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秘召

  十三公子只留下了杜若一人贴身照顾云间,云间的身子歇好了一些,便忍不住要四下走动。
  推开门出来的时候,满眼繁茂的花树,即便此刻还是早春时节。这些花树因常年无人打理,长得格外随心所欲,东插一枝,西斜一道,连一条正经的道路都没有,正将其中的小屋掩藏起来。
  云间废了好半天功夫,才从花树中钻出来,抬眼望向远处的建筑,重檐飞角,朱红的瓦砾与巷陌,庄严而古板。
  “这是皇宫?”云间轻轻地问。
  杜若简单地答:“冷宫。”
  是了,慕容仲打死也想不到,从大理寺逃出去的犯人,就藏在皇宫里,他可以满世界的搜人,但绝不可能搜到皇宫里来。
  南帝后妃稀缺,膝下子嗣又都是孙子辈儿的,大多也是与母亲一起住在东宫里,挺大个南国皇宫,实际也并没有住几位正经主子,宫人们乐得轻松,这冷宫像被刻意遗忘的一角,斑驳的朱门一直开着,仿佛在等什么人进来,听它叙说曾经的往事,又等不到来人。
  “这就是那位槐夫人自缢的地方?”
  走到一扇还算开阔的门楣下,云间指着那房梁问,那上面还挂着一截已经腐败变黑的白绫。
  杜若看了看,不理她。
  云间小声念叨,“金枭阁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杜若还是不理她。
  云间觉得很无聊,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云间抬脚往回走,边走边道:“去跟你们公子说,再不找个能说话的过来,我要闹了!”
  十三公子收到消息就过来了,细雨刚刚停下,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薄薄一层水雾。春雨凉得透骨,云间早已乖乖地坐在床上盖起被子,以防风寒。
  十三公子见她这样老实,跺了跺脚边的泥泞就要往床边上坐,被云间嫌弃地看了一眼,“你身上凉。”
  十三公子不悦地瞅她,念着她就是个快死的人了,又不好意思跟她计较,睨着眼道:“杜若说你不乖?”
  乖什么乖,她又不是他养在家里的娃娃,云间不想理他,十三公子还是臭不要脸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的样子,道:“本公子看你现在不是乖得很么,唔,你让杜若那样说,实是想本公子了对不对?”
  十三公子沾沾自喜,云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在他身上看了一眼,“你去哪儿了?”
  “不能告诉你。”十三公子道。
  云间轻蔑地瞥他一眼,“不说我又不是猜不到。你鞋边上的泥质地松软,一定不是进宫的路上沾上的,你去了城郊,半路上下起了雨,这个时候城郊有什么东西吸引你的呢,土匪?”
  十三公子不悦地抬眉,“接着猜。”
  云间道:“我是猜不到城郊到底有什么吸引你,你出城是做什么,但是我大概能猜到这件事情与庆王有关。我本以为陛下急着将你找去,是为了让你抓我,可眼下看你不慌不忙的,看来关于我的事情陛下应该另有打算。”
  “那么你又如何猜到,我在做的事情与二哥有关?”
  “这倒不是猜的,而是必然。慕容仲此刻在陛下眼里,已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是陛下曾经赋予了这摊烂泥太多权利,要将他打回原型,他怎可能轻易屈服,陛下擅于制衡之术,慕容仲的颓势已难以挽回,陛下总要重新拉扯一个上去,压制住即将领功而归的宸王,这个人,就是你。所以陛下让你去放那压倒庆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何是我?”十三公子眯眼不解。
  云间摇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对你的宠爱,本就不是常理能解释通的。而陛下迟迟不愿册立太子,背后的隐情也很难猜测。我原本以为,扳倒了庆王,宸王殿下便对太子之位十拿九稳,眼下看来,还有一个很大的障碍,就是你。”
  “我又不会跟六哥争。”十三公子道。
  “你不争,可总会有人想要帮你争的,”云间说着,转了转眼珠,道:“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将这个问题轻轻松松地化解掉。”
  “哦?”
  云间指了指房梁,道:“你去找根绳子,寻个合心意的埋骨之处,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十三公子咬牙,“不好笑!”
