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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赤水(中)

  天启七年九月十四日,赤水卫南方。
  水西军的大批辅兵正沿着从阿落密所到赤水卫一线的道路忙碌着,这条路上的运粮队或用独轮车、或用人力抗运,辎重兵来回川流不息。一些水西军军官模样的人还手持皮鞭,不时抽向那些他们认为偷奸耍滑的人,而被打中的人也一声不吭地咬咬牙,闷头把脚步再加快一点,道路上一片紧张的繁忙气象。
  在道路东方的密林中,几个头戴黄色盔甲的明军站在一个山头上向西方望来。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去,西方的道路不过是一条在山林中若隐若现的细线罢了,至于细线上是不是有斑点,那就完全不是人的肉眼能及的了。
  只是这几个明军当中的那人也装备了一个望远镜,这个人小心地拉伸着金属筒的长短以调解好焦距,嘴里同时不停的小声报出一系列数字:“……三辆粮车、又是两辆粮车,四个背口袋的人……”
  这个明军身边的人蹲在地上,把同伴读出来的数字不断纪录到一张纸条上,他们就这样在这山头上一站就是一天,直到日头偏西后才收拾好东西,掉头向东方走去。他们的影子一闪,就消失在绿色的森林中了。
  这几个明军官兵在林间晃动着,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沼泽和峭壁,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在这林子里走了几里地后,为首的明军军官收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铁盒子,其他几个人看着他把盒子小心地平放在了手里,然后轻轻地打开了它地盖子。
  “没事,我没有迷路,只是确认一下我们一直在朝东北走。”那个明军军官一边让周围的人安心,一边把指南针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再次大步向前走去。其他的明军也都一句话不说地紧紧跟在为首的军官身后。
  他们就这样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穿梭。偶尔会带起一两只鸟儿的惊叫声。他们从刚才的山头向东北方向走了不到十里地,面前突然豁然开朗。一个巨大地营盘猛地出现在这几个明军面前,它隐藏在这片密林的深处,顶上还飘舞着一张张火红地军旗。
  这个营地周围有不少新鲜的木桩,一看就是刚被砍伐倒的树木,营盘周围还围绕着几百名明军士兵,他们正在整理着成捆的木板,还有堆积如山的木桶和箱子。他们各司其职。除了哨兵以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几个刚回到营地的那几个明军。
  那侦查小队的军官也不和旁人多话,而是拿着一卷纸直奔中央地大营,他跑到门口和哨兵说了一声:“工兵队把总张岑求见将军。”
  贾明河很快把张岑招了进去,张岑仔细地向选锋营的营官汇报了今天的见闻,然后毕恭毕敬地把他们队观察到的敌情报告呈递了上去。又随便问了张岑几句后,贾明河就让他退了下去,他的大营里有不少福宁镇参谋司的军官。这些参谋军官马上拿起数据开始进行计算。
  “大人,敌军今天的粮食运输量有所提高,但是基本已经稳定了。赤水河对岸的贼兵大概有四万到五万。”
  “唔。”贾明河不置可否地低声应了一声。这两天来都没有观察到敌军有新地战斗部队渡过赤水河的行为,看来安邦彦主力已经都抵达了,现在看起来是收网的时候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选锋营的主力沿着赤水河走到赤水卫东面二十五里后就停止前进了。目前选锋营的主力也还集中在赤水河旁的营寨里。他们吸引住了安邦彦地主要注意力。为了阻止明军沿河东向突击,水西军还在赤水河上拦上了几道绳索。
