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劣等自卑感——围绕着神经症生活方式
  有一种生活方式是“搬出某种借口试图回避自己该做的课题”,阿德勒称其为“神经症生活方式”。本章中我们要提及的是什么叫神经症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又是指什么。
  生活方式(life style)的含义
  阿德勒心理学中的“生活方式”就是指对于自己和世界的现状和与理想所抱有的一种信念体系。构成生活方式的信念体系,分为以下三种。
  第一,自我概念。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的一种信念。因为是信念,所以其他人未必能理解。有的人实际上很瘦却认为自己是个胖子,也有的人实际上是漂亮美人却认为自己很丑。
  第二,世界观。认为自己身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一种信念。有的人把世界看成是危险的场所,有的人却把它看成是安全的地方。对于“他人”,有的人认为他人是伙伴,只要有必要就会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有的人却认为他人是危险的敌人,自己一旦稍微放松警惕,他人就会设局陷害自己。
  第三,自我理想。认为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比如,有人认为自己应该是个优秀的,有人认为自己应该被人喜欢。
  人设定目标并去追求目标的行为,和自我理想有关。自我理想本身就是目标,这是实现上层目标和幸福的必要手段。
  我们来谈谈我们自己吧。首先,我们没法拿别的“我”来替换现在的“我”。即使讨厌这样的我、即使我有很多毛病,到死都没法跟其他的“我”来交换现在的“我”。但是,生活方式却是可以改变的。举个例子,类似于电脑、智能手机的OS版本更新。相同的硬件,只更新了OS,我们的电脑和智能手机也能焕然一新。
  前面所说的生活方式,是一种静止的定义,但是它也可以是个动态的定义。所谓生活方式,类似于“性格”,但是根据阿德勒的严密理论,可以定义为“性格特征是,人的运动轨迹呈现在外部时的一种形态而已”。(《性格心理学》)
  此处的“运动轨迹”和“生活方式”的定义几乎一致。运动轨迹是指,人会向着已制定的目标做出某种行动,即行动轨迹。至于人会制定什么目标、朝着该目标采取什么行动以及到达目标的路线等,每个人都会不同。贯穿一个人人生的、朝着某一个目标移动时所特有的运动轨迹或运动规则,就是阿德勒所说的“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就像是一副眼镜,人是通过它来看到自己和世界。阿德勒眼里的世界很简单,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如果你把它看得很复杂,是因为你为世界“赋予了神经症式的定义”,而做出这种定义的人往往都有“神经症生活方式”。关于它的含义,我们会在后面论述。
  作为认知偏差(cognitive bias)的生活方式
  “我们能看到有的人从小就在探索“人生意义”。就算是婴儿,都在试图看清自己,努力参与自己周围的人生。儿童,直到五岁结束,将采用统一而成型的行动模式及问题、课题的解决方式。
  可以从世界和自己身上期待什么呢,对于这一点,儿童早就有一个固定认识,而这一认识是人的一生中最为深刻、且持续时间最为长久的概念。一旦确定,世界会通过这一认识、(主观看法)去了解和认知。经历,往往是还没有被接受就已经得到了解释,而这种解释,与儿童对人生所赋予的最初的含义相一致。[《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
  所谓的“婴儿看清自己、努力参与自己周围的人生”是指婴儿通过大声哭泣的行为试图吸引周围大人的关注,婴儿出生后就会喝母乳也是这个例子之一。
  “统一而成型的行动模式及对问题、课题的解决方式”就是我们所谈的生活方式。人其实是通过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个世界的。
  这个生活方式一旦确立,人就只会通过这个来看待世界,而且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自己是通过生活方式来看待、思考、感知、行动的。
  “经历,往往是还没有被接受就已经得到了解释,而这种解释,与儿童对人生所赋予的最初的含义相一致”是指,经历并不是作为相同内容来被人接受的,它肯定是在被接受之前,就由经历者来加以解释的。不解释就经历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这种解释,与儿童对人生所赋予的最初的含义相一致”是指,如果把人生看成是可怕的,经历就会和这个定义一致。对人生抱有悲观见解的人,不管经历什么,都会做出类似的解释以证明自己的悲观见解是正确的。
  被赋予意义的世界
  以上就是生活方式,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并不是相同的,要知道我们其实是生活在自己所定义的世界里。有几个孩子的父母,认为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但是,孩子很快就会发现父母对自己的关注、关心、爱和其他兄弟姐妹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孩子们虽然同在一个家庭成长,其实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生活在一个家庭的孩子们,就是在同一个环境中成长,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错误认识。当然,一个家庭所有的成员中共通点还是很多的。但是,每个孩子精神世界是独立的,不同于其他孩子的。”(《神经症人格是如何形成的》)
