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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千里寻夫骤雨歇

  下弦月起,云层丝丝缕缕飘过。
  云槿侧眸看向他,眼眶微微起雾,心口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你留在这里。”
  面色沉稳的梁榭潇趁土匪交班之际,准备潜入其中。
  回过神来的云槿下意识攥进他的臂肘,脱口而出道:“我与你一起!”
  梁榭潇回眸,不带一丝情绪扫了她一眼,眉头蹙拧,后者旋即反应过来,双颊一红,立马松手。
  牛皮灯笼高高悬挂在寨门两侧,山顶夜风凉寒料峭,一阵阵刮过耳畔,呼呼作响。
  两道黑影不紧不慢深入,不着痕迹躲开夜间巡逻的土匪,行至地牢时,数十位手持弯刀的土匪一动不动守在门口,俨然石樽木雕。
  绕到地牢后门,一如前面的阵仗。
  梁榭潇深眸一凝,略微弯腰,以食指中指夹起一块砂砾,嗖地一声投掷对面方向。
  碰撞加之狗吠,土匪们大惊失色,不自觉攥进手中弯刀,余下两人守卫,其他人迅速奔向声响之地。
  如豆灯盏昏黄,投射两道人影。牢房尽头,一股湿烂朽糜之气直窜鼻息,引人生呕。
  哐哐当当——
  闭目假寐的二人慢悠悠睁眸,瞥见是他后,旋即目瞪口呆。
  “仲白,你怎么来了?”
  梁榭潇未答,以实际行动向齐擒龙解释今晚的意图。
  咔嚓——粗重的铁锁来了。
  “你不该来。”
  白衣银冠的魏剡,虽坐牢数日,气质依旧卓尔温雅。清湛的双眸在看向长步迈入的梁榭潇时,浮着一股意味难明。
  牢房昏暗,影子反折上粗甃石壁。
  梁榭潇以如黑曜般的潭眸迎上他的目光,未置一词。
  倒是云槿和齐擒龙两两对视一眼,旋即犹疑不解:“为何?”
  话音刚落,凌乱又重叠的脚步声惊起一地尘土,霎时间,四周弥漫飞扬的尘土。
  “自然是说有人自投罗网之事!”
  面含戾气的男人,透过昏黄的木质牢房,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之笑。
  他的身后,站满密密麻麻手持弯刀的土匪之徒。
  云槿心上一凛,适才她还觉得奇怪,与寨内其余守卫森严之地,轻而易举搞定的地牢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竟是……
  “本当家这招请君入瓮,用得如何?”
  齐擒龙攥进双拳,挡在其余三人跟前,清俊的五官微动,皓白牙齿微咧:“数日未曾活动筋骨,而今有人自动送上门,甚好!”
  王大锤后退一步,嘴角似笑非笑,不紧不慢扬手,身后的九弦弓弩对准此间牢房,就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甃钳上的灯芯明明灭灭,以过道划分楚河汉界,两方对峙,气氛一度骤降至冰点。
  琢磨如何‘破网‘的齐擒龙忽觉肩膀略一沉,修长如竹节手掌的主人径直越过他,身姿挺拔,墨一般深邃的双眸睨向王大锤,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余光扫了眼王大锤那与身上所着锦衣绫罗极不相称的粗黑之手,微微蹙眉:“下马威已下,也该适可而止,当心弄巧成拙!”
  王大锤闻言,挂在脸上的得意之笑顿时僵硬,如冻在半空中的冰凌。
  难道他猜出了什么?不,不可能!
  王大锤清了清嗓子,还未来得及张口,牢门嘭地一声阖上,无数灰尘应和着微渺的光亮,飞扬在空气中。
  “你---”
  俊拔如山脊的男人傲然背对着他,冰冷的语调却如同看透一切般打断了他:“你的新雇主也该给你下达指令了。”
  面色抽搐的王大锤暗自咬咬牙,强装镇定笑了笑:“我倒是很好奇,已成为我青峰寨阶下囚的瀛洲三王爷,口中所说的新雇主,是谁?”
