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虚弱的A
苏瑞就这样下着狠心,可是挂断电话后,仍然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如磐石压在上面一样,让她呼吸不得。
她调整了一会,还是没办法用这个状态回到乐乐的病房,而且,她每次一出来,再进去的时候,都需要一系列消毒措施,既然乐乐已经在药物的帮助下睡着了,苏瑞也不想吵到他。想了想,她索性走到病房前面的休息大厅里透透气。傍晚身份,医院里的病人还是不少,聚集在大厅里的病人家属和护士也是不少。
苏瑞一走过去,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带着或兴奋或惊叹的表情,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苏瑞在一堆护士后面听了一会,这才恍然:原来她们还在说商天南的那件事。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很快平息,既然是商战,只要有一方愿意投降,另一方也不至于斩尽杀绝,可是,听他们的说辞,似乎这件事已经愈演愈烈了。
这件事已经牵扯了一堆政—界要人,或者财经大鳄,其中不乏被政—府扶持的大企业,纳税大户,十大青年才俊……总而言之,真相浮出得越多,就越让人觉得,生活简直假得像一出话剧,这里面的浮世绘,已经让世人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好笑了。这么大的影响力,自然也惊动了政府的有关部门,有关部门已经下达通知,严厉制止网络暴力,并且对这个事件的幕后首脑,黑帝老A,下达A级通缉令。
黑帝老A的身份,也在政府堂而皇之的通告下,浮出了水面。
一时间,他从一个只有小众得知的神秘存在,变成了街头巷尾,人人称道的传奇。
而有关部门的打压力度也是超级强大的。整个网络几近瘫痪,他们既然组织不了病毒的传播,就索性关掉病毒寄生的平台,那天晚上,无论打开哪个网页,都会弹出一个对话框来。
“本网站因为系统原因,正在维护阶段,暂停使用,望请见谅。”
这个措施,其实让普普通通的网民们怨声载道,他们又没参与这些破事,为什么反而成为了受害的那一方?
因为强烈的抵触情绪,这让他们转而去支持老A,一时间,所有人都分为了三派。
一派支持官方,一派支持老A,还有一方打酱油路过。
苏瑞自认为是第三方。
她不是卫道者,但也不是盲目激进分子,对于老A的行为,她赞叹但并不认可。当然,对商天南,她也没有任何同情可言。
整座大厅里都弥漫了这个话题,无论懂的人还是不懂的人,都在那里津津乐道,乐此不彼。苏瑞本来是想过来透气的,结果这满大厅的私语声,哪里还能休息得了,她索性继续往外走,一直走出了医院的住院大楼,到了后面一个小小的花坛边,这才停下脚步。
夜风很凉,花坛很安静,苏瑞深吸一口气,给Alex打了个电话,谢谢他的午餐和晚餐。
Alex的声音却很不对劲,不仅仅像是疲倦,那几乎是一种极萎靡的状态。
“嗯,没关系。你在医院也要注意好好休息。”他的鼻音重重的,语词含糊,几乎听不清里面的字眼。
苏瑞本来想挂断电话的,想了想,还是警觉地问了一句,“你不要紧吧?”
听Alex的声音,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一样,甚至于……他生病了吗?