  这个区别,并不客观。几个孩子口中所描述的儿童时代,很可能是五花八门截然不同的。家里有两个孩子,直到长大成人,互相认为父母更爱的是另外一个而不是自己,这种情况很常见。
  性格
  生活方式呈现在外部的形态,便是“性格”。
  “性格可以表现一个人就周围的世界和伙伴(统称为共同体)以及人生课题的认识和认知。”(《性格心理学》)
  任何人,离开了与他人的关系、人际关系,只靠自己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就是这种人际关系,是人们毕生都躲不开的“人生课题”。该如何解决它?是否该和它保持一定距离呢?阿德勒用“性格”来分析这一点。
  生活方式或生活方式呈现在外部的形态—即“性格”,绝不是属于内面的东西,它只会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才会成为问题。如果人是一个人活着的,那么生活方式、性格都不会成为问题。
  社会概念
  阿德勒举了丹尼尔·笛福的小说主人公鲁滨孙·克鲁索的例子(《性格心理学》)。鲁滨孙·克鲁索乘船遇难,只能在无人岛上生活。他有什么生活方式、是什么性格,这些在他开始一个人生活时期都不成问题。鲁滨孙的生活方式,是他遇到了星期五时,和星期五之间的人际关系中才成了问题。
  “‘性格’是社会特性的概念。对于性格,我们只能通过他与周围世界的关联性,才能去描述。”(前述著作)
  性格是一个人面对人生课题时“以一定表现形式呈现出的形态”,“人面对这个世界时所采取的方式”。(前述著作)
  解决问题的模式
  一方面,生活方式、性格表现出了一个人是如何看待和认识这个世界、他者、人生课题的,另一方面,直面这些时“以一定表现形式呈现出的形态”。
  此处,以“一定”表现形式呈现出的形态是指,遇到人际关系的问题,人知道该怎么处理会使它更加顺畅或更加不顺。人在一边经历和积累的过程中,逐渐找到了人际关系的解决模式。通常,我们不会每次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问题,而是,相似的状况会用相似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一旦,学会了这种解决方式,会比每次找出新的方式去解决要方便很多,但是另一方面,久而久之会变得不够融通和灵活,发生新状况会很难找到恰当的方式去处理。
  这个模式,会根据你如何看待他者而不同。对世界的认识方式与他的行动方式是密不可分的。将他者当成敌人,敌视全世界的人,会努力找出各种证据来证明这种见解和看法,所以会越来越固执而僵化。
  自己选的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性格,并不是与生俱来的。生长在同一个环境的孩子们生活方式却会不同,这种事实只能说明孩子自己做出了判断、选出了生活方式。
  “性格绝对不是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与生俱来、被外部所赋予的。它像一种使用指南那样,像影子一样缠着人、不管在任何状况下、不用考虑太多、用既定的统一表现去呈现你自己的人格。性格与那些与生俱来的力量、倾向无关,在最早期阶段就会形成,有了它,人就会保持一定的生活方式。”(《性格心理学》)
  如果说生活方式、性格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来所获得的,那么必要时,直面一个问题,人就应该能采用与平常不同的方式来处理。只是这毕竟是长期以来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如果用别的东西替换掉,难免会陷入混乱。所以,即使不够自由、不方便,也会固执地继续沿用以前的生活方式。只要继续使用以往的生活方式,相对来说还是容易预测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阿德勒说道。
  “假如我们为‘人生赋予’了错误的含义,又假如我们对问题、课题采取错误的解决方式从而导致接二连三的倒霉和不幸事件发生,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放弃人生。我们对人生含义的错误认识,将通过当时状况的反思、承认错误、重新调整统觉(Apperception)的过程而获得纠正。”[《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
  有一种人在与他人擦身而过时,看到对方的眼神漂移到旁边,便会认定对方是在有意躲避自己;还有一种人碰到相同情况时,会认为对方是对自己有意才会这样做。这两种类型的人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前者,也会羡慕后者能这样思考,但是实际上,他们是不会改变自己的这种看法。要想做到后者这一点,首先,就得认为自己有魅力。但是,一旦把自己想成是有魅力的人,就等于向未知的世界迈出了一步。不和人深交,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遭人背叛。他们就是因为不想遭遇这种事,固执地坚持不方便的生活方式。我们在前面谈到过,生活方式有静态定义和动态定义。两者并非无关。将这个世界看成是危险的,把他者视为敌人的人,是不会积极和他人接触的。相反,把别人看成是伙伴的人,是不会迟疑和犹豫结识他人。前者是因为不愿意和他人有交点,所以不会视他人为伙伴。不是生活方式决定行动方式。而是,人在采取一种行动时会选择可以将该行动正当化的生活方式。
  人是在什么时候选择生活方式的?
