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47 拿起容易放下难
  食不知味地填肚子,姜一以对待工作餐的态度解决了一定量的食物,然后放下筷子,礼貌地等程珂。程珂可以耍无赖,但她暂且打算保持基本的礼貌。
  程珂注意到她极度淡漠的神情,有些难受:“和我吃顿饭都这么不情愿?”
  “那你现在看着我,这顿饭吃得好吗?”
  “我知道你放不下甩你钱的事情。但那是我当时的无计可施,生了肿瘤,我自己也混乱,父母又逼着我同你分手。我确实伤害了你,很对不起。真的。那时候不成熟,现在明白过来,你还能不能原谅我?”
  姜一对这样的程珂只有无奈,但还是放软了口气:“你脑子灵光,偏在这事上犯糊涂。你想想我们当年闹到了什么程度,是单甩钱这一件事吗?你妈妈当着面要打我耳光;我们两个一见面就是吵架,我从不干砸东西的事情可那时候多少次见什么砸什么;你呢,骂也骂了,钱也砸了。你觉得这是因为你的病。对,有关。你我那时候都不成熟,那个节骨眼,我们都选错了应对的方式。”
  “我们把这辈子最丑恶的那一面全在那时候集体展现了,互相的脸皮全都撕了干净。丑恶既成事实,伤害也造成了,谁都抹不掉。以后翻出来还是恶形恶状,避不开。”
  “你我之间,我对你已经没爱,那单从现实角度考虑。就算你劝服你父母,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当然,这样说未免冷酷。你是病人,我该礼让。所以我不求你现在立刻接受我的话,你可以慢慢想。但是抱歉,我主意已定。并且认为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比拖着要好。”
  程珂哪受过这种委屈,多得是女人要巴结他,他放下身段来挽回姜一她这样地不给面子,脸都绿了。
  姜一知道他心里头不爽快,也担心他真失控做出格的事儿,于是打住不再说。
  “你这几年真是长本事了。”他这话说得几近咬牙切齿,“还是你的新男友教你的本事?”
  姜一很久没经历这么艰难的谈话,程珂这不可一世不听人讲话的模样和过去何等相似。她从前年轻,有虚荣之心,被他的光环诱惑。拿现今眼光再看这个人,不仅没光环,甚至不愿多交往。人与人相处,可互有长短高低,有观念的不一致,但必须相互尊重,愿意交流。
  她愿意照顾他的感情不逼他急着接受她得决定,可他全然听不进她想表达的意思,只理解她是翅膀硬了。
  “你我的问题,不用牵扯其他人。我话已说完。让你不快,这顿我请。”
  她拿了包起身要去找服务员结账,程珂再度开口:“我可以放手。”他抬眼看她,故意停顿片刻,“只要你和你的新男友摊牌。他如果接受得了你的过去,我放手。我不想你受伤的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姜一蹙眉,她还真没想到程珂会说这么一段。一时不知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只怔愣看着他。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如果你当真念旧情,我们还能好聚好散。”语罢,她离开,买单。
  出餐厅门,刚打到车,拿出手机正想刷一刷微.信分散下郁闷的心情,收到赵正回复,顿时集中了精神。
  「没头绪。这几年没结过私仇。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不会平白无故拉吴浩然下水。如果是针对我们这帮人,我们过去的对头要寻仇,不会玩这些文雅的。」
  姜一沉思,灵光一闪,程珂刚回来那次就是带去了吴浩然店里,那时候赵正他们一群人都在,看上去确实符合微博爆料上得那么回事。捣鬼的人……会不会是程珂?
  她竟然早没联系起来!姜一恨得锤脑袋,可现在既然已经表明完了态度,再回去质问程珂也无从开口。只能回赵正一条「现在方便通话吗?」
  没出两分钟,姜一电话响了,她接起:“喂。”
  “怎么听着这么没精神。”男人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有气无力。
  “有那么明显?”姜一自己也吃了一惊。
  “直觉。工作上的事?”
  “不是。我猜,微博爆料的人可能是程珂,上次到吴浩然店里来的那个。”
  “记得。你有几分把握?”
  “直觉。”姜一虽用了赵正的词,却不是玩笑。
  赵正沉吟,道:“微博我不熟,但张野还是有门道,要真想揪出那个人,不是不可能。”
  那厢张野嘀咕了两句,赵正说:“我开下免提。”
  张野的声音接着传来:“我们公司上海开了那么多年,方方面面没少打交道,可以查。但你既然说你那前男友的嫌疑比较大,我还是得问你的意见。要真是他,打算怎么解决?”
