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说来说去,错都在他身上。俞知远寻思一阵,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到底招谁惹谁了他。
  杜御书鬼鬼祟祟的推门进来时,菜已经快上齐。俞知远心底的火气“腾”的一下蹿上来,毫无预兆的起身迎上去,挥手就是一拳朝脸打。
  起先还觉得自个理屈的杜御书,生平最讨厌被人打脸。他挨了这么结结实实的一拳后,也怒了,不管不顾的照原样还回去。俞知远不防他真的会还手,躲闪不及愣是被他打中了左眉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怒目而视,眼看又要接着开打,任飞和崔旭看情形不对,一人一个火速冲过去将他们隔开。任飞抓紧杜御书的手,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都够了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为这点破事动手,也不嫌丢脸。”
  “你闭嘴!”俞知远和杜御书异口同声的吼了句,又接着用眼神凌迟对方。
  任飞闻言,火大的松开杜御书:“有本事接着打,打不死就先吃饭。”
  俞知远气势十足的收回视线,不忿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崔旭暗自松了口气,悄悄朝任飞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人劝住。
  食不知昧的吃了个半饱,俞知远想起还在医院的卜晴,丢下他们三个提前走人。崔旭心里其实也压着一把火,见他走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暴打杜御书的念头,扯了个理由也走了。杜御书悟着半边肿高的脸,望着一脸幸灾乐祸的任飞,顿感自己里外不是人。
  第19章
  俞知远开车回到省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上去隔着门看了一眼卜晴,见她已经睡下,遂闷闷回到车里发呆。
  无聊中,他想起初回国那会,爷爷让自己看的光盘,随手打开副驾座的储物箱拿出来。看样子像是自己找人刻的,光盘名称上的日期是奶奶去世前一个月。
  他拿着光盘,胸口莫名有些堵。打开之后开始的镜头特别晃,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先出境的是爷爷,接着是奶奶卧房,最后面是卜晴从床上把奶奶抱上轮椅,让她对着镜头说话。
  母亲走了之后,他整个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全是爷爷、奶奶,不论是家长会还是野餐郊游,凡是爷爷、奶奶可以参加的,几乎从未落下。
  视频里,奶奶说话的声音很细,很模糊,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卜晴几次握住她的手,温柔安抚。像似从天堂传来的呓语之声,此刻在俞知远听来,却异常清晰。
  他已经不记得接到奶奶病危电话时的心情,但他永远无法忘记,因为中途出车祸而误机,最终滞留在异国他乡的机场时的绝望。他那么爱她,可是却来不及看上最后一眼。
  视频还在继续,俞知远双手抱着头,痛苦不堪的闭上了眼,喉咙里堵到气都喘不上来。
  “奶奶,知远一定会看见的,他很快就会回来。”卜晴从视频里传出来的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俞知远心头微震,倏然睁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小小的屏幕……
  驱车回翠庭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脑子从未像今天这般纷乱。从视频里可以看得出来,卜晴和自己结婚的这两年,的确是真心真意的照顾着奶奶,甚至比两个姑姑还要尽心。
  从她起诉自己至今,将近4个月的时间,他对她说不上有多了解,可心底最初的愤恨,已经发生了质变。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变得让他有些沉迷其中。
  这种沉迷,无关愤恨。
  第二天俞知远有个会议要开,他早早到了单位,准备开会用的资料。钟碧霄在叙利亚受重伤昏迷后,一直留在北京协和医院治疗。单位这边原本另外安排了个助手,他一看又是个小姑娘,索性拒绝了。
  碰上一个都理不清,他实在没有功夫应付。开完会将近中午,他去单位食堂随便吃了些东西,尔后驾车赶往省人民医院。
  卜晴不在病房里,只有苗大姐在打扫卫生。俞知远问了下昨晚后半夜的情况,随意坐到病房里的沙发上。苗大姐沉默的收拾干净医用床头柜,自顾嘟囔着说卜晴回单位去了,可能还得过一阵才回来挂水。
  回单位?俞知远皱了皱眉,低头看一眼腕表随即起身出了病房。
  她的手臂伤的不是太严重,但只住了一晚上就从医院溜走,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健康在开玩笑。不管她用什么理由说服医生,等他接到人,一定要投诉。
  省人民医院与保育院南门离得不远,俞知远为了赶时间,走的是近路,所以没用上几分钟就到了门外。值班的保安师傅一听他是来找卜晴的,态度淡漠的让他先登记了才能进去。
  俞知远抓过笔和登记簿,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在关系那一栏几乎没怎么思考的,就填下了丈夫二字。登记完,他把东西放回去,才注意到上次来找卜晴也是被这个师傅刁难。
  还真能收买人心!俞知远摇了下头飞快往教学楼的方向跑。进了操场,一个个小毛头排成长队,跟着老师去寝室午睡,他飞快扫了一遍,没看见卜晴立刻掉头往食堂走去。
  他小时候就在这里上的幼儿园,几十年过去,除了重建过原来的教学楼和食堂,里面的格局基本没有变。来到食堂用餐区,卜晴果然坐在几个同事中间,见到他脸色顿时变了变。
  “我喂你吃?”俞知远旁若无人的去搬了张椅子过来,气势凛然的坐到她身边。
  卜晴被嘴里的汤呛到,表情痛苦地猛咳了几下,低声骂道:“俞知远,你疯了!?”