  如果说生活方式非与生俱来,那么,我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选择它的呢?对于这一点,阿德勒解释:
  “生活方式,往往都是早在两岁时,再晚的人,到了五岁就已经确立了。”(《生活意义》英文为“Der Sinn des Lebens”,以下略英文)或许有人会说,既然人是在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选择了生活方式,那么长大之后,就不应该为当时所选的生活方式而负起什么责任了吧。
  有一个解决办法。即我们可以想,实际上是多年之后才选择了生活方式。我认为应该是十岁前后选择的。那之前的事情,即使还记得,也很难按照时针顺序串起来。而那之后的事情,相比之下还是较为清楚鲜明的。
  不管怎样,如果我们接受了几岁时选择了生活方式的说辞,听起来,这个生活方式一生中只做过一次。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们做过很多次选择。至少,是有过很多机会重新选择的。儿童时期选择生活方式,长大成人后再重新选择,区别在于,前者是出于无意识之为,后者则是有意识之为。
  阿德勒提议一种协调方案。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那么就能自己决定今后该怎么做了。或者说,应该决定这一点了。是要继续保持以前的生活方式,还是选择不同于之前的生活方式?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要想选择不同于之前的生活方式,首先,必须得改变你自己的想法,放弃“我不会改变生活方式”这个念头。其次,当然你要想清楚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这一点不明确,就无法做出改变。抑或,很有可能你已经在过去的人生中养成了阿德勒所说的“神经症生活方式”,这一点接下来就要仔细论述。
  在与他人的人际关系中
  神经症不是在你内心而是在与他人的人际关系中产生的,它需要有一个“对方”角色(Gegenspieler)来承受这些症状。问题的焦点应该放在与“对方”角色的关系上,而不是症状上。要想这样做,就要先把神经症的症状放在一边。阿德勒分析:
  “我们在研究神经症生活方式时,脑子里应该时刻考虑会不会存在对方角色这一点。要注意,谁会因为病人的状态而为难和苦恼。当然,有时候这个病的攻击对象是整个社会,但是通常,这种对方角色是家人中的一员或是某个异性。神经症就是这样,总会隐藏着一种指责的含义。病人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剥夺了站在关注中心的权利,总想着把责任推给他人、并去指责他人。”(《神经症人格是如何形成的》)
  有人因神经症者的这种言行举止而感到痛苦和为难,那么他就是病人这些言行举止所面向的“对方”角色。神经症者是为了吸引这个对象的关注、让对方做出反应才做出这些行动的。只要对方如他或她所愿,去关注自己,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神经症状也会相对稳定下来。
  然而,即便是再亲密的家人也不可能一直都在关注神经症者。一旦得不到关注,神经症者就会认为自己被剥夺了成为关注焦点的权利,开始去指责不关注自己的人,甚至有时会去攻击他人。所以我们才会说神经症总会“隐藏着某种指责的含义”。
  需要感觉到自己是家庭成员之一、在共同体中有一席之位——这种归属感是一个人的基本欲求,比其他任何欲求都要正常,但是,“所属于共同体”并不是指位于它的中心。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就要站在其中心、为此去折磨家人、故意让家人担心、用这些方法试图位于共同体中心的,都是有待解决的问题。
  为了不前进而伸出的“手”
  谁的人生都有三个“人生课题”必须面对,即“工作课题”“交友课题”“爱的课题”。无论是哪一种,都离不开“人际关系”。
  首先,我们所需的所有东西不可能全由我们自己来创造,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能力。必须分业完成。之所以分业可行,是因为人学会了与他人协作。如何搭建协作关系实现工作分担,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工作课题”。
  其次,人不可能一个人活着,除了工作时间以外,其他时间也需要对他人抱有关心、与他人合作。与他人的交点和连带关系,阿德勒称其为“交友课题”。与工作无关的与友人的交往,就是属于“交友课题”。
  另外,还有男女之间的交往、结婚以及与家人的关联性等问题,这些都属于“爱的课题”。
  这三个人生课题,如果是根据关系的距离与连续性,以及难度来排列,应该是工作、交友、爱之顺序吧。
  人不可能回避工作、交友、恋爱、结婚等人生课题。至于人是如何对待这些课题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变化。即使是人有了变化,在对待这些人生课题方面还是会一样。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这些人生课题的处理方式就是“生活方式”。“人生方式”分为两大类,一种是正视人生课题的人,另一种是回避的人。即使没有出现明显的症状,抱有神经症生活方式的人,面对人生课题时会采取犹豫、迟疑的态度。至于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被归于“神经症生活方式”,后面会有详述。
  只要你还具有神经症的生活方式,那么,治好了某一个神经症状,还会出现另外一个。心理咨询重点不是在于消除这些症状,而是要对拥有神经症生活方式的人进行“再教育”。神经症在人际关系中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呢?
  不仅仅是人际关系,但凡遇到该处理的课题,都会怀疑、迟疑、犹豫不决的人,总会千方百计找出理由不做处理。他们害怕做出决断、处理课题后得到某种结果。自己做的决定,结果自然是需要自己来负责和承担的,但是他们不愿意担起这份责任,因此,希望别人替自己做出决定。如果是别人做了决定,那么,事情没有顺利进行时,就可以把责任转嫁给那个人。这就是看到课题犹豫不决的人的心态。
  “为了防御,向前伸手,为了避免去看到危险,而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性格心理学》)
