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宋清明还是不解:他们没做过什么坏事,便是有罪,偿还了罪孽后,不也可以入幽都吗?
  还有一种魂魄,永生无法入幽都。谢钰的眸色渐渐沉下去。
  宋清明看着他,察觉到他眸底深处含着一丝黯然。
  没有尸骨,被挫骨扬灰之魂,魂无归处,魄无所依,永无进入幽都的资格谢钰幽幽说道:便是,无常。
  宋清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谢钰转身背对着他,看向那堆白骨:布阵之人十分恶毒,若我破阵,这些尸骨定然无存。
  宋清明:那他们都会变成无常?
  谢钰沉默良久才淡淡嗯了一声。
  一定会有办法的,不破阵我们不能离开吗?宋清明连忙问道。
  谢钰:我自然有办法带你离开,但这些孩子被困于阵内,天一亮,他们无处可躲,最后还是要魂飞魄散。
  布阵的人未免也太恶毒了!
  宋清明用力咬住下唇,怒火地往上攀升。
  是哪个混账东西做这么缺德的事?!被我抓到,我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那本阴烛宝典倏地飞到他面前,一阵翻页,最后停在其中某一页上。
  上面是金光闪闪的字。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宋清明看着上面的字喃喃念起来。
  身后的小鬼们慢慢化作点点萤光,在雾中宛若萤火虫般。
  宋清明诧异地看着空中飘荡的光点:怎么回事?!
  四甘露咒,你在帮他们去幽都。
  谢钰解释道,可神情却没有因为那帮孩子的解脱有半点笑意,反倒变得难看起来。
  宋清明没有注意他,听到能帮那些孩子解脱,更卖力的照着书念起来,直到最后一个孩子朝他笑着挥了挥手,彻底消失。
  萤火向远处飞去,或许他们能路过故土,听见家人对他们的思念。
  盼他们归故里,魂安宁。
  小鬼们消失后,村子里的大雾也消散开,天边日光乍现,点亮漆黑的夜。
  那本阴烛宝典完成了使命后,倏地掉在地面上没了反应,变得和普通的书籍没什么两样,只是翻开后,里面竟全是空白页。
  宋清明捡起它,看了半晌。
  直到阿满的声音喊道:两位哥哥!
  宋清明看过去,阿满正坐在地上,抱着那个小女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离开那对夫妻,他们获得了自由,但依然迷茫。
  宋清明走过去,将小女孩抱起,然后对阿满说道:我们送她去镇上疗伤吧。
  见宋清明没有要扔下他们不管的意思,阿满的眼睛亮起来。
  四人收拾一番,向村外走去,快到村口时,看见两个人趴躺在地上。
  宋清明一眼便认出是那对恶毒的夫妻。
  他气冲冲的将女孩塞进谢钰怀中,撸起袖子:我今天若不把他们两个打残,我就改名叫宋狗屁!
  说完,便猛足劲冲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跳到那男人的背上。
  便是宋清明瘦弱体轻,一个男人跳上去的力道也是极大的,正常人都会吭一声,可这男人却一声不响的。
  谢钰走过来打量了一番地上趴着的两个人,沉声道:他们死了。
  死了?!
  宋清明震惊地从男人身上跳下来,将其翻了个身。
  男人的脖颈上有一道乌黑的勒痕,确实死了。
  虽不知道是谁做的,但宋清明还是觉得痛快。
  呸!便宜你们了!
  看着宋清明气得够呛的模样,谢钰忍不住笑起来:确实便宜他们了,这种罪孽到阴界在血海里罚个千年就能出来了。
  宋清明抱着双手环在胸膛前,不满地说道:你说无常爱勾魂,怎么不早些来把这两个恶人的魂勾走呢?
  谢钰:无常只勾死者之魂,若伤了活人,是要受肠穿肚烂之痛的。
  宋清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他看向谢钰:你对无常的事很了解?
  谢钰笑而不语。
  总是这样,若是不想回答的事,谢钰就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宋清明不再理他,拉着阿满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谢钰瞥了一眼地上的夫妻。
  这么死掉确实便宜他们了。
  他暗暗勾了下手指,一缕黑气钻进那对夫妻的尸体。
  这黑气带着只有饿死鬼们能闻到的香气,入夜后,那帮饿死鬼便会找到那对夫妻的鬼魂,将他们一点点的吃个干净,那种魂魄被蚕食的疼痛,可比在血海中受罚要痛苦的多。
  宋清明走在前面,低头看向阿满问道:他们将你拐到这里多久了?你还记得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吗?