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要紧。”Alex强撑着回答,还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声,“我现在在酒吧这里,有点吵,先不说了。等我忙完了,再给你打过去。”
“嗯,对了,Alex……”苏瑞本来想说,让他明天别来接自己上班了,她坐地铁过去也很快,不过,一句话还没说完,Alex的手机似乎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后,再无声息。
她愣了愣,赶紧再拨过去,那边始终一阵忙音,总是接不通。
苏瑞知道,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也许是晕倒在地也说不定,这个猜想让苏瑞心乱如麻,她想给酒吧前台打了电话,问问Alex现在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酒吧,可是好了一圈,才发现没前台的号码,苏瑞只能先去问李艾。
李艾今天窝在沙发里看了一整天的电视,中午斯杰又来过了,不过,斯杰很乖,没有再说什么过火的话,做完饭后,便乖乖地离开了。苏妈妈虽然想去医院看苏瑞他们,却被李艾制止了。
苏瑞明天要去公司,明天的看护工作,肯定会落在苏妈妈她们身上,所以,趁着今天好好休息,大家轮流照顾,才可能持久。
听苏瑞说起这个情况,李艾也很着急,“不过,Alex此时应该在家吧。斯杰之前打电话来说,他们刚刚去酒吧看过地形,那时候Alex并不在酒吧里。”
“那他家的地址是?”苏瑞忙问。
李艾于是报出一个小区的名字,那也是一个高档小区,但不至于高档到高不可攀的地步,比起李艾原来的商家,还是平民许多。
这也很符合Alex的形象:安静,低调,华而不宣。
苏瑞又问了一句苏妈妈的情况后,这才安心挂断电话,不过,其实在收线的时候,苏瑞还有一个问题,想了想,没能问出口。
那个问题就是——
喂,李艾,你和斯杰已经发展到会通电话报告行踪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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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瑞将乐乐交代给看护后,直接赶到了Alex的家。他居住的地方离医院不算很远,打的过去,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
所以,当苏瑞站在Alex的门外时,时间才不过八点半。
她在门外再次拨通了Alex的电话,可是,仍然没有人接听。
防盗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苏瑞的手悬在上面稍做犹豫,然后果断地敲了下去。
“Alex!”
没有人应声。
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似的。
苏瑞的心提得老高,正要转身离开,屋里又传出一个什么东西砸地的声音,她先是一愣,紧接着,又使劲地敲了敲门,“Alex,你在里面吗?我是苏瑞,如果你在里面,就赶紧开门。”
里面又变得毫无声息,不过,苏瑞知道,他在里面,他一定在里面。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件事让他动弹不得,或者说,那件事让Alex不能开门。
她先尝试着拉了拉铁门,门是反锁的,苏瑞根本没办法将它拉开,想了会,她转身去楼下叫来了物业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这里的住宅属于全公寓管理,物管配备着每位用户的钥匙。不过,他们当然不会轻易使用。
“请问,你与业主何先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需要破门而入?”工作人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中年妇女,简直像审犯人一样看着苏瑞。
苏瑞知道,单凭自己的猜测,肯定没办法让这位阿姨为自己开门,一咬牙,她索性胡诌道:“我是他女朋友,我们刚刚吵架了,因为……因为我在外面另外有人了,我怕他做傻事,大姐,求你了,万一他真的怎么样,我也不要活了。”
苏瑞的担心和急切也不是装出来的,加上刚才胡娟的那一通电话,她的情绪还是很让人信服。
物管大姐狠狠地鄙视了苏瑞一眼。
现在的男女关系啊,哼哼……
不过,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姐还是用钥匙为苏瑞开了门,大门一推开,迎面便是一个装修得颇为后现代的大厅,屋里很暗,玄关处有一排操作按钮,上面分别写着:开窗、开灯、静音模式、电子屏蔽模式、轻音乐模式……各式各样的选择。
苏瑞信手按下了“开灯”。
“滴”的一声后,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天花板,墙壁,地板,仿佛化身为一整块一整块,柔和的夜明珠。苏瑞找不到灯藏在哪里,光线仿佛是透过实体,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想不到,Alex的住宅居然那么梦幻,虽然不大,但有种穿越到科幻世界里的感觉。
她也不忙着感叹这些装修的神奇了,她凭着直觉,径直向客厅最后面的那间卧房走了去,到了门口,才发现那是一间书房,果不其然,门一推开,苏瑞便看见了Alex。
Alex蜷缩着躺在了地上,椅子则歪倒在一侧,在他的脚下,是一只被摔坏的手机,电池落到了一边,难怪苏瑞怎么拨打,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你怎么了?”苏瑞只看一眼,心立刻揪紧了,她冲过去,先是保住Alex的肩膀,几乎下意识地想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她的手开始打起颤,不过,等真正看见Alex的脸时,苏瑞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还是清醒的,虽然脸色过于苍白了点,不过,并没有失去神智。
“哎呀,真的做傻事了!”物管大姐尾随着苏瑞走了进来,大姐的眼尖,低头便瞧见了门楣处的那个药瓶。
瓶子歪在了一侧,里面的药丸全部撒了出来,苏瑞冲进来的速度太急,方才竟没有留意。
“大姐,麻烦将药瓶拿过来。”苏瑞心中一动,赶紧冲着大姐招手。
大姐本来已经打算叫救护车了,闻言,忙忙地将瓶子捡起来递给苏瑞,苏瑞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字母,气味很是难闻。不过,看样子,这应该是药,而不是毒。
“几粒?”她果断地问。
“五粒。”Alex的声音很虚弱,好在,逻辑尚且清晰。
苏瑞连忙倒出五粒药丸来,抬头看见书桌的电脑一侧还有一杯白开水,她探过身,将水拿了下来,又要药丸放进他的嘴里。
物管大姐则在旁边一惊一诧,“你怎么还给他吃,你这个女人也太恶毒了,还是赶快送医院,洗洗胃才行。”说着,她已经拿出手机,就要拨打119.