  有的人面对课题时不会完全停滞不前,但是他们为了保护自己,会向前伸出手,慢慢靠近课题。做个比喻,为了不看到危险而遮住眼睛,这时伸出的“手”就是等于对眼前课题所产生的迟疑、犹豫等感情。因为怀疑、不安,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一只眼睛,但是另一只眼睛依然是睁开的,因此,不会在课题前完全停滞不前。
  对眼前的课题抱着恐惧、不安的心理,并不一定是因为那个课题本身很难。而是因为他们心里先有了决心“不去直面这个课题”,才会需要“恐惧、不安”等感情进一步加强这个决心。
  将他者视为敌人
  发挥这只“手”作用,进一步推动这类人远离课题的,不仅仅是不安等消极感情,还有一种,即“愤怒”也能达到同等效果。阿德勒说,愤怒是一种拉远两个人关系的感情(disjunctive feeling)。(《性格心理学》)无论是哪一方生气发火,两个人的关系都会因此而疏远。关系一旦疏远,两个人之间的课题就会因此而搁浅、放到架子上不用再解决。
  这种人会为了躲避人际关系,不建立与他人的关系,首先会搬出自己的问题、短处,以此为借口不进入与他人的关系中去。同时,也在他人身上找出问题,以此为借口,推说很难与他人建立关系。指责他人不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因为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敌人。
  对方不会变化,变的是他自己的心态。一旦认准了无法和他交往,就会在他身上找出各种短板和缺点,而这些短板在当初两个人关系尚好时都被他视为优点。
  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们喜欢搬出过去的经历来说事,希望他人觉得自己过去度过了多么艰难辛苦的人生。要是有人对他们说,“不管过去经历有多艰难,对现在以及今后的人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他们就会不满地回答“你怎么可能理解我过去有多辛苦”。那么他们究竟希望他人怎么理解呢?告诉他人“辛苦的过去经历”的目的是什么?指责他人不理解自己,把他人列入敌人清单,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啊。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种人是要把人生视为“倒霉的连续”。他们一直都会保持悲观心态,不管遇到多么好的机会,只会发出卡珊德拉之呐喊,即只会说出不吉利的话。不管是对自己还是他者,发生了天大的好事,也只会说出不吉利的话。面对他者的喜悦,总在旁边泼冷水,谈及双刃剑之“阴暗面”的人,是无法维持人际关系的。不对,应该说,他们是为了结束这段关系才会故意说出这些话的。
  不可以喜欢上自己的人
  我问那些来找我做心理咨询的人:“你喜欢你自己吗?”大部分人都会回答说,“讨厌自己”。也有很多人回答说,“我没有什么魅力,所以没人喜欢我”。也有人以有神经症为理由,说自己无法与他人建立关系。他们还会说讨厌现在的自己,希望能变成“积极乐观”的人,但是我知道他们内心并不想改变现在的自己。
  在咨询过程中,有时会问到神经症状是何时开始的。我这么问不是为了要找出原因。即使病人过去某个经历成为契机引发了这些症状,也不能说这就是根本原因。神经症者是出于某种“目的”,才有了这些症状的。就以赤面症为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你会认为病人得了赤面症,还能有什么目的?为了了解这个目的,我问患者“得了赤面症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赤面症治好了,您想做什么呢?”(《神经症人格是如何形成的》)其实这两个问题的目的都一样。对于后面的问题,有人说“想要和男性交往”。我们可以得知,此人眼前是下定决心以赤面症为理由不和男性交往,没有勇气正视男性、与男性交往。也就是说,患者愿意认为“我是因为有赤面症才不能和男性交往”。
  她愿意相信“要是没有赤面症,我是能和男性交往的”。她想躲避与男性交往的人际关系课题。如果只是可能性的话,说成什么都可以,总之,她不能接受的是“不能与男性交往”成为现实。
  我认为赤面症并不能成为阻碍她与男性交往的因素。因为,初次见面时,很多情况下,毫不露怯、很理性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并且做出冷静回答的女性,反而容易遭到男性的退避三舍。而看似害羞、红着脸的腼腆女性反而会容易吸引到男性。
  其实是因为她怕遭到男性冷落和拒绝,才会躲避男性,赤面症只是为了躲避男性而找出来的理由而已。不与男性交往,就不会被拒绝。
  在咨询过程中需要明确的是,该女性的无意识的目的。即想利用赤面症来躲避男性的想法。即使赤面症治好,情况和之前不会有任何改变,直视这一现实,无疑对她来讲是一种痛苦。
  遇到这种案件,医生不会把治好赤面症作为咨询治疗的目标。因为对于这位患有赤面症而苦恼的女性来讲,赤面症是为躲避与男性的交往而需要的装置,即使把这个装置去除掉,就像阿德勒所说的“神经症患者,往往会以奇迹般的速度失去一个症状,同时又毫无犹豫地马上能捡到新的症状”[《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很快就会出现另外一个症状。
  使他们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咨询过程中该做的是把症状放在一边,帮助患者找到自信。阿德勒说“只有认为我是有价值的时候,人才会拥有勇气”。(Adler Speaks:The Lectures of Alfred Adler)
  这里所提到的勇气,是面对人际关系的勇气、走进与他人的关系中去的勇气。为什么走进与他人的关系还需要勇气呢?与人建立关系时,并不是总能顺利建立良好的关系,受伤、遭到背叛等伤心经历,都是不可避免的。就像阿德勒断言“所有的烦恼都来源于人际关系”(《个体心理学讲义》),我们说所有的心理咨询主题都离不开人际关系,丝毫不为过。
  问刚刚那位患有赤面症的女性是否认为自己有价值、是否喜欢自己,恐怕她只会回答“不”。问题是,刚刚在前面也提及过,以神经症为理由,说自己无法走进人际关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不愿意这么做。
  这种人认为自己没有价值、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何况是他人。因此根本不愿意与他人建立关系。他们认为,无法与人正常交往所带来的痛苦,远不及交往所带来的痛苦大。因为不与任何人交往,就不会遭到他人的背叛、被恨、被嫌弃。