  俞知远没理会她,而是换上笑脸扭头跟桌上的其他老师,大方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卜老师的前夫,非常感谢你们帮忙照顾她。”
  “卜老师,你们夫妻慢慢聊……”其他几位老师表情奇怪的来回看了他俩几眼,识趣的挪去了另外的桌子。
  卜晴看着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笑容,脸上瞬间跟火烧一般,哪里还吃得下。怏怏去洗了碗放回消毒柜,她自说自话的跟同事道别后,逃似的离开食堂。
  她的同志前夫……争取性福权!卜晴默念着几日来盘桓脑中的字眼,真恨不得一脚将俞知远踹进没放水的泳池,好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一前一后出到南门外,俞知远见她还要走,当即几步追上去拦住去路:“上车,我送你回医院。”
  卜晴斜他一眼,不理不睬的从他身边拐过去:“我自己会回去。”
  俞知远压下猛蹿起来的火气,再次追上去拽住她完好的那只胳膊:“再动我就抱你上去!”
  “你有病是吧?”卜晴破口大骂,梗着脖子没动。
  俞知远余光瞥见刚才在食堂吃饭的几位老师已经出来,当即打横将她抱起来,几步走回车边开了后座门硬将她塞进去。
  卜晴左手不能动,小脸黑成墨汁样,等他一上车便接着骂。因为没胆子提那篇报道的事,她骂来骂去,都是不痛不痒的那几句。
  俞知远没听见一样,随便她骂,掉好车头还好心的递了瓶水过去,示意她润喉。
  卜晴郁猝到不行,干脆闭了嘴一个字都不说。
  回到医院,俞知远押着她去病房,回头去找主治医生算账。卜晴不知他之前来过,躺下就开始数落苗大姐,说她不该背着自己胡乱联系人。
  苗大姐陪着笑等她气消了,叹气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顺便说了上次在脑科医院,俞知远为了让她奶奶好好养病,私下付了钱安排其他病人去高科病房的事。
  卜晴大吃一惊,有些生气的问她为何不早说。苗大姐嗫嚅半天,说收了俞知远的钱,这次也是他专程打电话联系,出了两倍的高价请自己过来帮忙。
  黄鼠狼给鸡拜年,俞知远背后搞这么动作,目的不外乎让自己把多拿的钱吐出来。卜晴气呼呼的想了一会,扯过被子把头蒙住。
  按照她起诉的要求,半套复式房的市价是一百二十万左右,俞知远的年薪大概在百万。钟碧霄拉她去法院转账那天,通过法院的账户直接转了四百万,等于说她其实多得了两百万。
  当时因为心里存疑,她就没和彭小佳说确切的数目,也没料到后面事情变成这样。因为这多出来的钱,她和彭小佳10年的友谊即将不保,还要被俞知远骚扰……
  还钱的话只剩两百万,自己按揭买房、装修一百万足够。将来卜朗若是留在北京,余下的钱可能不够买房交首付,不过总比一文不名强。卜晴思来想去,决定把钱吐出来,就算挽回不了友谊至少还能图个清静。
  主意打定,她掀开被子使劲挪着身子坐起来。
  俞知远走后就再没回过病房,害她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卜晴昨晚疼的没怎么睡,早上去单位又忙个不停,躺了一阵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7点多,病房里的灯已经打开,光线惨白。窗外的天全黑了,彭小佳没来,苗大姐趴在沙发头那打盹。
  卜晴嗓子有些哑,她咳了几声,叫醒苗大姐帮自己倒水。
  吃过晚饭,她靠在床头坐了一阵,嫌坐着左手臂又不舒服,只好躺平了给卜朗打电话,给李婶婶打电话。两个电话打完,时间还早,而她了无睡意。
  昨晚她本想让彭小佳给自己送衣服过来,谁知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今天早上没上班之前又打了一次,她没接。卜晴着急去班上和梁老师却定迎新晚会的节目,早上没来得及回去拿衣服。
  所以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那件被磨破了的外套,里面的衣服袖子已经剪掉,不比外面的好多少。无奈,她只好再次先给彭小佳发信息,然后打过去。
  电话无人接听……兴许拉了黑名单也不一定,卜晴情绪低落的挂断,鼻子一酸,没来由的湿了眼眶。