她已经认定,这些药丸是被戴绿帽子的男人想不开时,寻短见用的毒—药。
真是的,年纪轻轻,又长得清清秀秀,何至于为个女人要死要活啊。
“不要。”Alex将药咽下去后,挣扎着撑起身,低声劝阻道:“我没事,这是老毛病。”
物管大姐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没事,您回去吧,我躺会就好。”Alex不得不继续说道。说完这一句,已经有点吃力了。
可是神态还好,怎么看也不像还要寻死的人。
物管大姐看了看Alex,又看了看苏瑞,心底满腹的唠叨与嘀咕,不过,还是离开了。
住户最大,她尚且开门进来已经是违反规定,她可不想帮忙不成反惹一身骚。
直到物管大姐关门出去后,苏瑞才静下心来,扶着Alex的胳膊和肩膀,勉力将他扶了起来,“我把你送到床上躺着。”
不过,这间书房没有床,只有一个贵妃榻一般的大沙发。从这里到卧室,还有一段距离要走。
Alex虽然看着瘦瘦弱弱,但毕竟不矮,所以,体重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轻。
察觉到苏瑞的吃力,Alex轻声道:“让我在沙发上躺一会就好。”
苏瑞于是将手一松,搀着他,慢慢地倒在了书房的沙发上。沙发不太大,躺一个人刚刚好,不过,腿就不能伸直了,只能垂在一侧。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可是他的表情却很娴静。
或者说……苍白得看不出其他了。
因为仰躺的缘故,本来就不太长的刘海全部拂了上去,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以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苏瑞蹲在他的身侧,担忧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Alex刚才的话,这似乎是固疾,也许是相当于羊角风一样的癫痫。可是,他没有抽搐,更没有吐白沫那种现象,Alex的身上很干净,除了方才蜷缩在地上时,右侧肩膀上沾的那么一点灰,再无其他痕迹。
那会是什么病呢?
“没关系,老毛病。”Alex还是这一套说辞,似乎无意解释。
苏瑞也没有再问,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将方才药瓶上的那一串英文字母记了下来。
吃过药后的Alex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脸颊上的红晕慢慢地露了出来,苏瑞也不敢吵他,就是蹲在旁边,用毛巾擦着他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Alex的手。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乐乐的体质一直很差,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病不知道得过多少,苏瑞对照顾病人,其实也算驾轻就熟,她总是会在乐乐生病的时候,牢牢都握住乐乐的手,让乐乐知道,妈妈一直在身边,一直在旁边支持他,照顾他。
所以,此时苏瑞握紧Alex的手,也不过是个习惯性动作而已。
她却不知道,此时被自己拽在掌心了的那只手,正在猎猎地发着烫。
“好些没有?”两人静默了半小时之久,苏瑞才问。
“嗯,谢谢。”Alex的声音也明显比方才有中气许多,他另一只手覆着额头,轻声道:“抱歉,让你跑一趟……”
“抱歉你个头啊。”苏瑞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明明自己身体不舒服,怎么还跑去帮我。你逞这个强干什么,万一你真的有个好歹,我绝对不会因此感激你,我肯定会恨你。”
苏瑞已经肯定:Alex之所以会发病,是因为他昨晚陪了自己一宿的缘故。
如果Alex真的因此有个什么好歹,苏瑞自然不会原谅自己。
“和你没关系……”见苏瑞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Alex也急了,忙忙地坐起来,辩解道。
不过,大概是力气还没恢复,或者说,这药物本身就有麻痹的作用,他才撑起一半,又躺了下去。
苏瑞看得直恼,“别动。听话!”