  对于赤面症的女性,我们需要告诉她:你现在是以赤面症为借口,躲避人际关系。你现在患有赤面症,所以眼前的世界是黑白的。你或许认为,只要治好了赤面症就能如你所愿、和男性正常交往。实际上,即使治好了赤面症,你所喜欢的人未必会注意你、即使你向他表白建议交往,也有可能会遭到拒绝。你就会因此而绝望。为了不发生这种事,赤面症对你来讲是很重要的。
  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帮患者进行心理咨询。心理咨询师应该在初期阶段,最好是在第一次咨询中,与来访者就该咨询以什么为最终目标、做到什么阶段算结束等问题达成协议。这很重要。不设置咨询目标,盲目地开始咨询治疗的话,必定会走到死胡同而无法前进。
  要是有人问我“什么样的问题,您会愿意提供咨询呢”?我一定会回答。现在的你,认为自己没有价值,不喜欢自己,对自己也没有自信。我愿意在咨询过程中帮你找到自信。但是,至于我的提议,对方是否会完全接受,这一点我并不确定。因为,这类人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价值才不愿意建立人际关系,而是因为不想建立人际关系,才选择相信自己是没有价值的。
  即便这样,如果病人变得认为自己有价值了,即使依然无法和男性交往,她对事物的接受方式会和以往截然不同。和他人建立关系后,或许也会受伤、也会因此而悲伤。但是,人活着的喜悦唯有在人际关系中才能获得,因此,必须鼓起勇气走进人际关系中去。
  以前是不敢直视遭到男性冷落的现实,宁肯选择否定自己、认定自己没有价值,坚持不走进人际关系中,但是,待她对自己有了自信后,或许就没有那么惧怕直视现实,或许还会有机会与男性邂逅。
  不过,也有可能即使有了自信,这一切依然毫无改变。即便如此,以前她认为只能通过与男性交往才能发现和认可自己的价值,十分依赖于男性。有了自信后,她变得即使不和男性交往自觉也是有价值的,就没有必要再依赖男性了。这样,她对男性的看法见解必然也会改变。不是没能力交往,是没有必要交往。这个区别是很大的。
  因为这种见解的改变,与男性的交往不再是最优先课题了,那么为躲避与男性的交往而所需的赤面症,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下面就来看看,究竟要怎么做才会认为自己有价值。
  神经症生活方式的特征
  阿德勒对于神经症特征举了如下例子。(《神经症人格是如何形成的》)
  首先,他们直面人生课题时,是不想解决的。他们认为,不能解决课题就等于“败北”。因为惧怕失败,所以选择“迟疑的态度”,并且想“原地踏步”。停下脚步,甚至退却。只要不开始着手处理,就不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如果……的话”,这个是神经症者的人生剧主题。“如果赤面症治好了,就能和男人交往了……”这种可能性谁都能说。神经症者就是不想把这个可能性变为现实。
  “我想解决这所有问题。但是很不幸,有妨碍、有阻碍,我实在没办法解决啊。”[《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下)》]
  躲避人生课题的人,只会说“是……不过”(yes…but),而不去着手处理课题。按照神经症者特有的理论,他们说“不过”的时候,嘴上会说“想解决”,与其说他的内心正为“想做”和“不想做”而纠结、抗争,还不如说他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即“不想解决”课题。然后就会说“不过……”,接着会提出自己无法解决眼前课题的理由。神经症者会说,如果没有这个症状就好了,但是因为有这个症状所以无法解决课题,把这个症状当成是逃走的借口。
  其次,神经症者做出判断自己是无法解决该课题的,因此只会去依赖别人,自己不做任何尝试。要知道他人不可能替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而神经症者却认为这是可行的。
  而且,神经症者喜欢靠这些症状来支配周围的人。患有抑郁症的人会向人诉苦说自己有多痛苦。抑郁症是一种使周围的人也为之受苦遭罪的疾病。看到一个抑郁症患者,周围的人的确不忍心置之不理放任不管。
  以上,就是神经症者需要这些症状的理由。不改变这个生活方式,那么即使其中一个症状治好了,也会出现其他的或更棘手的问题。
  容易形成神经症生活方式的人
  阿德勒称下述三种类型的人会很容易形成这种生活方式。[《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
  首先,有器官劣等性的人。阿德勒所说的器官劣等性,是真正给生活带来不便和阻碍的残疾。他们中很多人即使有这种残疾,也不会靠它来换取补偿。他们依然勇敢地面对问题,独立处理自己的人生课题,但是其中也不乏产生依赖性,把自己的课题推给他人的人。器官劣等性的人中有不少人认为周围的人耻笑自己的残疾,将他人视为可怕的敌人。
  其次,受宠长大的人。他们认为无法靠自立解决课题,会依赖他人、认为自己理应成为大家关注之焦点,受他人照顾。在这一点上,他是站在支配他人的地位。
  还有一种是,成长过程中遭人嫌弃和憎恶的人。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世上没有任何人爱自己。对他们来讲,他者皆为敌人,自然要千方百计躲避与他者产生某种关系。
  有器官劣等性或受人诅咒而长大的人,会把他人视为敌人。而受宠长大的人,只要别人接受自己的要求,就会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伙伴,一旦自己的要求遭到拒绝,就会立即将对方列入敌人之列。
  “我能不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呢?”在任何状况下,他们都会这样提问。自己毫无作为,却一心希望所有东西“都由他人盛到盘子上,递到他眼前”。
  看到了容易养成神经症生活方式的人所具有的特点后,我们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解决人生课题,且把他者当成是敌人。
  对阿德勒来讲,神经症是属于生活方式范畴的问题。通过改善生活方式达到预防的效果,于他,治疗本身并不是重点。他认为表现出神经症症状的人或者即使没有这些症状但是以神经症生活方式去生活的人是需要接受再教育的。
  阿德勒之所以说再教育,是因为生活方式不是天生的,而是由个人自己选择的。既然是可以选择,那么就可以重新选择。
