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凤凰胆
“报——”
朝堂上,南夷来报,那股异军已越过瘴林攻破沼泽,夷人几大部族长老已被生擒,现异军正在夷境内修养,随时可能继续东进,攻打南国边陲城镇。
南帝问,“朕派去的援军可已抵达?”
“再有两日便可抵达。”
南帝听来便稍安心了一些,他心里瞧不起那些夷人,当初仗着地形的便利,与南国负隅顽抗了许多年,现在必是记仇,有意消极应战,轻易就让人捅了老窝。
慕容铮并不这样认为,道:“南夷地势复杂,北部援军无法适应瘴沼之气,臣自荐领兵,亲自前往夷地,驱除外敌!”
“外敌?不过是一群草莽罢了。”南帝不屑地道。
慕容铮急于说服,直言道:“轻敌乃兵家大忌,纵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犯我边境者,虽小必诛,请陛下恩准!”
慕容铮一向是喜欢在朝堂上说实话的,然实话往往都不好听。过去有慕容仲那个说假话的,他口中的实话便十分具有必要性,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想说实话可以,却不能挑陛下的错处。
他说陛下轻敌犯了兵家大忌,又说一群草莽能够撼动南帝耗尽毕生攻打稳固下来的疆土,这话已难听之极。
“宸王此言差矣,”十三公子站出来道,“非是陛下轻敌,宸王当知那夷地易守难攻,当年南国耗费了数年之久,今朝被人一举攻下,必是夷人消极应战有意放水,宸王骁勇善战,若此一去,必能一战而胜,而对早已失去主权的夷人来说,他们的家园,不过是从一人手中夺到另一人手中,夷人外族依然涣散。”说着转身面对南帝,继续道:“依臣之见,此战的确不宜速战速决,让夷人在外人手中多吃些苦头,再看到南国对他们的庇护,才是收拢外族之心的良策,陛下圣明。”
慕容铮反驳道:“夷地既早已收复,便当为自家人看、以诚相待,泱泱南国,不应有外族之谈,此乃大国之胸怀!”
十三公子怀疑他这六哥怕不是傻的,垂下眼来,沉沉地呼了一口长气。
但慕容铮的胸怀之说,虽然南帝不爱听,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大臣们很爱听,见十三公子也不还嘴了,纷纷附议慕容铮的看法。
南帝表面有些被说动了的意思,含着老谋深算的笑意,指着下面道:“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东西,宸王正是新婚燕尔,沈絮小公主体弱多病,正需夫婿体贴,驱除草莽事大,关爱韩人公主也非小事,朕可不舍得拆散这对鸳鸯。”
十三公子清了下嗓子,“陛下,如此家务事还是应私下里说。”
南帝便更开怀地笑起来,又指向十三公子,“你小子还敢教朕如何说话、做事了?就不怕朕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这话是笑呵呵地对十三公子说的,实则是说给慕容铮听的,南帝要如何治理他的江山,还轮不到他这孙子来指指点点。
慕容铮眼见实在是说不动南帝的,识趣地退了回去,国舅便在这时候站出来捡漏,道:“既然宸王殿下与诸位同僚,都认为夷地之乱不可小觑,臣愿举荐一人出征为将。”
“高大人要举荐何人?”
“陆家军——陆洹。”
……
“陆洹。”宸王府里,云间坐在床上念着这个名字,从自己的印象中检索了一番,便将此人的来历和生平回忆得差不多。
陆洹是陆晚成的兄长,因朝曦门一役,陆晚成功勋卓著,陆洹虽为嫡子,却处处被陆晚成压上一头。
陆家虽不姓高,但陆洹的母亲,也就是陆老将军的嫡妻却是高家人,所以撇去陆晚成这个异类,陆家与高家实际一体连心,都属于皇后一族的势力。
“陛下同意了?”云间问。
慕容铮情绪低迷地点头。
云间道:“看来这一仗,势必要拖延上一段时日了。国舅贪财,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国舅已经失了韩地和工部这两个油水最肥厚的地方,也没有庆王那样的人帮助,他想要敛财,不是发灾难财,就是发战争财。战事拖得越久,军饷开销越大,国舅能从中捞得不少好处。”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纵容!”慕容铮不解,乃至愤怒。
云间道:“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知道陛下会纵容,国舅才敢如此大张行事,陛下不希望殿下上战场再得功勋,这已是十分明了的,但一味压制殿下你,并不是持久之法,在压制殿下的同时,更要替珺王殿下开辟道路,这笔功勋让珺王殿下得不是更好。”
“只是,”云间继续道:“功勋论的不是成败,而是大小,在街上随便救了一个摔倒的老妇,也是一件功德,却嫌少有人问津。南夷之战也是如此,若珺王殿下去了,一举得胜,只能说明是敌人太过弱小。而倘若先派了威名赫赫的陆家军,久攻不下,再被珺王殿下一举得胜,才能显得是珺王殿下勇武。陛下知道国舅必会通过此战敛财,所以要将战事拉长,这不正合陛下的心意?”