  阿满用力地点头:他们将我带到这里不过半年,我的名字叫郑连竹,我记得我家
  说到这,他皱巴着一张小脸,用力地想了半晌。
  良久,连竹笑着抬起头。
  我家在泗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钰:说起来,那对夫妻早已经死了,就不算是你打残的
  宋清明:怎样?!
  谢钰:狗屁,以后我只能这样叫你了。
  宋狗屁:(▼皿▼#)
  第十五章 无因见
  泗梁,子时三刻。
  融融夜色下是寂静的郁河,静谧无声地流淌着。
  郁河上有一座拱桥,名叫相思桥,每年七月初七,桥上都会聚集无数恋人放飞祈求天长地久的纸鸢。
  本应是遥寄爱意的月老桥,到了夜里,却是阴风阵阵,诡异至极。
  一个两鬓泛白老头提着灯笼,脚步匆匆的向前走着,生怕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急着离开这里。
  脚刚踏在桥上,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老头的脚步微顿,半晌慢慢转身向后看去。
  远处是出入泗梁的城门,从城门到相思桥的这一段空荡无人,街两边的商铺紧紧闭着大门,桥头旁躺着一个浸了水的褐色麻袋,距离老头十几步远。
  除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响。
  老头心想刚刚或许是听错了。
  他转头继续向前走去,可刚走出两步,身后又有了响动。
  沙沙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用力摩擦着向前,不断向他靠近。
  老头倏地回头,不见半个人影。
  他扫视一圈,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和刚才不一样了。
  良久他才发现,桥头旁的麻袋位置变了,似乎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
  老头打了个寒战。
  莫不是看错了?
  他吞咽一下口水,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挪着步子向麻袋走去。
  靠近麻袋立刻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麻袋表面满是肮脏的暗红色印记,麻袋口则被一根绳子系紧。
  老头蹲下身,抖着手将绳子慢慢解开。
  绳结松开的刹那,袋子竟在地上抖动了两下,一股带着恶臭的暗红液体涌出,淹没老头的鞋底。
  老头顿时被吓得瘫软,向后跌坐在地上。
  周怀
  袋子里断断续续传出刺耳的声音,苍白的手倏地伸出抓住老头的脚腕。
  那东西慢慢从袋中探出头来。
  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眼珠不见黑色的眼仁,正直勾勾地看着老头。
  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又戛然而止。
  相思桥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个系紧绳子的麻袋躺在桥头,静静等着下个人
  *
  为了给小女孩疗伤,宋清明他们又在苏镇停留了半月之久,女孩的脚落下了残疾,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几日后女孩终于能磕磕绊绊的说出自己名字。
  辛柠染,是个好听的名字。
  留在苏镇的半月,宋清明也没闲着,为了将欠谢钰的银子还上,他又跑去暖桃书院求祁掌柜给他份差事。
  祁掌柜看见他开心得不得了,之前画的秘戏图很快便卖光了,还有人想花高价求购,祁掌柜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机会。
  本来说再也不碰秘戏图了,可宋清明手头空空,欠谢钰的却越来越多,别无二法,只好点头。
  半月后他拿到银子,按照先前的计划,带着连竹和柠染去泗梁,寻找连竹的亲生父母。
  到泗梁城大概需要五天,走水路是最快的,每隔七日才有一艘大船从苏镇出发,为了赶路,几人不得不急匆匆上了一艘,但船上只剩下两个房间。
  商议后,决定两个孩子在小的那间,而宋清明和谢钰睡在他们隔壁。
  此刻,宋清明正倚坐在窗边,只着里衣吹着凉风。
  现已入暑,即便江上凉风习习,可还是不够解热。
  安顿好两个孩子,谢钰拉开门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宋清明半阖着眼懒散的模样,乌黑的发全部束起,余下一些碎发随意散落下,随着微风晃动,和白皙的肌肤相映衬,里衣的领口也散了开,露出胸膛前一小片肌肤,看起来十分诱人。
  谢钰怔了怔,半晌在心里叹气。
  明明想要的就在眼前,却不能触碰,实在太折磨人了。
  宋清明只听到开门声,半天没听见脚步声,这才抬眼向门口看去。
  见谢钰正在发愣,他问道:发什么呆呢?