没办法,训斥乐乐的次数太多,“听话”两个字冲口就出来了。
Alex则因为苏瑞凶凶的一句,吓得一怔,果然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苏瑞看在眼里,不禁暗笑: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啊。乖巧得让人心疼。
“不过,真的不用去医院吗?”苏瑞又问。
她刚刚进门的时候,Alex的模样真的很让人担忧啊。
Alex摇了摇头,淡淡道:“没关系,习惯了。只是最近很少发作,所以没有及时吃药。”顿了顿,Alex又道:“你过来,乐乐不就一个人在医院里了么?你快点回去吧,我没事,真的没事。”
“没事你个大头鬼啊,我等你睡着后再走,乐乐有护士照顾,而且也睡着了,暂时没多什么问题。”苏瑞不由分说地阻止了Alex的话头,起身道:“我先扶你去卧室。”
在沙发上躺一晚上,终究不太舒服。
Alex点点头,手扶着沙发椅背,勉力坐了起来,“不用扶,我自己来吧。”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到头来,他还是不得不靠在苏瑞的肩膀上,等他们出了书房,抵达卧室的时候,两人都累得够呛,苏瑞将他放回床上时,脚下被床脚绊了一下,身体一歪,竟然跟着Alex一起倒了下去。
好在苏瑞反应迅敏,及时将手撑在了床上,另一只胳膊则不小心,压到了Alex的身上,Alex倒没怎么吃痛,他偏过头,看着趔趄在自己身侧的苏瑞,在她就要爬起来的时候,突然开口,轻声道:“可不可以,就这样陪我躺一会?”
苏瑞愣了愣,看着Alex柔润而希冀的目光,她也不忍心拒绝。
而且,在苏瑞的心中,她与Alex的关系,一直是坦荡荡的,现在他生病了,她过来照顾他,也不过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此一想,苏瑞当然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将压在Alex身上的胳膊慢慢地收了回来,苏瑞靠在床边,面向Alex侧卧着,中间尚有拳头长的距离,可是,Alex并没有靠过来,苏瑞也没想着贴过去。然而两人距离仍是太近,他的目光始终萦绕在她的脸上,柔和安然,没有压迫感,但也不失存在感。
“睡吧。”她说。
“嗯。”他于是收回目光,很端正地平躺着。
她歪着头,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Alex,看着他轻阖的眼睫,纤秀的五官,微启的唇,苏瑞心底莫名涌出一阵涩软:这样乖巧的性格,未尝不是一种隐忍,而隐忍,通常都是受过很多苦才获得的品德。
她抬起手,几乎下意识地将他额前的散发捋到一边,Alex并没有动,眼睛依然合着,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苏瑞将手拿开,轻声问:“睡着了吗?”
没有回音。
她于是慢慢地坐了起来,为Alex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间卧室。
关灯的刹那,Alex的手轻轻地动了动,抬起来,又放了下去,他一直没有睁开眼,而是等着她的脚步声穿过客厅,随着大门合上的响动,一直消失在走廊的那边。
他现在不能霸占苏瑞的时间,她自己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而且——
Alex翻过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手捏着刚才被苏瑞压过的床单,又禁不住地蜷缩起来。
而且,他现在似乎遭遇了一个危机,Alex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安然度过。在此之前,还是不要牵扯到其他人才好。
他到底小看了斯冠群,原本以为他不过在商界有一定的位置而已,如今才知道,他背后的关系之广之深,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因为他的任性,FREESU也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Alex又觉得头痛起来,全身发凉,被一种极端孤寂与无助的感觉包围着,几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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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瑞轻手轻脚地离开了Alex的家,虽然觉得探究别人的生活不太好,可是,苏瑞还是不放心。Alex之前的模样真的吓到了她了。好容易回到医院,苏瑞直接冲到了精神科的值班室,在医生面前写下了她记住的那一行英文字母。
也就是那瓶药的名字。
医生端着眼镜辨了半天,终于面色严肃地说:“如果这确实是你朋友在食用的药品,那他的情况真的很糟糕,据我所知,这类药在国内都几乎没有,因为病例实在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