“可是夷人的性命,就不管了吗?”慕容铮不禁地感慨。
“夷人是外族,陛下在意夷人干什么,他要的只是疆土罢了。”云间说着,伸手在慕容铮的手背上拍了拍,“殿下,陛下已是花甲之年,他这一生已经走完了大半,心性不会再改变了,殿下明知说不通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话,便不该说。”
慕容铮也知道不该说,但不说他心里难安。
总归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多说也是无益,慕容铮也只能接受罢了。抬眼见云间的脸色已经有了许多困顿之意,她最近一直是这样,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醒来,东西吃得不多,连拉屎放屁都很少。
慕容铮感到有些抱歉,“本王不该跟你说这些,又让你耗费心力了。”
云间轻笑,“我现在为肉身所累,能为殿下做的,也只是陪殿下说说话,开解一二罢了。对了,我一直睡着,谢先生可曾来过?”
慕容铮谦虚地一笑,“谢先生神出鬼没,他来没来过本王倒是也没有把握,府中是无人见过他出现。”
云间想了想,她整天睡啊睡的,日子已经有些过糊涂了,分不清究竟有多久没见到谢白衣了,反正自她从妃陵回来之后,谢白衣就再没在她眼前出现,必是心里有鬼的。她想问的问题,也就没有机会去问。
算了算了,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操不起这份心了。
云间的眼睛眯了眯,慕容铮帮她把被子盖好,温柔地问,“有没有想吃的,本王叫人去准备。”
云间想了想,“想吃……烧鸡。”
“烧鸡?”
“嗯,烧鸡。”
“怎么似个小孩子一般。”慕容铮笑说着,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拍了拍被子,“睡吧。”
云间从小就对烧鸡爱得深沉,在她最浅薄的认知里,给她烧鸡吃的就是对她好的人。譬如赵知身,她高兴了给她买烧鸡,她不高兴了也给她买烧鸡,为了吃烧鸡,她那时候经常故意喜怒无常的。
但是十三公子看不起烧鸡,觉得那东西很油腻,整只吃起来不雅观,女子吃烧鸡难免吃相难看。但是撕碎了,云间觉得就不是那种味道了。
所以十三公子并不是对她好的人,他不给她吃烧鸡。
云间睡了,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梦见自己在吃烧鸡,在韩国的王宫里吃烧鸡,在父亲的军帐里吃烧鸡,在霍北边陲与赵知身流浪时吃烧鸡,在醉月楼的后院偷厨房的烧鸡,还有在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用筷子打她抓着鸡腿的手背。
醒来时是半夜,房里的光明明灭灭,她掀开床帐,看到桌上一盏昏黄的大灯,灯中的暗影在墙上游走,舞刀骑马的小人在墙壁上你追我赶,一室昏暗,却又好不热闹。
云间下了床,看着墙壁上那些追追赶赶的光影,一盏走马灯似涵盖了这座人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专注地做某一件事,却不知命运的安排,永无止境。
慕容铮发现她醒了,便从桌案那边走过来,解释道:“出去时在街上看到,有趣。”
“好看。”云间说着,在桌边坐下来,正随口地问,“殿下去街上做什么?”
说完便看到桌上的烧鸡,一只、两只、三只……大小、成色各有不同,应该是跑了许多家店,不知道哪一家最合她的口味,索性挨家都买了一只。
沦陷在烧鸡的海洋里,云间觉得此生都要圆满了。
……
南夷,身披战甲的男子脱去头盔,满头青丝依然飘逸风流,坐在藤木编的古椅上,他将头盔放在一旁,动作一贯地轻柔,不怒也不威,全不见战马上时的果决。
土阶下跪着几名异装老者,因被玄甲兵士看守包围着,略有怯怯。
赵知身坐在那儿,对阶下的人微微一笑,“在下与南夷无怨无仇,荡平此地,只因一个不情之请,请问列为可知夷族古传圣物——凤凰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