  趁着和水西军对峙的功夫,选锋营也从森林里开出了一条小路来。从来没有人认为大军可以通过森林来完成足够的补给,贾明河也同样不指望如此,他只要求选锋营的先头部队能携带足够几天所需的粮草就可以了,真正的充足补给还是要通过赤水河来运输。
  一个参谋军官指着地图说道:“大人,经过我军反复侦查,水西贼在赤水河上的阻击部队并不多,他们沿河拉绳主要是防备我们趁夜偷渡,只是起一个警戒作用罢了。”
  “嗯。这个我很清楚。”这几天来。选锋营同样也观察着水西贼向赤水河南的调动和补给情况。参谋司的军官估计水西的阻击在一千人左右,安邦彦认为他们只要能拖住明军地进攻就可以了。反正官道在他手中,安邦彦自认为有绝对地兵力调动优势。
  为了确保这个营地的隐秘,这里是不许生火地,所有的食物都由赤水河畔的营地做好,然后再运到这里来。为了减轻运输负担,这个营地的总人数也不过千人,除了工兵队和辎重队外,这个营地的战斗部队很少,战斗部队只会在最后时刻才进入这个营地。
  贾明河在丛林中设立的这个行营足以容纳四个步队的兵力,除此以外炮队已经把四门六磅炮拖了过来。这些日子以来辎重队一直忙着把物资偷运到这个秘密基地来,现在通过的道路也已经设计得差不多了,辎重队有信心在两天内把这个营地里的物资搬过这十几里的树林,以保证对突击部队的补给。
  “立刻传令给后队,今夜让甲、乙、丙、丁四个步队进入这个营地,休息一夜后明天一早去偷袭赤水河渡口,然后两面夹击,打通赤水河航线。”贾明河最后仔细地看了一遍资料,终于觉得万事俱备了,就下达了通盘计划。
  “遵命,大人。”
  ……
  九月十五日拂晓。摩尼所
  救火营的先头部队昨日就已经抵达到了摩尼所城下,但炮兵一时还没有跟上,所以明军没有立刻对城市发动进攻。
  等黄石带着翻译赶上来以后,军情司立即审问了张承业抓住地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俘虏。张承业此外还接受了上百永宁军的投降,出乎张承业意料的是,这些俘虏供称被张承业击溃的就已经是永宁军的主力了。永宁军本来就只有三万左右的战斗部队,他们在攻击赤水卫地时候已经受到了严重杀伤。可能损失要超过一千人。
  而在明军切断了普世所到摩尼所之间的道路后,连同被切断地辎重兵在内。永宁的总兵力也不到四万人。在得知明军出现在背后时,永宁军后卫部队认为这必然是一支轻装部队,所以他们立刻向后派出一支两千人的军队试图歼灭这支明军,起码也要牵制明军以保证普氏所的安全。
  在得到警报后,永宁的辎重部队同时都向前线靠拢,所以张承业根本没有遇到过任何鱼腩部队。据那些垂头丧气的俘虏说,后卫向北方派出的第一支部队本身就是一支永宁精锐地步兵部队。在成都等地作战时,也曾有死战不退的勇敢行为。
  所以在十日得到这支军队迅速溃败的消息后,永宁军的后卫指挥非常震惊,逃回来的人说部队在转眼间就损失超过两成,而且所有带头冲锋的头人、军官和勇士都在瞬间被打死,这支军队遭到的重创,已经让它彻底丧失了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
  到十日下午时,张承业对面的永宁军地总指挥就是奢崇明的一个儿子了。由于道路和通迅的难度,永宁军无法一次展开上万人发动进攻。所以他们就只能让几千人沿路集结,然后进入战场发起反击。此外永宁军认为明军没有多少人,几次消耗后就能使明军彻底崩溃,所以他们迫于形势也只好和张承业打一场消耗战。
