他是死士,根本没有打算活着离开。
族长克里克现在很生气,阿帕奇部落的勇士战士现在近乎全部出动,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竟然还没有将刺客捉到,他感到羞愧又愤怒,而且他现在怀疑,在族人之中可能还有别的奸细。
阿尔克识是他相当中意的一个小伙子,他虽然不是部族的勇者,那些真正成长为勇者战士的男子都是有着相当强健体魄的天生战狂,而阿尔克识这样,只有普普通通的身材,也只能在族中做那些杂物,说是杂物,但是男女还是有分工的,阿尔克识手很巧,给大家搭帐篷,还有修补木制铁质的工具,他都做的很好,他的那双手是相当宝贵的财富。
族长克里克在族中知道还有许多向阿尔克识这样的有着别的才能扥年轻人,他们都是相当有天分的人,他也准备跟大萨满商量关于是否可以另外给这群能工巧匠一个特别的身份的事情,毕竟他们做的事情都是相当有技术的,普通那些牧羊还有垦田甚至采摘瓜果的工作,是个人都能做,他们做的事情可没有人能够代替。
克里克对长生天发誓,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阿尔克识竟然会是一个奸细,当阿尔克识跟随着克里克来到大萨满的帐前的时候,克里克还在想自己的措辞,想要跟大萨满介绍一下这个讨人喜的小伙子。
就是那时,阿尔克识出手了。
帐前两个高大威猛的护卫一瞬之间见血封喉。
鲜血迸溅了克里克一脸,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阿尔克识缓缓地挑开了帐门,用他那精巧的从袖间探出的刺刀,阿尔克识走了进去,克里克却没有任何可能能够阻拦他。
阿尔克识给克里克下了药,或者现在说,那不是阿尔克识了,这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两人才吃过午饭,克里克自觉是自己有些困了,没想到竟是毒药。
他最后一点意识就是看见阿尔克识冷漠的回看他一眼,这个并不高大的年轻人回看他的时候,竟然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随后克里克便不省人事。
他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他就躺在大萨满的帐中,大萨满的矮床有着独特的熏香,这是大萨满用来冥想的地方,可是他却一刻不敢多呆。
此时克里克跪在大萨满面前,克里克羞愤,大萨满却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阿凡提……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分清叛徒的身份,我给长生天蒙羞了……”克里克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可能若是大萨满不阻止他,他真的会为几位萨满的死去而殉葬吧。
族人尊敬大萨满,都称他为阿凡提,这是对于智者的最高称呼,也显出了他们无限的谦恭,有些汉人都知道大萨满的名讳,而阿帕奇部落的人却很少知道,这的确是怪事。
“起来吧,我的孩子,长生天永远不会怪罪他忠实的信徒……”
婆哲柱着自己的木杖,他坐在帐中的蒲团之上,木杖在他的身边竖立着,显得很奇怪,瘦小的婆哲做下去时,木杖要高出他一截。
他敲了敲地面,发出咚咚的实心响声,门外一个护卫虎背熊腰的走了进来,看得出来,尽管护卫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是他的愤怒还是在他的脸上现了出来。
“去叫萨满们,去叫剩下的萨满,我要去请罪于长生天……克里克,做好你的工作,不要让族人惊慌,去吧……今日的事情都是我的疏忽。”
护卫看出来尽管纠结,但是还是去做了,矮身出了帐子,转眼便没有了踪影。
克里克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不光是因为惭愧,还有为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们难过,他茫然的看着大萨满起身。
但是大萨满却没有看他。
浑浊的眼神中唯一的清明是留给那个年轻人的。
“库洛塔,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