  隔天是周末,卜晴的班排在下午。她迷迷糊糊的躺了一晚上,早上醒过来就想回去拿衣服换,但医生说什么都不同意她离开医院,口气严厉的跟吃了火药没两样。
  熬到8点多,苗大姐买了早餐带过来,卜晴没辙只好拿了钱,麻烦她去帮自己买两身换洗的衣服。苗大姐起先不愿意去,怕自己买的不合意,后来见卜晴身上的衣服都有味了,这才勉强答应。
  她刚出了住院部大楼,正好碰见俞知远从车上下来,于是马上跑过去说卜晴没衣服换的事。
  俞知远沉吟一阵,说:“这样,衣服我去买,然后您给她送上去。”
  苗大姐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好好……”
  俞知远习惯性往楼上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回到车上。买衣服,女人穿的,里外里都买……真是个头疼的差事。
  第20章
  12月的宁城虽还是暖阳当头,但早晚的气温湿冷入骨。彭小佳和同事一起安排完班级宝贝的早餐,持续跳了两天的眼皮,令她觉得恐惧的同时又万分难受。
  三次相亲遇见同一个人的概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种事偏偏让她遇上。可惜不是因为运气好,她为此还被抢了手机,吓得只好住到单位的宿舍,不敢回和卜晴合租的房子。
  该死的杜御书!彭小佳在心底愤懑的骂了一句,心神不宁的感觉似乎愈发强烈。早操开始,她魂不守舍的领了一会操,匆匆知会同班的老师,骑上电驴飞快往租住的房子跑。
  那晚和卜晴怄气,她隔天忙到晚上又临时接了婚介公司的活,当婚托去相亲。谁知好死不死的,对方居然是杜御书。第一次没相中,第二次她借口找错人,这一次没等她开口便被他抓住,要挟着准备报警。
  幸好她当时急中生智,诬陷他耍流氓才得以逃开,可惜手机还是被他抢了去。她慌慌张张的回到单位的宿舍,本想给卜晴打电话道歉认错,可脑子跟浆糊似的,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号。
  胡乱睡了一晚,她天没亮就偷摸的跑回去,结果还没下出租,就看到杜御书的车大摇大摆的进了小区。她吓的都快背过气去,哪还有心思停留,赶忙让开车的师傅掉头回了单位。
  这一折腾就过了两天,培训班她不敢去,家也不敢回。不知道是因为对卜晴怀有内疚,还是让杜御书吓的,她这两天一直心烦意乱,做什么提不起劲。
  这种感觉最强烈的一次,是原来住在千金巷,她们的房子被小偷洗劫。这一次虽然换了小区,但那种预感太强烈了,不由的她不担心。
  回到小区里她们租住的楼下,彭小佳锁了电驴,一刻不停地飞奔上楼。家里没发生偷窃事件,可是卜晴那晚上吃泡面留下的袋子,还放在茶几上没收。
  她那么爱干净的人,绝对不可能放任垃圾两天不管。彭小佳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冲进洗手间。牙刷是干的、浴巾也是干的……意识到卜晴两天没回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赶去卜晴单位的路上,彭小佳一边开着电驴,一边不停的骂自己眼皮子浅。四百万又怎么样,卜晴这笔钱拿的并不轻松,以前住千金巷那么穷都没红过脸闹矛盾,怎么日子变好了,她反倒心里不平静。
  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卜晴的单位,值班的保安师傅告诉她卜晴出了车祸,目前人在省人民医院。彭小佳瞬间头皮发炸,问都没多问就转过车头,泪流满面的往医院跑。
  由于保安师傅没提到卜晴所住的房号,彭小佳到了省人民医院后,直接上了住院部的外科病房。在护士站询问无果,她哭着一间一间的找过去。一百多间病房找完,没见卜晴,她忍不住贴着走廊的墙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大概是她哭得太过凄惨,引来了一名好心的护士问她找什么人。彭小佳呜呜的说着卜晴的长相特征,着重提到是车祸住进来的,不知生死。
  好心的护士翻了下工作交接的登记簿:“26层26-6号高科病房,有位患者的情况,和您说的情况有些相似,要不您上去找找看?”