  云间自顾地笑起来,越是这种阴天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能看出异于常人的虚弱,便是笑着的时候,脸色都十分苍白。
  十三公子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由着她取笑自己,云间笑够了,说:“喊你过来是真的有事情问你,你可知那位槐夫人的来历?在这儿吊死的那个。”
  十三公子蹙眉,“关心这个干什么。”
  “好奇么。”她天真地问。
  十三公子才不信她会无缘无故好奇一个死人,既然她已时日无多,换做任何人都不希望她再继续动脑筋,踏踏实实平平淡淡地将剩下的日子蹉跎过去是最好不过,就是换做慕容铮在这里,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云间也猜到了这份心思,眼珠转了转,忽然凑上去在十三公子的侧脸上亲了一下,扯着他的袖子,“告诉我嘛。”
  “你!”
  十三公子被亲得一愣,又拿她没有办法,“你可真是不折手段!”
  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刚刚继位不久的南帝,根基还未稳固,四大家族大行其道。槐夫人与云间一样,本只是烟花巷柳间的一名花娘,不仅惊才绝艳色艺俱佳,且对政见一道天生独具慧根,而得到秦家人的赏识,继而送给南帝。南帝如获至宝,恩宠有加,只是槐夫人的出身总要使人诟病,秦家便将此女收做义女,改头换面唤作秦槐,入宫为妃。
  可惜好景不长,秦槐进宫后不久,秦家就因变法之事被灭了满门,此时的秦槐已经有孕,便被污蔑腹中所怀的是秦家人的遗腹子,南帝是信也不信,于是暂将秦槐打入冷宫,待腹中皇儿生下来看看样貌再作定夺,不料秦槐就此自缢了。
  “也就是说槐夫人死时,已有身孕?”云间问。
  十三公子想了想,道:“这段史料很少有人提及,但毕竟是因遗腹子而获罪,这一条必不是差的。”
  云间点点头,道:“你们南国天家真是无情,若非伤心失望到极点,哪有女人带着未出世的孩儿一起赴死的,难怪自那之后,陛下再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
  十三公子抖抖眼皮道,“听说自那之后,陛下的后宫便已几乎闲置了。”
  “唔?那安仪长公主是怎么来的?”
  “喝多了与宫女……”
  云间嫌弃地看着他,“你们慕容家的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十三公子懒懒地挑眉,“我又不会认错人。”
  云间是打死也不想承认那件事的,她很清楚十三公子的想法,对他来说这种事情再一再二自然会有再三,一旦她承认,他便会肆无忌惮,想怎么来怎么来,一来云间被上次吓坏了,自问自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二来,她既已经跟慕容铮有了那样的约定,她总该为他保住这一丝尊严。
  槐夫人的事情云间心里已经有数,看了眼小门,“没事了,你走吧。”
  十三公子瞪眼,“本公子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不然呢,现在是你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你。”
  “你!”
  十三公子瞪她,云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裹起被子来缩了进去。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最大的好处,便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旁人都不会轻易与自己计较,真是一桩美事。
  ……
  夜半三更,云间睡梦中醒来,感到自己脖上冰凉,抬手摸出来是一把刀子。
  她静静地睁眼,静静地坐起来,看着眼前一身夜行衣蒙面的人影,轻轻赞道:“好厉害,竟然能在金枭护卫的眼皮子底下行动。”
  那人将刀子收起来,声音听上去十分古怪,“什么事?”
  云间之前溜达到秦槐自缢之地时,便注意到此地有人祭拜过的痕迹,且仔细寻找,可以寻到槐花社的记号,那些记号的痕迹不像新留的,应是许久之前,曾有人通过冷宫传递过消息。
  看来槐花社的实力的确是被人所低估了。
  她试着留下了相邀的记号,终是等到这人过来接头,想来应是一个在宫里当差的。
  云间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那人点头。
  “陛下可知晓?”
  那人仍点头。
  看来她猜的没错,南帝不杀她,不单单是因为槐花令,还有她身份的这一层关系,既然已经被知道了,她就必须提前做打算了。
  云间道:“请阁下无论如何,帮我秘召宸王殿下回朝,进城的日子就在大考当天,正午时分,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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