  作为劣等自卑感的神经症理论
  阿德勒所说的“劣等自卑感”与劣等感是不同的。劣等感是指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而劣等自卑感,是指在日常沟通交流中经常使用“因为有A(或者,因为没有A),所以做不到B”理论的行为。这里的A通常都是非常有信服力的理由,足以让自己和他人觉得既然有这种理由、确实没办法,神经症往往会作为A来使用。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不到,不愿意因此而丢面子。
  孩子们到了星期一,经常会出现肚子疼、头疼等现象。孩子的这些腹痛、头痛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假病,他们是真的会有这些症状出现。既然孩子有这些症状,作为家长肯定不会硬逼着他们上学。孩子心想,本来今天是想上学的,但是肚子疼没办法,好遗憾啊。而真相是,孩子其实是不愿意上学的。没有这些症状,那么家长和老师都会让他上学,所以他需要症状。
  大人其实也一样。不想上班。但是,如果是一向做事认真的人,没有正当理由就不可能休息。要想休息,就得有恰当的理由。这就需要找到一个自己和他人都能信服的理由。之前我们提过的赤面症女性,就是因为需要一个不能和男性交往的理由,所以,才会患上赤面症。
  表面上的因果律
  劣等自卑感理论中的A和B实际上并不存在因果关系。
  有一条狗已经被训练成跟在主人身边一同散步,有一天被车撞了。幸好,保住了一条命,之后也跟在主人身边一起去散步。但是一到事故“现场”它就心生恐惧,四条腿蜷缩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后来再也没有靠近那个场所。(《生活意义》)
  “之所以遇到事故,是因为这个场所的问题。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注意或缺乏经验所引起的。”狗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并且固执地相信这个结论,于是,认定危险“总是”在这个场所威胁到自己。
  阿德勒认为神经症者的想法和这条狗是一样的。因为不想丢面子,所以,作为自己无法面对人生课题的理由,将过去的事件、遗传因子、经历、父母的家教等因素搬出来。
  但是这种理论很快就得到了推翻。有一个杀人案件的嫌疑犯在调查中提到,“我是一个很容易生气发火的人。在谈话过程中,对方让我注意心烦焦虑的情绪,一生气就失手杀了他。”这个理由,相信谁也不能接受。杀人犯永山则夫,曾经在东京、京都、函馆、名古屋等地接二连三地杀过人,被捕后被判处死刑,在狱中出版过一本书。永山说,自己犯下了罪是因为无知和贫困。但是,了解他的朋友们都说,“那时,大家都很贫穷”。
  在和人的交谈过程中,被对方指出自己的心烦焦虑情绪,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也有很多人因生活所迫而过上了贫穷的生活。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全部都变成杀人犯了吧。
  阿德勒说,“这种人把劣等自卑感提到嘴边的那一瞬间,会故意委婉透露所谓的‘原因’,以说明是它引发了现在的困境和问题。”他们或许会谈及父母或家人,没有受到足够好的家教,或者是什么事故,阻碍,压抑等等。(《个体心理学讲义》)要知道这种“原因”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是无穷无尽的。
  对现在的情况或状态,搬出某种原因来进行说明的行为,被阿德勒称为“表面上的因果律”(semblance of causality, scheinbare Kausalit?t)。为什么要说“表面上”呢?是因为它并不是真正的因果关系。本来没有任何因果关系,非要找出某种关系套用在上面,看似有因果关联。
  这种“原因论”之所以要把原本无因果关系的两件事看上去有因果关系,是出于某种目的的。是什么目的呢?对于不太顺利的现状和眼下该采取的行动之结果所抱有的责任,转嫁给遗传因子、父母的教育方式、环境乃至性格等方面,通过给伤害自己的人判罪,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发生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或遇到事故、事件时,人们通常会提到trauma(心理创伤)或者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等词汇。我们会认为人在这种遭遇后受到某种伤害。这些心理创伤往往会带来严重的抑郁、不安、失眠、噩梦、恐惧、无力感、战栗等症状。
  没有人会遇到灾难而不受任何影响。但是,经历了同一事件的人,受到的影响也会是一样吗?这就等于承认人只是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而已。事实上,人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反应者(reactor),而是行为者(actor)(Dinkmeyer et al。,Adlerian Counseling and pyschotherapy)。Sicher说,“即使行动存在问题,人并非单纯对刺激做出了反应(react),而是,考虑了自身、进化过程中的作用、社会地位等各个因素之后做出了行动(act)。”(The Collected Works of Lydia Sicher)即使经历了相同事情,并不能说所有人都会变得一样。阿德勒说,心理创伤没必要非成为心理创伤不可。不管什么经历,经历本身并不是成功或失败的原因。人不是由经历所决定的,而是,取决于他对经历赋予了什么含义。[《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
  当一个人遭遇大型灾害或事故后开始找人倾诉不安时,有可能他本来就有倾向逃避人生课题。如果他平时就是一个不愿意工作的人,那么,遇到这种经历正好如他所愿,有了正当理由不用工作了。最初,他可能只会到事故发生地点、卷入事件的地点时,才会感到不安、心跳加速、头痛等症状出现,但是逐渐会变得只要经过事故地点附近就会出现这些症状,最终会变得足不出户。
