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庭前问责
“朕,亲自审问。”
拐角尽头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衣袍的五爪金龙脚踏祥云,能以五爪金龙做为衣服图案的人,整个大平朝,也只有一人——嘉明帝。
不待人影走近,所有人就全部跪下,嘴里高呼“万岁。”
苏沄蓦也跟着跪下,额头触地,只有蕙兰公主低身行了个半礼,见到嘉明帝走近,她忍不住哽咽道:“皇兄,兰儿实在是心疼姐姐。”
嘉明帝的年岁算来要比苏相小一些,但是眉眼间却更显苍老疲惫,苏穆延已经到了中年,但外貌并无明显老去的痕迹,只是气质更加温和醇厚,如同一坛陈酿,历久弥新。嘉明帝的眉眼中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和疲惫,是久经人心算计,坐拥天下后的那种沧桑感。
他深如古井的眼波,难得地起了波澜,看的出眼神的沉痛和伤心,最后听得他道:“你放心,我一定给长姐一个公道。”
跟在皇上身后进来的雷泽鸣,连忙叫了一声:“娘。”走过去搀扶着伤心的蕙兰公主,低声安慰着怀中的娘亲。
苏沄蓦只见到一个褐色龙踏云纹的鞋靴站在自己的面前,听得面前一个有些疲惫和苍老的声音道:“抬起头来。”
苏沄蓦缓缓抬头,正对上嘉明帝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苏沄蓦本着规矩道:“臣女苏沄蓦给皇上请安。”
嘉明帝看着苏沄蓦和长姐肖似的容貌,心中微颤,见她雪白的裙摆上那几只如同墨染的莲花,眼神中带上了一份哀戚。
不知怎的,苏沄蓦忽然想起母亲慕毓莲活着时常对她说的话:“你舅舅一个人太寂寞了,你以后见到他,要时常对他笑一笑。”想到此处,苏沄蓦对嘉明帝展颜一笑。
她分明见到皇上的眼波一动,顿时眼中的情绪和伤痛全部浮现了出来,还有苏沄蓦看懂的,陛下对她母亲大长公主慕毓莲的满满的思念。
“八年了——”嘉明帝抬起头,闭上眼睛,缓缓道:“从你母亲去世后,到现在原来已经八个春秋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停了下来,最后只是叹息道:“你母亲出嫁前住在皇宫的枕莲阁,宫中的一切依旧是她生前摆放的东西,总是有人打扫,却很久没人去住了,你今后有空,多去那里走走吧。”
苏沄蓦忙应了声是,听得头上的嘉明帝道:“都起来吧。”
在苏家的庭院里齐压压跪了一地的人这才都站了起来,苏沄蓦也起身退到了一旁,她的眼风远远看去,正见到一席熟悉的玄色长袍和挺拔的背影,正是消失了三日的慕云深。
苏沄蓦的面色不变,在无人看到处,嘴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慕云深,怕蕙兰公主帮不动她,居然连皇上也请来了。虽然和慕云深相处的时间短,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出来,这对父子之间似乎因为当年惜妃娘娘的死而有了隔阂,如今慕云深还愿意为她而去请了皇上出马,苏沄蓦心中十分感动。
嘉明帝走上了亭台正中,那些演员已经鱼贯下去,倒是留下了刚刚饰演着公主的那个白衣舞姬,此时她也跪在地上,但经过苏沄蓦的嘱咐,神色依旧镇定大胆,皇帝低头看了看这名舞姬,没人看得出他眼中深深的留恋,长姐——对于他人生的后半生,几乎就是母亲般的温暖啊。
他转过头,对苏穆延道:“长姐是我大平朝大长公主,在你府中屈辱受死,你府中上下人等,本该全部受死。”
苏穆延忙跪下,以头碰地,连声道:“微臣有罪。”
苏老夫人再维护孙子,终究是女眷,见此情景哪敢再说什么,倒是苏沄曦向慕云舒使着眼色,意思是让慕云舒求情,慕云舒面色有些为难,并没有上前。
又听得皇上淡淡道:“今日本不愿扰乱爱卿们休沐的时间,但奈何涉及到朕的家事,也是国体,各位便都回避吧。”
众人巴不得有个借口能够不用尴尬地站在这里听苏府和皇室的八卦。什么,你说你爱听八卦?皇家的故事听多了是要掉脑袋的,众人连忙告退,连女眷的桌子也是一连串的环佩叮当,几阵香风过去,院子里很快就没了身影,只剩下皇上和苏家人在院子里,蕙兰公主则被扶到了内间休息。
亭中风微动,但是场面却宁静地令人窒息,沈漪澜被压在地面上直不起身,她脸色惨白似乎就要昏过去,苏穆延在地上长跪不起,他并不觉得屈辱或者是被沈漪澜欺骗后的侮辱,他的脑中则是一遍一遍地回想着九年前的那次生日,撞破慕毓莲和侍卫的奸情后,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但说不出是为什么,每每回想起慕毓莲那夜倔强又伤心欲绝的眼神,他的心就是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那夜慕毓莲的一句话言犹在耳:“苏穆延,我公主之尊下嫁与你,许你外妾入室,为你生儿育女,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他是如何回答着?啊对了,他沉默着,一剑杀死了侍卫,却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慕毓莲。
她抬起洁白消瘦的手臂,仰着头,掩住脸庞,一席黑发愈发显得她清瘦,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滚落到发鬓中,苏穆延只以为她为情人伤心,转身走掉。
而那夜,就是他们夫妻二人最后的一次对话
公主之尊,地位高于驸马,平朝律法,驸马和公主只能合离,且驸马不许再娶,不能再有后嗣。苏穆延和慕毓莲,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知道,慕毓莲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直到几个月后,岸芷轩传来了慕毓莲病死的消息,他的心仿佛裂开了一样,急急地走进了岸芷轩,正欲进门,沈漪澜却从门中出来,见苏穆延面色为难,告诉她公主临死前都在叨念着晴朗的名字,苏穆延已经迈进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看着床幔里那只挣扎着想抓住什么,最终又默默垂下的手臂,转了身,从此天人永隔。
那是他和慕毓莲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