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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小雪落发

  因这次赴宴的许多人未曾在金阳城中走动过,这姗姗来迟的几人,无论是东宫的太子妃和莲夫人,还是金阳小霸王师子钰、死而复生的韩国沈絮公主,都是不认得的,只觉得那怀抱襁褓的美貌女子过分的美貌,必是极有身份之人。
  看到云间和月榕活着出现,安仪长公主是意外也不算意外的,更让她意外的,是师子钰的出现,且是同这么一群人搅和在一起出现。
  想起现在的情况,安仪长公主已经迈开了脚步要上去对太子妃和莲夫人嘘寒问暖,但想起了一件更要紧的事情,急忙调转了方向,朝月榕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牵到了精神已经不太好的南帝面前,堆起一脸喜气道:“父皇,这就是儿臣说的那孩子,怀里抱的这个,便是父皇的重孙……”
  安仪长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月榕已溢出眼泪,抱着孩子便跪了下来。
  南帝颓废了半晌的精神,在见到那襁褓的时候,才忽然振作起一些,见到月榕哭得梨花带雨,恍惚间脑海中蓦然回想起一个人影……槐树下,青衫女子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这眉眼竟出奇得似极了当年某人。
  南帝又是一瞬恍惚,对面前女子的兴趣,竟超过了她怀抱的婴孩。见她哭泣,心中顿生怜惜,忍不住探出身去,想要将她扶起来。
  尹福海很快就理解了南帝这番反应源何而来,是很像,很像很像,月榕的眉眼,确实与当年的槐夫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尹福海急忙拦住妄动的南帝,提醒着他小心身子,可但凡对今日之事有所参与的人,谁还在意南帝的身子,巴不得他在这接连的打击下,气得一命呜呼。只是在南帝一命呜呼之前,还需他主持一些公道。
  “陛下……”月榕在哭泣中,终于吐出了字句,“罪妇保护不周,陛下的重孙已经……已经……”
  月榕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仿佛一个字也不再说得下去。
  安仪长公主好奇地催促,“你说什么,这孩子怎么了?”
  月榕只哭着摇头,泪珠抿在唇边,晶莹剔透。安仪长公主于是走了上去,亲自将她怀中襁褓抱了过来,掀开棉絮看了一眼,压抑地惊呼出声。
  南帝的注意力适才被吸引回来,对安仪长公主道,“安仪,抱来给朕看看。”
  安仪长公主作出为难的模样,亦有些伤感,“陛下还是不必看了吧。这孩子,他已经……已经没有气息了。”
  南帝的身子又是一晃,轮番的打击令他愈加恍惚,感到眼前的一切都不甚真实,一时竟有些痴呆的模样在面上。
  月榕那边才伤心地缓慢张口,“罪妇携子入宫时,遇到一队人拦截,罪妇无能,请陛下赐罪妇一死,黄泉之下,再与庆王殿下一家团聚吧……”
  那边安仪长公主已招呼了御医过来检查,御医自然是提前买通过了的,将襁褓里的婴孩看了看,便告知南帝,这孩子是头部受了撞击,已经过世了。
  南帝面上仍是痴呆的模样,过了许久,才茫然地问月榕,“你说朕的重孙,如何了?”