  梁榭潇听若未闻,视线却不自觉扫了眼右侧垂眸不知所想的魏剡,旋即背靠壁围坐下,长腿随性一曲一伸,双手枕于脑后,阖目。
  藏蓝色的夜幕一览无余,几抹碎亮杂乱无章分垂其中,如同被遗弃的星子。
  秋风来去无踪影,却接连推动檐下一盏盏宫灯四下晃荡,灯火摇曳昏明。
  “这便是人间黎明前的景色……”
  宫闱深深,略弓着背的魏巉岩单手握拳抵在口前,虚虚咳嗽了几声。
  身后,被门扉掩去大半身子的赵高一身绛色宫服紧随其后,听闻此声,忙不迭抵上巾帕,垂首适时提醒道:“秋夜寒气逼人,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魏巉岩半张脸掩映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开口:“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陛下放心,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魏巉岩还是在咳,只是抽动的嘴角,多了抹难辨情绪的弧度,如同烟岚深处的人家,无法深入探寻。
  “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
  “问。”
  “为何临时变更计划,不将梁榭潇除之而后快?”
  “咳咳咳……”
  魏巉岩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身体摇摇欲坠,吓得赵高赶忙将其扶至雕刻九龙戏珠的龙榻上,又急急忙忙唤来宫女去宣太医。
  啪---
  打响指,止沙漏。
  咳嗽声还在殿内不断回响,帷幔外的赵高口微张,双丫髻宫女半蹲行礼,两人的对话动作静止,如同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也不动。
  魏巉岩盘腿端坐,双掌一上一下,手心相对。片刻后,一股无形的隐力从此间生发,搅动翻滚,如同滔天巨浪。双手端抬而起,倏地一个往上,血腥味扑向口腔,唇角立即渗出几缕血丝。
  气息回落,捂着钝痛胸口的魏巉岩沉郁一笑,那伤他之人,所受之伤未必比他轻!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
  “噗……”
  一口鲜血如注般洒落地板。
  “司命星君……”
  素白纱衣的女子长发披散,搀扶着所唤之人的手苍白如纸。
  “……不妨事。”
  鹤发白胡的司命星君摆摆手,强撑着身体继续运功疗伤。好半晌,体内紊乱的气息才渐落回稳。一直垂立在旁的长发女子见他面上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半分。
  忽地,二人头顶传来秘音之术,娇音婉转如天籁:“再如此催动内力,当真会走火入魔!”
  话音刚落,一织锦金纱披身的婀娜女子闪现,二话未说一手点上司命星君的两大命门,朝他口中塞入一枚褐色丹药,见他吞服后,当即点了他的睡穴。
  壁灯亮堂,恰好映射整间殿宇如白昼般。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的窈窕女子纱衣闪闪发光,如瀑青丝跟随轻盈身姿在空中划出无数条弧线。
  “搞定。”
  “多谢子衿仙子。”
  素纱女子屈膝欠身道。
  被唤子衿的金纱女子微微颔首,不自觉撇嘴吐槽:“都一大把年纪的老头了,还敢拿命去搏,啧啧啧……”
  说到最后,一脸的嫌弃。
  素纱女子偏头看了眼皱纹堆满脸的司命星君,悠悠轻叹了口气:“若非这样,无法牵制那个人……”
  东边天际由深蓝渐变成浅蓝,晨光铺洒大地,驱赶流窜了一整夜的清寒。
  一身男装打扮的红绡小心翼翼端着褐色木盆进屋,温水氤氲,冒着袅袅水雾之气。
  “王……公子,改起了。”
  暖黄色的晨光照进房内寸缕,垂落的纱幔内窸窸窣窣,传出嘤咛几声后便再无动静。
  红绡面色微露犹疑,抬手正欲揭幔,身后徒然传来一轻柔如柳絮般的娇嫩之声:“将她唤醒吧。”
  早已收拾妥当的季梵音将红绡转身后露出的惊诧之色尽收眼底,细长的眼睫低垂,葱白纤指解开圆桌上的玄色包袱。
  “什么时辰了?”帘帐内传出娇憨慵懒之声。
  红绡辨析了许久,才半犹半豫反问了句:“小……公主?”
  “是我。”
  梁榭蕴揉了揉凌乱的墨黑长发,刚欲招手打招呼,睡眼惺忪的杏仁不经意瞥向某处时,突然瞪直:“那不是哥哥惯不离身的玉石腰带吗?”