  阿德勒的女儿、亚历山德拉·阿德勒说过这样一则故事。有一次,一个患有综合失调症的少女做治疗。医生把父母叫来。其中一个医生当着阿德勒的面对忧心忡忡的父母说“您女儿没有任何康复的征兆啊。”阿德勒立即对其他医生说:“注意,大家都仔细听好。我们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呢?你怎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Manaster et al。 eds。, Alfred Adler:As We Remember Him)如果人的现状是取决于过去某个经历,假如这个定律成立,那么育儿、教育、治疗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因为这些活动是要帮助对象改变现状的。
  如果眼下你和伙伴的关系不太顺利,这不是因为过去某一事件引起的。这只能说明,你与伙伴的关系还有余地继续改善。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人,就会搬出过去的事件,说就是因为当时受伤受到了心理创伤,试图模糊掉该对现在的人际关系所担起的责任。
  即使是你搬出来当作原因的“过去经历”,未必是真正存在的。也许你的确经历过此事,但是现在,它只是以“你为它描述的形态”存在的。
  再者,你所说的过去经历,很有可能并不存在,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挨过父亲打,当时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父亲去世后,我已经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此事。或许是我为了不想和父亲改善关系,而凭空造出来的“回忆”而已。
  原因论和目的论,通常作为两个相反的观点而同时被提起,实际上,原因论也是包含在目的论里面的。搬出原因论,认为有了过去的经历,才导致自己眼前活得如此之疲惫、今后的生活也丝毫不容乐观——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
  人生的谎言
  认为过去经历就是导致现状困境之原因的人,就是想利用这种表面的因果律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阿德勒用“人生的谎言”等严厉措辞分析这种人的心态。(《个体心理学讲义》)
  在处理人生课题时,失败是常有的。而这类人认为不管做什么都要成功,所以只会在有百分百成功把握时才会挑战课题。或者,为了在失败时免受致命打击而事先采取各种预防措施,就和走钢丝的人为了预防失败事先在下面铺上金属网是一个做法。(《儿童教育心理学》)神经症的症状就是因为这些目的而形成的。
  有一个少女,刚入学不久就开始频频迟到,阿德勒这样解释到: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就会明确表现出自己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入校这种情况,尤为明显。不管在家庭里有多受宠,到了学校,就不可能再成为关注之焦点、像在家里一样受宠。
  这个少女,没有打算一个人解决课题。因为之前一直都是由他人替她解决的,所以当她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困难时,她准备抱着恐惧不安逃跑。
  “少女采取的手段就是那些害怕失败而失去勇气的人经常采取的手段。即不管什么事情,总之就是不把手头的事情做完。这样拖着,就可以不用做出最终判断。尽量地拖延浪费时间。对于这种人来讲,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因为在现代社会,时间总是在提醒和折磨现代人,质问人们‘你打算如何用我?’于是,少女就做出了奇葩行为,选择愚蠢的方式来努力‘耗时间’,即故意迟到。并且,迟延所有该做的事情。”(《神经症人格是如何形成的》)
  有的考试看似并不难、有的考试很明显是很重要的,如果不参加考试、拿不到合格的话,就无法继续向前,但还是会有人因为害怕参加考试、自己的实力得到证实而故意不参加。要想通过考试就得学习备考,然而他们会找出很多理由不学习、不参加考试。
  烦恼,也是一样的。只要你还在烦恼中,就不用做出最终抉择,因此他们宁愿继续烦恼下去。其实是利用烦恼来逃避和拖延课题而已。
  纠结琐事的人
  有关“原理主义者”,阿德勒这样说。“他们是一群试图用某种原理来解释人生现象的人。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想用一个原理来解决,认为这个原理总是正确的,万事离不开这个原理。人生中的事情一旦脱离了他所习惯的做法去进行时,就会变得闷闷不乐。他们很多都是很纠结琐事的人。”(《性格心理学》)
  这里的“纠结琐事”,是指比如总是走在人行道最内侧的人,或找寻特定的石头落脚,除了习惯的路线以外,几乎不走其他路线,等等。指的是离不开规定、形式、原理,没有这些无法前进的生活方式。如果事先决定规定、原理的话,的确,只要严格遵照这些,就能够放心前行,但这是不可能的。万事都沿着自己规定的方向进行,这是天方夜谭。这类人明明是不可行的,为了让自己放心,就遵照在别人看来是很可笑的原理来限制自己的行动范围。“社会制度是为个人而存在的,并不是个人为了社会制度而存在。一个人的救赎,实际上是当他有了共同体感觉时,才得以实现。但是,这并不是指像普洛克路斯忒斯(Procrustes)那样,硬要把不同个头的人睡在社会这个床上。”(《儿童教育心理学》)
  普洛克路斯忒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登场的盗贼的名字。传说中他会把抓来的旅人睡在自己的床上。如果对方的身体短于自己的床,就硬把他的身体拉长。相反,如果旅人的身体更长,就切掉旅人超出床的部分,杀掉对方。
  原理主义者就像和普洛克路斯忒斯一样,规定、原理都是绝对不可动摇的,不能靠那些处理现实问题时,就会把现实问题当成是例外,硬是把例外(被当成是例外的现象)套用在自己的原理上,或不能套用时就果断弃掉。举个例子,有个人,一直认为不会有人喜欢上自己,然而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跑来向他表白爱意,这个人非但不认为这件事能有力证明他是有价值的、值得被人爱的,反而还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例外。