  “我拿他没办法,也不想再接触。这件事要是他做的,我出面劝没用。但你必须要查,万一不是他,是别的威胁,还是知道下比较好。收拾的事情,等确认了再做。现在就看那边是不是继续闹事,他可以雇水军,我们也可以。这样,我认识刷/粉、刷/评的人。下午看事件有没有继续发酵,要是那边不停手,我就出钱反过来刷,而且我敢说,我的水军比他们水平高,文案我给他们写好,保管能把局面扳回来。”
  “好。我这就找人去查。”张野回答后,赵正关掉免提。
  “以前没领教,只感觉到你女强人的气势,这次是看到真本领了,利落。我喜欢。”
  赵正这表白来得突然,姜一措手不及,愣是傻了几秒:“我觉得有个事情还是得知会你一声,希望你听了不介意。”
  她语气严肃,让赵正也摆正了态度:“你说。”
  “我刚才和程珂见了一面。会面是我主动提出的。他之前几次三番来找我,不依不饶,说自己当初与我分手是因为生病,为我好而离开我,还把医疗证明给我拿来。我统统置之不理,可他频繁出现影响我的生活。因此我约了这次见面。”
  赵正气息沉下去,问:“为什么现在和我说?”
  “我起初没有意识到需要知会你,算是我的疏漏吧,我独立惯了,没有报备的习惯。而且这是我的事,能处理好的范围内,我不想说了白白让你多心。”
  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赵正换了地方,周遭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因此感觉更孤冷:“姜一,你在心里是不是不信任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一抢白,“我知道现在说一定会引起你不满,但非要说,因为我现在意识到这一点,我不再是一个人……而且这件事可能比我想得复杂,已经牵扯到了你……”
  “我理解你的考量,但我不舒服。”赵正语速缓而郑重,“不是单为这件事。我不舒服,是你已经在我心里,可我觉得自己还没找到真正走进你心里的路。你还防着我,害怕我。你准备好了随时离开我。”
  姜一张嘴,却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直击痛处,将她说透。他不误会她与程珂,他生气她有所保留,可是让她活下来的就是有所保留,那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前所未有地疲累,想到先前程珂说的话,只要她和赵正摊牌,赵正依然不离不弃,程珂就愿意收手。他有这样的自信,可见姜一手里这副牌有多烂。而赵正现在做的,不就是在逼姜一摊牌吗?
  她想摊牌,在他们逼她之前她已有此意。她坚信赵正的人品,即使两人不能在一起,他也不会多嘴乱传。可现在,他们都逼着她,这又算是什么事?!
  “你微博的事我会看着。别的问题,等你周日回来,我们再聊。”
  “姜一。”赵正声音里有怒气,但他压了下去,“我现在不冷静。行,等我回去,我们聊。”
  姜一庆幸赵正还保佑着理性,不全然让情绪掌控,她松了一口气,人也缓和下来:“在程珂的问题上,我确实处理不当。我也确实有心事,可没法在电话里说。赵正,我……”
  “我想我是太害怕你走。所以我先给自己打预防针,要潇洒,要拿得起放得下。”她咬唇,“可你,你越来越让我不确定自己真的能放下。”
  她示弱,他就再硬不起心肠,只叹出一口浊气。
  “姜一,我远比你想得意志坚定。你太低估我,更太低估你自己。”
  姜一苦笑:“周日我等你。”
  “好。”
  挂了电话,姜一也到公司,收起手机,连同杂乱的心情一起打包抛到脑后。她决定专心工作,专心盯闹事人的微博,只此两件事,不想别他。
  整个下午,每隔一个小时姜一就去刷一遍赵正的话题。已经有反对喷赵正他们一帮人的言论,有人说自己去过那个餐厅,根本不是博主说的那回事,还有人放了吴浩然的照片,表示又是一枚帅哥。姜一看着看着,倒像是他们要往男团的方向奔,便没有插手。想来静安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头,哪有黑/社/会不长眼跑这里来扎根,肯定是无稽之谈。
  这事情的转机让姜一心情轻松不少,但每次回微.信消息见到赵正的头像,总还是会出神一会儿。
  下班回到家,这个让她频频出神的头像忽然跳到了第一栏。她心悬到嗓子眼,点开。
  是个表情,昨天姜一发给他的熊本,但字换成了“请问美女你的心怎么走”。
  她唇角终于有了些许笑意,思忖片刻,她发出如下回答:
  「在原地,等我来接你」
  ☆、48.第四十八章
  48 千疮百孔的冷酷
  周日转眼就来,姜一前一晚彻底失眠,早上起来浑浑噩噩,眼皮底下一片青。床上那只大熊的手脚都要给姜一扯长一节,无力地靠墙耷拉着。
  姜一洗漱后第一件事换上运动装备,一路狂奔直奔到赵正家的小区门口,气喘吁吁,虚汗涔涔。抬头仰望着高楼数他家的窗户,指准了在心里鄙视自己一通,顺着气去隔壁简餐店觅食。
  面包咖啡下肚,她神智终于清醒一些,更加鄙视自乱阵脚。从咖啡店玻璃里印出的模糊脸孔,姜一确认自己这样子糟糕透顶,于是无心阳光,赶紧收拾东西往回走。
  惴惴不安,看不起这惴惴不安,却按捺不下。从周五挂了电话到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直盘旋的就是如何摊牌,摊牌到什么地步,用什么样的方式。脑海里打无数次腹稿,也假设了无数个对方可能的反馈,演练着自己要如何应对。在什么情况下应当再努力一把,什么情况下就需转身就走。
  周六两人都没相互通信,好似都等待着这场对话。
  姜一回首自己当时认识赵正的时候,万没想到会走到坦白这一步,毕竟她看重的只是他的身体罢了。在一起时,也不愿想永久。
  她不怕失去,一切终将失去。她尝试拒绝投入,拒绝牵绊,拒绝为失去的痛苦买单。
  然而,人非死物,又怎么能说不在乎就真不在乎?和赵正这毫无联络的一天,让姜一感到了一种患得患失。她那么不想失去他,即使理智说不要在乎。
  太宰治有过一句话,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姜一与赵正在一起,既已体会了狂喜,如若分开,又怎能不感受悲痛?