  晨间日光倾洒,一扫昨晚轻寒之气。此刻将玉石腰带握在掌中的季梵音,逆光而立,睫毛覆盖下的澄澈双眸平静无波,不紧不慢将其缠在细若拂柳的腰肢上。
  这条浅灰色的玉石腰带,附带在那八百米加急的快马中,与奏折一并送入皇宫。
  嫁与他后,某几日于酣睡中醒来,见他那俊拔的身姿在熹微的晨光中着衣。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只是长指在拿起这条腰带之时,指腹不自觉轻柔摩挲,如同在抚摸世间瑰丽的珍宝。薄唇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温柔的浅笑。
  心口徒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某日,两人食膳,她似不经意流露出对他腰间玉石腰带的好奇,随口问了句:“看它的材质与绣工,想必绣娘花费了不少时间吧?”
  丝滑如潺水的缎子,蜀锦般密集的绣法,勾勒的每一针每一线,皆看出那人的用心专注与力求的尽善尽美。
  “的确。”
  她留意到,他说这句话之时,唇角弯勾的弧度比方才深了寸许。
  象牙箸戳了戳瓷碗中的白米饭,顿时食不下咽。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如蒺藜般梗住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如今想来,依旧甚觉有趣。
  吃自己的醋,还闷声不吭,愣是干晾了他几日。
  “三嫂,何事勾起了你的笑穴,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季梵音微愣,素手微抬,轻轻摩挲颊边唇角,她方才……笑了吗?
  或许吧。
  如此蠢事,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可当鲜血淋漓的真相毫无遮掩在他面前袒露时,他的眸光依然还能如往昔般爱柔宠溺吗?
  她不知道。
  或者,无需知道。
  可为何思及此处,她的心,如千百枚银针同时扎下般,剧痛到无法呼吸?
  仲白……哥哥……
  你们,真不是同一个人吗?
  “几位客官,你们可是要出城?”
  四人退房即将离开客栈之时,掌柜出声喊住了他们。
  落在最后的李久长面色骤然沉郁,攥紧手中长刀。
  季梵音沉默片刻,佝偻着背转身,刻意以粗哑又辨不清口音的老年人口吻回:“是的,掌柜还有何事?”
  为掩人耳目,他们几人从瀛洲出发便一直是乔装打扮。
  “是这样,”面色憨厚的掌柜甚为古道热肠提醒他们,“今日是乞巧节,按规定,城门只进不出,明日方可正常通行。”
  “还有此等规定?”
  他们如今所处之地为瀛洲国蜀地,距离交界处骊山仍有千里之遥。
  季梵音娥眉蹙紧,迟一日,他的危险便多一份。
  并且,还得时刻提防那些潜藏在暗处又觊觎上古令牌许久的心怀叵测之人。
  掌柜见他们几人眉头紧锁,不由得安抚道:“几位客官想必是从外地而来,乞巧节乃我们蜀地一年最最中最热闹的节日。每到这时,蜀地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皆会齐聚城中的仙女庙,虔诚跪拜七姐,以保佑她们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不是我自夸,我们蜀地美女如云,走过路过可真不能错过……”
  这话说得,好像错过就会后悔一生似的。
  真无其他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李久长默然低首,刻意压低声音道,“陛下御下亲符……”
  本国朝规,城门禁严之时,若无陛下圣御,绝无破例之说。
  御下亲符?
  季梵音低垂双眸,那不就是当初母亲给她那块令牌?
  不行,绝对不行!
  日头落下客栈前方的树梢,逆着光的‘老人家’兀自思忖。
  自容荔那起案子后,瀛洲国上下皆知晓她掌中握有那块亲符。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一旦拿出,她置于危险之地无妨,反正这条命,也是偷来的。可她身上还带着那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这块上古令牌的不明身份之人。
  更何况……
  涂了好几层黑胶凝膏的脸随即在三人脸上扫了扫,皱纹如波纹般多如牛毛,却丝毫不掩那双清澈透亮的杏仁。
  坚决不能连累其他人!
  翌日,暮色四合,一轮朦胧月亮高挂空中,许是织女使然,未至十五,已圆如白玉盘。
  季梵音斜倚窗扉,微敞的窗外果真如掌柜所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沿街叫卖的各类手艺、小吃、摩肩接踵的行人、谈笑风生的交流声、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如此热闹的背景色,于她而言,皆是触手难及的痛。
  轻阖上木质窗户,烛火流转,将那张莹白如玉的脸映衬得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海棠,娇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
  柔夷微抬,明黄信封上静静躺了那支白玉簪。
  记忆犹如汹涌崩腾而开的海水,瞬间席卷她所有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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