  “谢谢!”彭小佳一听立马站了起来,扭头往电梯厅的方向冲。四部电梯没有一部是在22层停,或者即将到达22层的,她等不及转身跑进了消防梯。
  气喘吁吁的跑到楼上,她歇都没歇,就顺着路牌的指示一口气跑到26-6号病房,猛的撞开房门扑了进去。
  躺在病床上发呆的卜晴,被巨大的撞门声惊到,吓得嚯然撑起脖子。一头乱发的彭小佳赫然撞进视线,脸上似乎还挂着泪。她艰难的挪了下身子,狐疑开口:“佳佳?”
  彭小佳回过神,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一般,飞扑到床上隔着被子抱住她:“卜晴,你吓死我了……”
  卜晴眼睛有些发涩,缓缓抬起右手拍拍她的肩:“我属蟑螂的,死不了。”
  彭小佳闻言,嚎哭的更加大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卜晴,你快告诉我,我们还是好姐妹对吧?”
  卜晴早上还阴霾不散的情绪,瞬间恢复晴朗。她推开彭小佳,又哭又笑的骂道:“没出息,电话都不肯接我的,还敢担心我死。”
  说到电话,彭小佳瞬间收了眼泪,目光凶恶的吐出一句话:“杜御书你个贱人!”
  杜御书?名字挺熟悉的,不过彭小佳不接自己的电话,和他有什么关系……卜晴正狐疑,彭小佳已经坐直起来,自己抽了张纸擦泪,顺便把自己当婚托三次遇见杜御书,又被他抢去手机的事说了。
  “这么说你和他还真的挺有缘分,一个是宁城好几家婚介公司的高级会员,一个是化名化到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婚托,在一起算了。”卜晴取笑她。
  彭小佳气呼呼的捻干净鼻子,斜过去一对白眼:“得了吧,那个死娘炮我可无福消受。”
  卜晴回想起杜御书留给自己的印象,皮肤确实白皙得有些不正常,关于娘的问题她不予置评,毕竟没接触过。但至少比永远处于生气状态的俞知远好。
  耐心等着彭小佳拉拉杂杂的说完,她大方提到补偿金的数目,并把自己决定还钱的想法说了。彭小佳蹙眉思索了一会,劝她别做傻事。钱在自己口袋里,不是偷不是抢又没杀人放火,凭什么要还回去。
  二百万对卜晴来说,的确是非常非常大的一笔数目。但俞知远的骚扰,又让她疲于应付,如今听彭小佳这么说,她不禁有些犹豫。
  彭小佳见她思思疑疑的,不好再劝转头问起她怎么会住到高科病房。卜晴怔了怔,把车祸的情况粗略讲了下,顺便倒苦水。
  若真是为了要回那两百万,凭俞家在宁城的关系,何苦如此拐弯抹角。彭小佳心中一动,没和卜晴直接点明,转头扯了其他的话题,顺势躺到床上接着和她聊。
  中午时分的宁城阳光温煦,气温宜人。百货大楼前观水街上,一辆黑色的路虎来来回回开过不下十趟,终于缓缓拐进地下停车场。
  俞知远熄了火,犹豫着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他答应苗大姐一个小时回去,这会都过了3个多小时,他还没想好要帮卜晴买什么样的衣服,也不知道她穿多大的号,尤其是内衣……
  他自己平时很少购物,小时候要穿什么,一直是奶奶帮着打理。后来奶奶病重,给自己买衣服的事交给了张秘书,但款式、颜色这些,还是由奶奶定。她临走前怕自己不会买,愣是让张秘书一下子买了,大概五年都穿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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