  可是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永宁军的预料,战斗部队从南方一波*的赶回来助战。为了给后续部队和辎重部队腾出道路他们也就被一拨拨地派了上去,然后被明军一次次地击溃。每次冲锋一般都是头人和勇士带头,结果每次失败军队都会受到重挫,两军激战了一天后,永宁军震惊地发现他们手中大半地部队都被打散了建制。
  这次永宁军为了形成内线作战,也是急行军攻击赤水卫,仓促间他们的前线储备粮食也没有多少,到十日结束的时候,部分永宁军就已经开始挨饿了。到了十一日中午前,奢崇明亲自赶来指挥反攻。但他的运气也不必他儿子强多少。明军的防御坚强得犹如铁石一般,偶尔有头人逃回来。他们都说部队几乎没有能给明军造成伤亡,这不是消耗战而是送死。
  到了下午,急急忙忙往回赶的永宁军彻底断粮了,而奢崇明似乎判断这支明军就是明军的核心精锐了,所以奢崇明决定用他珍藏已久的骑兵出去火拼。除此以外奢崇明还刮地三尺,把他能搜罗的每一匹马都找了出来,连拉粮食的挽马都不放过,同时为了进一步加强攻击效果,奢崇明还把剩余部队中地头人和勇士也都拉了出来。
  张承业遇到地最后一次骑兵冲阵,实际是整个永宁宣抚司的核心成员,大部分头人和他们地子侄都在其中,那些在先前攻击中大难不死逃回本阵的头人也都再次披挂上阵,为了给全军杀出一条生路而垂死一搏。
  经过对几个被俘的骑兵的审问,奢崇明本人虽然不在这队骑兵中,但他的三个儿子都参加了这次冲阵。黄石立刻派人前去辨认,最后从尸体中找到了其中的两个,其他战死的骑兵似乎也都很有名,大批的头人和他们的近支都被辨认了出来。
  听完俘虏的口供后,黄石就觉得这仗的北翼差不多已经打完了,永宁宣抚司的政治模式基本还属于奴隶制范畴,各个头人和他们的子侄就是永宁宣抚司的中坚力量。这些人现在就算还没有被一网打尽,那也是十者去其七、八了。没有了这些人的协助,黄石估计奢崇明已经基本丧失了对军队地控制能力。
  从十二日开始,战争的发展就不断的在证实那些俘虏的供词,永宁军在明军的攻击下溃不成军。往往明军刚开始开炮,就能看到大批的永宁军士兵脱离军官的控制,四散逃入山地和森林,前两天还能发起顽强攻击地永宁军。在一夜之后甚至连防御的能力都没有了。
  从十三日开始,制约明军推进速度地不是永宁军的抵抗。而是明军自己的后勤,从普世所到前线的漫长补给线让明军不得不屡次停下来等待军粮。黄石下令对永宁军俘虏进行简单鉴别,把其中的底层士兵编组成明军的辎重队,但这样明军也就不得不留下警戒部队,以对他们加以监视。
  根据黄石的命令,明军禁止任何形式地屠俘行为,而且黄石不惜加重后勤负担。也要让俘虏们都吃饱饭,这道命令当然进一步拖慢了明军的前进步伐。为了向前方运输足够的粮食,就连明军的炮队也常常要给运粮队让路。
  从十四日开始,大量的永宁军走出山林向明军投降,他们已经在山野里饿了几天了,而这几十里的道路都为明军所占领,他们已是无路可去。黄石这三天来一直对俘虏们宣传明军的俘虏政策,还让积极分子进山去找他们族人进行宣传。躲起来的大批永宁军士兵肚子饿。也没有了头人统领,再加上明军地宣传,不少人觉得饿死也是死,还不如出来投降碰碰运气。
  等明军给他们吃饱饭以后,这些永宁军士兵就自愿地帮助明军搬运粮草了。他们以往总是受到头人的压迫,从出生后就一直过着奴隶的生活。所以他们在失去了和土司、还有头人的联系后,就都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不少人隐隐觉得帮明军干活,就算最后难逃一死,至少现在先吃顿饱饭,落个饱死鬼也比饿死在山林里或是被野兽吃掉强一些。
  这些人虽然加强了明军的后勤运输能力,但是整顿他们又让救火营颇费了一番功夫,所以一直拖到十四日傍晚,明军先头部队才算是进抵摩尼所城下。
  到了十五日中午时分,黄石期待已久的大炮终于运到了。在大炮地轰击下,明军很快就把一段城墙上的永宁军消灭了。明军搭起梯子爬上城墙。然后支起火铳开始向城**击。在火铳的掩护下,明军很快就肃清了城门附近的永宁军。