  谢钰浅浅一笑,摇了摇头,走到他身旁坐下。
  宋清明抓过身旁的钱袋,扔进他怀中:欠你的银子,还你。
  谢钰打开钱袋扫了一眼,便将钱袋放到身旁:还欠我十两。
  宋清明正准备打瞌睡,一听到谢钰报出的银子数,整个人差点没从窗口栽进外面的大江里去。
  十、十两银子?我何时欠你这么多了?!
  谢钰柔声道:你不是说,绝不以我的银子慷你的慨,要帮那两个孩子的人是你不是我,这几日柠染疗伤的费用,还有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是我出的银子。
  宋清明无力反驳,说道:都算我头上,我会想办法慢慢还你。
  说完,他颓丧的趴在窗框上,看着外面滚滚向前的江水,暗叹银子来得不容易,出去的倒是挺轻松。
  却没看见身后,谢钰偷笑了一下。
  谢钰,无常是不是也和其他鬼魂一样,只在夜间出没。宋清明闲来无事,漫不经心地问道。
  谢钰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说道:平日里都是夜间出没,可若有需要,他们白日里也会出现。
  宋清明来了兴趣:哦?他们不怕太阳?
  谢钰:只要有日行令,便可与常人无异。
  日行令这词听着耳熟,宋清明回过头:之前书院的两只鬼也说起过日行令,好像有无常抢了那玩意儿,从阴界逃走了。
  谢钰眼里含了笑意:虽是个破牌子,可那东西不是人手一个,若没有幽都里那帮老顽固批准,日行令是轻易拿不到的,这么难得的玩意儿,总有人惦记,据我所知很久以前便有无常抢走日行令逃走,至今还未被抓回阴界。
  宋清明若有所思地点头,半晌狐疑地看向谢钰。
  我越想越奇怪,你一个大活人,怎么对阴界的事如此了解?
  谢钰怔愣一瞬,笑着解释道:我捉鬼也有些年头了,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不殆。
  宋清明微挑眉梢,仍有怀疑,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旁的不说,谢钰懂的很多,使他受益匪浅这件事上,是不能否认的。
  月上中天,因为怕夜里船舱失火,水手们让各屋早早熄了灯。
  屋内没了光亮,窗外的月光反倒更美了。
  宋清明的困意袭上来,却舍不得窗外的月色。
  儿时他也见过这样美的月色,只是过去每每望过去,总是美中含着不足。
  哪里不足呢?大概是望着它的人不足吧,满身伤痕,再美的月色也无法心情愉悦地欣赏。
  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身后,谢钰突然说道。
  宋清明心里一惊,因为困意迷迷糊糊的,连身旁还有个谢钰都忘了。
  他想假装没听见,谁想谢钰又说道:为何总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偷偷难过?
  宋清明皱起眉头。
  谢钰的语气里满是关心,可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关心,这于他来说,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宋清明沉着脸色看向谢钰。
  明明这人也总是偷偷地难过着。
  于是,他也不甘示弱的问道:那你呢?你又在难过什么?
  谢钰微怔。
  宋清明也没想等他地回答,重新看向窗外,似是赌气地说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谢钰的声音。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听见这诗词,宋清明顿了一下。
  所以,谢钰是在为喜欢的人难过?
  他还当谢钰有断袖之癖,可原来人家心中早住了一个人。
  这词宋清明知道,不过他从来没有过心上人,只觉得从嘴里蹦出这种词来有些矫情。
  可从谢钰嘴里出来就不一样了。
  好像谢钰心里的人,很想见到,却距离很远,怕是谢钰永远触碰不到的人。
  那人,莫不是死了吧?
  宋清明微垂眼帘,半晌叹了一口气,淡声接道: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谢钰顿住,看着宋清明的眼眸微微颤着。
  宋清明:若是有缘,来世总会见到的。
  身后的人没有应答。
  这沉默持续良久,宋清明忍不住回头看去,发现谢钰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就好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宋清明一惊: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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