  “这种类型的人,都不太喜欢扩大自己的世界范围。其结果,往往会在意外的地方浪费自己的时间,还常使自己和周围的人陷入尴尬局面。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很难融进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新环境,而且坚信离开了自己习惯的特定规定、魔法词汇就寸步难行。”(《性格心理学》)
  原理主义者会优先遵从规定、原理。即使有更为有效的方法,也不愿意采用。最终,会因此而浪费时间。即使这样,他们也要尽量去躲开各种新变化。
  害怕不可控制的事物
  伊坂幸太郎借登场人物的嘴说过一句:“有一种人,对自己可以控制的事物会感到放心。”(《死神的浮力》)比如,“使用手枪的是我自己,何时使用它,取决于我自己。”
  认为自己可以控制的人,会认为自己开车比坐飞机安全得多。实际上,汽车事故发生频率远远大于飞机事故。
  “即便如此,人还是觉得自己开车比坐飞机安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认为车可以自己控制。”
  此处在暗示,自己认为可控的事物,未必真的如此。手边有枪的人,当他突然有了自杀冲动时开枪杀死自己的可能性会比没有手枪的人大得多。同样,对于烟草、毒药等,有人就是过度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控制,结果到了失控状态。正是因为狂妄自大地认为世界最一流的安全标准,所以,发生了核电站爆炸事故时完全失控无法挽回。总之,万事都想自己控制,而对于不可控的事物会感到害怕、想尽量避开。
  要知道人最由不得自己的是死亡。何时死亡、会怎么死,这件事谁都无法预估和控制,所以才显得如此可怕。人际关系,同样也不可控制。所有人都一样。尤其是孩子,我们完全无法预测下一分钟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孩子们经常做出一些让父母猝不及防的举动,父母之所以觉得育儿辛苦,是因为他们觉得孩子本应该可控才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停留在熟悉的环境里
  阿德勒经常会举广场神经症的例子。
  “‘我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我必须得停留在熟悉的环境里。人生处处有危险,必须躲开这些危险。’如果一个人对这种想法坚信不疑,那么,他定会表现出种种症状。比如他会一直躲在房间里或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
  在家里,只和家人见面交流的话,很容易预测发生的事,但是,一旦走出家门,就完全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他们觉得在外面遇到的人都很可怕,外面的世界很恐怖,而他们的人生也因此而变得充满险境丛生。
  实际上,这只是因为他们这样看待世界才得到的结论,现实中的世界不一定就是充满危险的。的确,我们所处的世界,不知何时会发生灾害、事故或事件。但是,神经症者却是过分夸大了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以此为借口停留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里”。
  有关前面所说的“很难预测”,对于一个将他人视为敌人、将世界视为险境的人来讲,人际关系是不可预测且不可控制的,因此就想逃避。把他人视为伙伴的人,同样,人际关系虽然不可预测,却不认为他人就是那种“说句话都会伤害到自己”的可怕的存在,而且,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是那么可怕而危险的。
  有关前面所说的“原理主义者”,阿德勒说。
  “对这种人来讲,当春天来临时,是他们最为难受之际。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冬天。天气一变暖,人们会纷纷走到外面,这也意味着需要和很多人发生和建立人际关系,他们会因此而感到负担,心情也会变得不快。一到春天,他们就会心情低落。”(《性格心理学》)
  漫长的冬天过后,春天到来之际,很多人会心情大好、躁动起来。一想起花朵开始破开雪层而准备绽放,听到窗外欢快的鸟鸣声,蜷缩在家里过了一个冬天的人们都会按捺不住心中兴奋,纷纷推开家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也有人会对于春天的到来感到不悦。长期习惯和熟悉的季节过去,新的季节即将到来,他们的生活也因此而发生变化。天气变暖,走到外面,不得已和他人见面。如果是在日本,四月就是入学、入职季,一想到要建立新的人际关系过程中所要经历的种种烦心事,他们实在是无心为春天的到来而高兴。他们甚至希望春天要是也能像熊一样来个“春”眠该多好。
  但是,并不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危险才不愿意走到外面。他真正害怕的是,当自己走到外面时有可能会遭到他人冷落,他想避开的是这种状况。
  “必须治疗的最后一个病症,就是毫不关心他人的心态。比如走在路上的行人和他擦肩而过时所产生的那种恐惧心态,是必须治疗的。这种恐惧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广场恐惧症。有一种人极力想排斥所有非以己为关注焦点的状况,惧怕遇到这种情况,这就是广场恐惧症。”(《神经症人格是如何形成的》)
  成功地成为人们关注之焦点,使周围的人服侍、奉献于自己。换作家庭,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家人。这就是所有神经症者身上共同的特征。
  “所有的神经症者,多多少少,都会限制行动范围和世界的接触范围。他们会和现实中所遇到的三个人生课题保持一定距离,把自己限制在自认为可控的环境里。神经症者会把自己关进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关上房门,远离风、日光、新鲜空气而度过一生。”[《有关人生之意义的心理学(上)》]
  在这个环境里,他们所面对的人际关系也仅限于家人,很容易预测到未来发生的事,这在他们看来是可控范围内的,比如使父母听从于自己,这也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支配行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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