  其间还有一小队永宁军勇敢地出城进攻明军的炮兵阵地。但在大炮、火铳和长枪面前,这些勇敢的军队就像遇到太阳的露珠那样迅速地蒸发殆尽了。等城墙上的明军把城门孤立出来以后,黄石就命令把火炮转移到城门的正面。
  没有两翼的配合,孤独地城门楼自己是没有多大防御能力地,现在摩尼所的城楼连纵深地反击也都没有了,所以黄石估计城门很快就可以一鼓作气地攻破。不过在救火营把大炮搬运到摩尼所城门前时,驻守的永宁军就开门投降了。
  据这些降兵说,奢崇明昨夜已经逃走了,摩尼所仅存的一点粮食也早就吃完了。今天守城的本是奢崇明的一个亲信头人,不过头人和他的亲随都在出城反击时被明军打死了,所以城内的永宁军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意志。
  这些俘虏也进一步证实那天张承业的战果,永宁宣抚司的统治基础已经被明军打光了,奢崇明已经无法有效指挥残存的永宁军了,所以他带着最后的一批亲信逃去赤水卫。据说安邦彦的部队也已经到达了,而且完成了赤水卫这座城堡的包围,叛军试图通过严密的包围来战胜守城的明军。奢崇明则希望能从水西军获得补给,并借他们的力量恢复对永宁军的控制。
  “永宁军已经不是问题了,他们现在或许还能守一守城市,但无疑已经彻底丧失了野战的能力。听这些降兵的说法,奢崇明的残余军队既无粮草、也无士气、连军官都严重缺乏,他们能保持行军不崩溃就不容易了,更不要说打仗了。”
  黄石又写了一封信,送回贵阳报捷。到目前为止。明军的进展比预计地还要顺利得多,根据永宁军的战斗力来看,叛军要能打下有五千明军驻守的赤水卫那才真是天方夜谭呢。当初贺定远就已经做好了长期坚守的计划,给他运进去的粮食很多,如果贺定远再稍微省着点吃,磐石营坚持到十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贺定远的弹药也很充足,当时因为担心不给磐石营运足了会让他们遇险。为了给他们补给都严重影响了对选锋营地供应。
  ……
  九月十七日,京师
  最近天启几次遇到了危险。尽管皇后都哭成了一个泪人,但太医们都对此束手无策,京师的臣子们也在背后小声议论起来。信王也仅此被招进宫问安,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天启本人很清楚自己可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这几天来,除了信王以外,天启又把他地养母李选侍也找来说了些话。看着天启和信王这对由她抚养长大的兄弟。李选侍也难过得直流泪,结果反倒是天启安慰了他养母几句,还和他的皇八妹(李选侍之女)开了几句玩笑。但这个还是小姑娘的妹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是危在旦夕。
  昨天收到了来自云南的奏疏,黄石以惊人的速度对叛军展开了进攻,听说了此事后,天启地病情似乎又有了些起色。自从进了七月,天启就常常整夜无法入眠。即使睡着了也常常自己惊醒,结果昨天晚上天启睡得很沉,一觉睡到今天天大亮才醒。
  昨夜睡得香,今天早上食欲就好了起来,天启在皇后的服侍下吃了几块点心。看着满脸喜色的皇后,年轻的皇帝温柔地笑了一下。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为妻子拢了一下头发:“等吾大好了,就再为汝做个簪子吧,不,做两个。”
  皇后把天启已经枯萎了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这对年轻的夫妻就这样静静地呆着,直到太监报告说信王又入宫来问候兄长了。
