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庭
他被接回了家。
爸爸见到他很吃惊，随后便用了然的眼神看向妈妈。妈妈并没有像和外婆说话时那样暴戾，她眼中含着温柔的光，“儿子想你了。”
说着，妈妈便把他往前一推，他是带着些趔趄扑进爸爸的怀抱的。
爸爸倒没对他怎么样，伸手抱住了他，“想爸爸了？”
他有些委屈，觉得自己像个被妈妈推出的皮球，他便红着眼圈点点头。
爸爸揉揉他的头发，“好儿子，爸爸没白疼你！走，爸爸带你下馆子去。”
那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了饭馆，爸爸让他点菜，他拿着菜单问爸爸爱吃什么菜。
一个连学都没上的小孩子家，能先过问他爸爸喜欢吃什么，而且是眼睛里闪动着怯生生的光。做爸爸的，怎么会不动容。爸爸摸摸他的小脸，“你爱吃的菜，爸都爱吃！”
他又问妈妈爱吃什么，妈妈看了眼爸爸，“你点你爱吃的，儿子。”
那天点什么菜，他都不记得了，反正有许多菜他都没吃过，随手点了两个。他唯一记得的是，爸爸从饭馆出来就一直牵着他的小手没松开过。
晚上，妈妈让他一个人睡，他不敢说害怕，更不敢睡觉。隐隐约约就听到爸爸妈妈房间里传来的对话声。
“你以为你把儿子接来了，我就不离婚了？你不是闹得很欢吗？接什么儿子！”
妈妈的声音带着从没有过的柔弱，“我就是利用儿子了，怎么了？！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失去这个家，难道这也有错吗？”
爸爸的声音有些发冷，“哼，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妈妈带出了哭腔，“那你就告诉给儿子，说你不要我们娘俩了，不要这个家了！”
“谁说我不要，我要我儿子不要你！”爸爸的声音比妈妈的声音高了许多，妈妈好一会儿没说话。接着，他便听到妈妈呜呜的哭声。
他就是在那时哭出声的，很大声的哭。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吵架，他也说不清，他就是想哭，哭得声音很大。
他的哭声惊动了他的爸妈。
妈妈是先进了他的屋的，进屋便一把抱住他，跟着他一起放声大哭起来，“我们娘俩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妈妈胡乱的抱住他的脑袋，哭得一声高似一声。他总觉得妈妈是在哭给爸爸看，而他，脸埋在妈妈的怀里也只能跟着妈妈一起哭。
爸爸皱着眉，拉开了他们母子，“你当着孩子面说这些干什么？！”
妈妈还没说话，他已经转身扑向爸爸，在爸爸要抱他时，他抢先先抱住了爸爸的脖子，“爸爸，不要赶妈妈走，好吗？爸爸，我不能没有妈妈啊。爸爸，我求求你了！”
妈妈已经停了的哭声在他背后又响起来，爸爸沉默的抱住了他。
那次之后，爸爸再没提过离婚的话。虽然爸爸会时常回家晚，但是爸爸至少是回来的。回到家在他面前，爸爸对妈妈也很好，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是知道的，爸爸妈妈中间隔着了什么。
妈妈也不再和爸爸闹，在她得意过后，抱着他由衷的感叹：多亏我有儿子！
家，还是个完整的家，他却高兴不起来。
原因在于妈妈一直在骗他，而且她还当着他的面承认，她一直在利用他。当初，妈妈常会和外婆说都是因为他这个儿子，妈妈才不和爸爸离婚的。而实际是，因为他，爸爸才不和妈妈离婚。他终于知道他在这个家的意义：妈妈的挡箭牌，妈妈的利用品。
渐渐的，他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他也学会利用妈妈，利用爸爸，学会利用很多。比如利用优异的成绩讨老师喜欢，在出现一些状况时，老师们往往更相信他。再比如，利用他在同学中的威信，他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他忽然觉得，利用，其实也是挺好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一路走来。
这个世界就是相互利用的世界，亲情都在被利用，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呢？只要有那么一个点，一个自己想要的点，和别人想要的点，就可以利用。
他唯一一个不想利用的人就是外婆。虽然他不常回乡下看外婆，但是他还是很怀念在外婆家住的那段时光。乡下的篱笆小院里，有花、有果树、有跑来跑去的小鸡，还有蔚蓝的天空。他有个情节，叫“外婆家”。
而外婆，那个陪着他长大的人，孤零零的死在了乡下。
听到外婆的死讯，他一声也没哭。妈妈倒是哭得昏天黑地的，哭过后，妈妈看到一旁貌似若无其事的他，跳起对他嚷，“你外婆都不在了，你居然眼泪没落一颗，你外婆还照顾你那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看着他的妈妈。
曾经，妈妈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女人。而现在他眼前的女人，被多年痛苦的婚姻折磨得肤色黯淡，面容憔悴，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这样一个不可爱，又会拿亲生骨肉当筹码的女人，他是爸爸也不喜欢她。
“我的良心？”他盯着妈妈，忽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不是都被你利用去了？你利用我去栓住爸爸，难道不是吗？”
妈妈僵在了当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他笑得幸灾乐祸，话说得更为残忍，“我有说错吗？你以为我小不懂得不记得吗？但是我恰好全部记得。其实就是你害了外婆！如果我没被你接回家，不被你利用着，我会一直陪在外婆身边，我会比你更好的照顾我外婆。外婆的死，全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不能讨得你自己男人的喜欢，偏偏要让我去讨。你自己没了本事，还要我帮着爸爸留下你。你整天向别人哭诉你的不幸，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有个完整的家，但是我一点也不稀罕！既然你不幸福，干嘛你不离婚？为什么每一次都说因为我，我为你背黑锅背了这么多年，我早背够了！”
他说完一番话就扬长而去，留在几乎要崩溃的妈妈，和目瞪口呆的爸爸。
那年他正在讲初中。
从外婆去世后，妈妈收敛了许多，爸爸也变得小心翼翼的。他们见到他都讨好的嘘寒问暖，他只觉得恶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妈妈背着爸爸会和他哭，哭她这些年来的不易，希望儿子理解她。他不耐烦的皱着眉，“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我要写作业，你快出去吧。”
妈妈就这样被他打发出去。
但是，他的妈妈不曾改变过，就像你别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她还是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陪着几天笑脸后，又暴露出本性来。她会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
你要好好学习，那样你爸爸才会更喜欢你！
你要把英语学得更好，那样你爸爸才会更喜欢你！
你要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那样你爸爸才会更喜欢你！
你这次考试考得好，你看你爸爸回家的次数都多了。
……
妈妈所有的话，最后都会落在爸爸身上，好像和她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