  回到公寓,姜一洗澡,护肤,穿衣,上妆。
  一个半小时后,她从镜中找回她自己。微微扬起下巴,唇色红出完美的曲线,深深呼吸,她深褐色的眸子蕴起微光。迟早要面对,不如潇洒大方地去。
  姜一将自己的部分衣物打包,塞进行李箱,拖着箱子出门。
  赵正发来消息,会在中午时分到公寓,他可以带吃的回来。姜一回说她会安排,让他只管回来。
  到赵正公寓,姜一放下箱子,去附近超市买了够几天量的菜回来,整理清洗放进赵正冰箱,又着手准备午饭。这些事她现在很少做,可已经镌刻在她的记忆深处,提取起来轻而易举。怎么在一堆最便宜蔬菜中挑选出质量最好的,怎么搭配出好吃却又花费低的菜肴……这些,她不愿意承认的这些,也摆脱不了的这些。
  油烟中,姜一反而更沉下心来。端出菜摆好那一刻,她有些乏力的坐到椅子上,围裙也不记得脱。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没有真正走出那些阴影,她只是在表面上愈合了。貌似善与人打交道,长袖善舞,可从没付诸过真心,处处竖起高墙,处处虚与委蛇。这难道不正是因为她过去在泥潭里遭受太多鄙夷,不愿泄露柔软唯恐别人抓住她把柄吗?她的所谓坚强不过外强中干。所以即使她喜欢赵正,她还是保留着,做好随时逃脱的准备。
  这个想法让她恐惧。
  门锁轻微响动,姜一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赵正走进屋来。
  他提着行李包,长途跋涉,依旧挺拔整洁。
  “我看见你的行李在门口。”他话中带着疑惑。
  姜一被他好听的嗓音引回当下,她豁然起身,想起自己还带着围裙,赶忙去扯,可不知是否因为慌乱,怎么都找不对绳结。他靠近,搂住她的腰,将她转过去,准确轻松地解开围裙。
  她垂眉,三天未见,此刻他的气息再度萦绕,她才发现自己的思念成狂。不自主地回头凝视他的眉眼,她不想和他分开,不想和这样的一个男人陌路。他将围裙丢到椅子上,视线终于她相交,眼里也有万千的情绪。他伸手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深深呼吸她柔软的香气。
  她该说,快去洗漱,菜要凉了。可她说不出口,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坚实,她不想推开。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她未能细想,他剥开她的长发,点点地亲吻着她的细颈。姜一想,去他的午饭。她侧身,捧着他的脸,拿自己的唇凑上去亲。
  她用了他说味道很好的那支唇膏,皮肤上若有似无地萦绕着蓝风铃的淡香,他不记得问她要任何答案,她真实地在他眼前,真实的呼吸,真是的皮肤,真实地动情。
  精挑细选的衣衫在纠缠时不能蔽体,她坐在桌子的边缘,攀住他,唇膏颜色全无,可她此刻的纯色红得更盛,像是能滴出血,而眼睛亮得能滴出泪。
  不顾一切的缠绵,结合着,包裹着,碰撞着,他们专注着只有彼此的世界。
  原来,当足够靠近,你真的能触碰到一个人的灵魂,颤抖的,不稳定的,恐惧着的又不愿离开的灵魂。
  他们伏在彼此的肩头,灭顶的快/感缓慢退却,她的长发似上等的丝毯,披散在她与他的身体上。保持着结合的姿势,他们久久没出声,阳光层层铺在地板上。
  等理智回到脑海中,她哑着嗓子问:“饿了吗?”
  他离开她的锁骨,低笑:“半饱。”
  姜一双手推开他,斜眼:“吃饭!”
  将饭菜重新热过,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吃饭。赵正收拾碗筷,注意到水槽里还浸着新鲜蔬菜,打开冰箱,空空的格子也被填得七七八八,联想到玄关处姜一的行李箱,赵正心中升腾起各种可能。
  他走出厨房,见姜一已经倒好了酒,在客厅等他。
  姜一坐在沙发里,手握成拳端正摆在膝盖上,未等赵正坐下,她已经灌了自己半杯威士忌。
  “这真的是谈一谈。”赵正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姜一略显紧张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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