  信王来了以后,天启就让他把西南的地图挂起来,然后信王就对照着张鹤鸣地奏章,在地图上把黄石军队的驻扎地点一个个圈了出来,跟着又在上面描出了各路明军的行军路线。看到天启今天的神采这么好。信王也来了精神。这个十几岁的男孩站在地图前手舞足蹈,当着哥哥嫂子大谈了一通自己对战局的见解。
  信王兴奋地讲着他胸中地韬略。天启就坐在床上,靠在妻子怀里,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弟弟在军事地图前激动不已。等信王告辞离开后,天启长叹了一声:“吾弟今年已经十七了,他自己可能还不知道,这正是人生中黄金一样的年岁啊。”
  折腾了一上午,天启感到很疲劳于是就又躺下了,皇后把被子给他盖好,边边角角也都为他掖上了。
  “等吾大好了,黄帅那边也该大获全胜了。”天启看着天花板,眼睛里流出了明亮的色彩:“吾还要为黄帅祝酒呢,吾还要替黄帅还那笔大借款呢。”
  说完后天启低了一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皇后,又笑了一下:“等吾大好了,皇后也该给吾生个太子了。”
  ……
  九月十八日,摩尼所城南,明军大营
  几天前蔺州到普世所的交通线就已经打通了,不过出乎黄石意料的是,首先赶过来的不是明军的大批援军,而是西南督师张鹤鸣。
  上次黄石送去奏捷后,张鹤鸣在贵阳宣传了一番后,觉得自己在贵阳静坐未免发挥不出四省督师地作用来,于是他就亲临明军播州大营,打算就近统筹全局,思考明军地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吴穆在张鹤鸣的影响下也来到了播州,一时间眼看这播州就要成为西南地行政中心了。
  但听说黄石跨越山林成功,救火营已经插入普世所和摩尼所之间,切断了永宁军的退路和粮道后,张鹤鸣就连播州也坐不住了,他把吴穆留下继续负责粮草和辎重运输,自己则乘一顶软轿,从播州一路紧赶直达蔺州。
  等到了蔺州后张鹤鸣又收到普世所光复的消息,张老大人扯出地图只扫了一眼。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普世所,终于和增援地两营川军一起抵达目的地。
  只在普世所住了一晚,张鹤鸣就再次启程去追赶黄石的部队。要知道这老头子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但他的身体表现简直比那两营川军里的小伙子还要强。虽说张鹤鸣这一路不是乘轿子、就是做马车,但张鹤鸣毕竟是从播州一路赶来,他只休息一夜就能继续出发赶路还是太令人钦佩了。
  把普世所的防御交给川军后,两个步队的福宁军就开始南下。而福宁军地马队则挑选精兵强将护卫张鹤鸣,终于在昨天入夜前把他平安送到了摩尼所的明军大营。
  今天天亮后。黄石就陪着精神矍铄地张鹤鸣老大人视察前方阵地。赤水卫和摩尼所之间虽然地势平坦了一些,但也有四十里的山路,此时明军的一线已经抵达到赤水卫二十里外。
  黄石和张鹤鸣登上了一个明军占据的山头,他把赤水卫的方向指给后者看,那座城池已经隐约可见了:“张老,那里就是赤水卫,现在赤水卫周围大概有五万到六万贼兵。”
  “这么多?”张鹤鸣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不过他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是的,昨天末将又抓到了几个贼兵俘虏,他们供称贾明河将军已经夺下了赤水卫南渡口,还放火烧了赤水河上的吊桥,从昨天开始贼兵已经下令节约口粮了。”
  张鹤鸣咳嗽了一声,让人把地图拿上来,他凑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抬头对黄石问道:“奢崇明、安邦彦二贼也在其中么?”