  南帝的精神已经到了过目即忘的程度,仿佛刚才大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般。站在远处的云间扫了一眼受伤的十三公子,这才走了上来,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将她受安仪长公主之命护送月榕母子进宫、进宫后的一番遭遇说了出来。
  听了云间的讲述,一边的皇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至此她才意识到真正的大祸已经临头,根本没有什么槐夫人之子将要进宫的事情,那些拦截了云间和月榕,害死了陛下重孙的凶手,正是她自己。
  皇后脸色铁青,险些跌坐下来,脑筋飞快地在想,今日太多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皇后一时想不明白,目光落在月榕那张像极了槐夫人的脸上,她当然也记得那张脸,那张曾经让她嫉妒的发狂的脸,这许多年恐怕东窗事发的噩梦。
  是她,是那个女人回来了。
  皇后的脑筋已经放空,独自恍惚地向殿外走去,她走得又慢又轻,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帝那头,甚至是无人能够感觉到的。但十三公子已经看穿了今日这一切真正的目标所指,目光冷冷地将皇后盯着,忽而转眼对在一旁看热闹的师子钰使了个眼色,师子钰便迎了上去,扬起下巴拦住了皇后的去路。
  皇后倒也没什么反应,就这么停了下来,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凝固,作为皇后的一世尊崇,也在这一刻定格了。
  ……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东偏门报来刺客出没的消息,是珺王府的护卫力保平安,可惜没能保住庆王的遗孤,而这些刺客的由来,最终指向了皇后。
  太子妃和莲夫人作证,当日在郊山时,两人分别收到口信,相邀去山崖附近相见,前来传信的,便是那个从郊山跑回来说太子妃和莲夫人齐齐坠崖的婢女,在安仪长公主以赦免死罪为交换的劝说下,小婢女承认,自己是受了皇后的指使,目的是为了挑起珺王和顺王之间的矛盾,此事最终也指向了皇后。
  顺王到底不肯承认在玉箸上下毒和刺伤十三公子之事,这两桩事情因为案情模糊,压后再议。
  而这些事情,在漩涡中心的南帝,在事后都有些不太想得起来,只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从此以后,皇后不再是皇后。
  ……
  珺王府里,张御医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等候在门外的莲夫人交代,说珺王殿下的伤势已无大碍,请莲夫人放心去休息,明日再来探望。
  莲夫人理解地点头,转头深深地将陪在一侧的云间看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莲夫人是已经认了,自己的儿子对他这位六嫂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深深地看这一眼,便是指望着云间能将十三公子好生照料,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也由她去解释吧。
  这一眼之后,莲夫人便离开了。
  云间站在门边驻足几眼,想了想,却没有准备进去,转了身也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尚未走远的张御医折了回来。
  云间礼貌地向张御医颔首招呼,随意问了一句,“殿下的伤势确然无碍么?”
  “确然无碍。”张御医回答。
  云间便再点了下头,想要离去,被张御医拦了下来。张御医与十三公子一贯交情不错,关于伤病但凡需要弄虚作假的事情,十三公子一直是请张御医帮忙,自己的身子,自己关心的人的身子,也都是张御医专门负责调理,便是一开始的时候,云间被汀兰诬陷有孕,十三公子也是叫了张御医过去验查的。
  所以这些年,十三公子都经历过什么,包括与云间之间都有过些什么,张御医也是一路看下来的。
  张御医说,“夫人是通透之人。”
  云间抬眼,听张御医继续道,“殿下既然身子无碍,却不着急与莲夫人见面,是心中的疑问,想要听夫人亲自解释。夫人既聪慧过人,必能理解殿下的此番心意,为何匆匆离去?”
  这道理在张御医将莲夫人打发去睡觉时,云间就明白了,所以她才在门前驻足,考虑了一会儿,没考虑出结果来,至此还是没有考虑出结果来。
  她怕自己心软,见他受伤便对他太好,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她已经决定了,做完该做的,就彻底离开他啊。
  见云间不做回应,张御医哀哀地叹了口气,“人心皆是肉长啊……”
  上一次听到这话,是在素川落难时,师子钰问十三公子为什么不喜欢他姐姐了,十三公子说人心是肉长的,师子归伤到了他,他痛过了,就不会再回头了。所以之后,云间一直致力于让他痛,痛到程度了,他就会像放下师子归那般放下自己了。
  可是想到他在疼,云间的心里也忽得一疼,绵里藏针一般,挥之不去。
  她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她还是不敢进去,但也不忍心走,便倚着门外的栏杆坐下,静静地将那扇闭紧的门看着,静静地毫无意义地将里面的人陪着。
  这一夜没有月光,小雪落在发上没有声音,天地安静得彷如死寂。原本云间是很怕黑的,很怕在一个死寂的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这一夜的安静,却让她感到有些舒适,想要陷进去,希望它不要停止,天亮迟一点到来。
  这种感觉,曾几何时有过一回,她藏在一个人的怀里,一遍一遍地问:“慕容笑,什么时辰了?”
  云间想起那些,不自觉地唇角微微发笑,雪夜冰凉,衬托得那男子用怀抱撑起的空间格外温暖,像一个温暖的小窝。
  她陷在思绪里,并没有注意门里的动静,直到那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十三公子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面上仍有一丝忍着伤痛时的苦色,蹙眉投来愠怒的目光。
  云间茫然抬头,与他对视着,很快就败下阵来,调动被冻得僵硬的四肢,起身想要逃开。
  “来人!”
  十三公子压着怒火一声招呼,藏在暗处的护卫便齐齐跳了出来将她的去路拦住,云间背对着十三公子,听见他命令,“带她进来。”
  房间里,十三公子坐回床上,大约是为了显得夫纲严苛,竟当众命令云间跪下,云间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太想计较,跪就跪吧。
  十三公子才冷冷收回了白眼,让其余人都退下,又将云间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冷冷地问,“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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