  “回张老话。据投降地贼兵说,此二贼都在。”黄石又用手画了一个大圈,朗声对张鹤鸣讲到:“不出张老所料,贼兵确实狡诈,迟迟不肯入套,末将命令贾明河将军务必要谨守张老之令。侦查、再侦查、三侦查,终于让这几万贼兵尽数入套。”
  黄石的话像是一股暖流,让张鹤鸣两侧的脸颊都浮起红润的光华来。他昂起胸膛,捻着白须向南方看了一会儿,沉声对黄石说道:“黄石,这两贼若是就擒,则西南大事定矣!此次你定要布下天罗地网,决不能让这二贼逃了出去。”
  “末将遵命。”黄石在张鹤鸣身后鞠了一个躬,恭恭敬敬地拱手向老人行了一个礼。
  ……
  九月十九日。
  明军继续向赤水卫方向进攻。黄石立马山峰之顶,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两军的战斗场面。现在赤水卫周围的叛军数量众多。几乎前进路上的每个山头都有叛军防守。这三天来救火营击毙的永宁军比例越来越低。而水西军地比例则越来越高,南翼永宁军的崩溃显然也对水西军构成了巨大的影响。
  道路前方的山头上腾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烟雾。明军的火炮正在连续轰击叛军控制地道路上的各个山头,以打乱敌方的部署。在黄石的注视下,明军排成紧密的战斗队形,小心地向着前面的一座山头爬上去。
  在明军的火炮掩护下,叛军根本无法利用地利反抗,以往他们修在山头上的简易工事也都轻松的被明军的炮火所摧毁,那种木制结构地野战工事不但没有给叛军带来多少掩护,反倒因为木屑纷飞让他们增加了不少地伤亡。
  明军很快就爬上了山,然后居高临下地攻击背面的叛军,随着红旗开始舞动,黄石知道背面地少量叛军又被明军的火力赶到树林里去了。现在明军一个一个山头地缓慢进攻,黄石并不需要太快的进攻速度,因为时间就是明军最好的盟军。
  现在救火营之所以不停地进攻来压缩叛军的地盘,主要还是为了牵制叛军的兵力,让他们无法集中全力从南线突围。就黄石这两天的攻击来看,他认为奢崇明和安邦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为北线的叛军抵抗既不坚决,也没有什么实力,这些叛军的意图似乎也就是拖住明军的攻势罢了。
  等张鹤鸣再次来视察工作时,黄石已经可以向他骄傲地报告说:“张老,我们距离赤水卫还有十八里。今天就能推进到十五里以内。”
  越来越多的叛军开始向明军投降,到今天为止,放下武器地永宁、水西军人数已经超过两万。和以前的政策一样,黄石只是把其中的头人阶层全部控制了起来,剩下士兵的都被派去搬运粮草,而且还可以吃饱。
  黄石和张鹤鸣所在的山头,下面又是一长串俘虏被明军带了过去。同时有两门火炮则被逆向推着前行。明军要把它们部署到刚刚占领的山头上去,那个山头是个很不错的制高点。在那里部署火炮可以俯视更前面地几座小山包。
  “里面大概还有水西贼和永宁贼五万人,他们被我大明王师从四面八方包围在了这个狭小的领域内,他们既没有粮食也没有船只,很快就会全军覆灭。”黄石站在张鹤鸣地身后,把道路两侧的绵延山脉和树林指给他看,这些构成了天然的包围圈:“即使他们窜入了山林,在这些山林的对面也是正在赶来的大明官军。这次,奢崇明、安邦彦二贼已经是插翅难逃了。”
  黄石说完后吸了口气,大声对张鹤鸣说道:“大人运筹幄、深思慎行,奢崇明、安邦彦二贼除了束手就擒,再无第二条路好走了。”
  张鹤鸣现在也披了一身的盔甲。虽然已经给张鹤鸣的铠甲减去了许多零碎,但怎么也还是有三十多斤重,可是老头子走起路来仍是健步如飞。自从来到摩尼所以后,看到这大好地局面。张鹤鸣更是精神奕奕,绝对称得上是鹤发童颜了。
  笑着接受了黄石的恭维后,张鹤鸣也大声称赞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此次若是能一举荡平西南乱事,黄石你当居首功!”
  “谢张老大人提拔,末将铭感五内。”
  ……
  九月二十日。赤水河南,选锋营大营
  几天前奇袭夺下赤水河吊桥后,贾明河就点了一把火,把桥梁彻底烧光。接着选锋营两线夹击,沿赤水河而进,一天内把水西军的阻击部队扫荡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失去了粮草补给,大部分水西叛军都逃过森林,通过阿落密所逃回大后方老巢去了。
  有些小股的死硬份子还想和明军玩捉迷藏,犹犹豫豫地不想离开赤水河太远。但贾明河此举就是为了保证赤水河航运畅通,自然没有兴趣深入林子去追击他们。明军就是简单地拔除了他们悬在河道上的拦绳。然后明军的补给竹筏就开始向前运输粮草和弹药了。
  这两个月来。福宁镇本部还送来了上千的补充兵。现在到磐石营的补给线不通,到救火营地太艰苦。所以金求德就一直在补满选锋营的编制,无论是之前的因病减员,还是这次战损的官兵,都立刻从永镇大营得到了补充。现在选锋营不但各队都是满员,贾明河自己手里还扣着四个把总队共二百人的补充兵,如果他有需求的话,还可以再向播州大营要。
  赤水河方向不时传来枪炮声,几天来叛军不断试图强渡赤水河突围,而明军也不断地挫败他们这种企图。贾明河沿赤水河南岸部署了足有十里长地警戒哨,每里都有一个步队作为机动部队。
  水流比较平静的可以渡河之处就那么几个,如果发现叛军渡河的话,很快大批火铳手就能赶到现场。大部分情况下叛军在湍急的河流里挣扎渡河时,不等渡过一半他们就会和他们的竹筏一起被明军打成碎片。
  今天播州大营又运来了一批援军,现在除了选锋营外,云集此处的还有三千多西南明军,他们主要帮助贾明河负责夜间保卫工作。那几个指挥使白天主要就是带领部下做竹签,然后把它们插满岸边,指望夜里有人能够踩上来。贾明河估计这三天来,友军们已经插了数以十万计的竹签下去了,当然,选锋营也陪着他们插了一些,这些东西白天虽然不会有什么效果,不过晚上的威力却还可以。
  虽然在夜里强渡和自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每天夜里都能遇上几拨疯子,明军为此在河岸上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叛军就算能战胜看不见地漩涡、激流、礁石和竹签地话,那等他们一上岸也会被明军立刻发现。
  二十日的整个上午都很平静,各处都报告没有发现有叛军强渡现象。贾明河沉思了一下,就下令再次拓展警戒线。下午地时候,赤水卫方向传来了隐隐的炮声,贾明河亲自跑上山头向南观察,虽然没有看到什么确凿的迹象,不过叛军没有火炮这是一定的,想来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明军的战线正在压迫过来。
  下午,有人报告正对赤水卫的渡口发现了大量叛军集结。这个地方有个水流较慢的浅滩,而且渡过后很快就能踏上官道,所以一直是贾明河最注意防守的地方,他还在此地部署了六门火炮,听到警报后他立刻就策马赶去。
  正如报告所说,大批的叛军正在对岸名目张胆地扎制竹筏,整整一片林子都被他们砍倒了。贾明河见状就下令开炮。一门六磅炮不停地咆哮着,不时打倒几根竹子或是一颗树,在叛军大队附近激起一片一片的尘土。不过叛军这次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只是在那里继续扎竹筏。
  贾明河取出了望远镜,向着对岸看了过去。几个参谋司的军官把双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站在贾明河的背后,一个个都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嗯,贼兵还在扎一种竹甲。”贾明河一边观察着对岸的动静,一边小声地念叨着:“似乎是一种半身的竹甲……有个贼兵做好了一件,嗯,确实是竹甲,他还套在身上试了试大小。”
  叛军们仿佛根本没有顾及到不时飞落在身边的炮弹,只是专心致志地造着浮水用的工具。贾明河轻轻地把望远镜从眼睛上拿开,若有所思地望着对岸半天没有说话。
  “大人,我们让六门炮一起开火,或许能把他们打散!”
  一个年轻的参谋军官大声地说出了他的建议,但贾明河却摇了摇头:“你做梦呢,千总。”
  “停止开炮!”贾明猛然后退了几步,大声下令的同时把单筒望远镜用力地收了起来。他环顾了周围的军官一圈,再次大声地喝令道:“把那四门火炮也都调过来,把选锋营的防区集中到这周围的五里来,其他的防区交给友军去填补。”
  ……
  当夜,赤水卫周围响起了千万人的歌声。黄石走出营帐,望着传来歌声方向的那片篝火看了一会儿,招手叫来了一个翻译:“他们在唱什么?”
  “回大人话,这都是贼兵们祖传的歌谣,是关于他们的英雄、他们的祖宗和他们的神灵的,已经传了两千多年了。”
  “是吗?”黄石轻声又问了一句。他静静地倾听着这万人的合唱,歌声似乎含有无限的感慨和崇敬,在星空下又隐隐含着不尽的哀伤和彷徨,只是……其中也自有一种昂扬,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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