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镜头慢慢推进。
  一个容貌绝伦的鲛人少女倚在漆黑的礁石上,她鱼尾上的鳞片是银色的,似乎还在发光,将本就晶莹的肌肤映照得更加剔透如玉。
  她的姿态悠闲,手臂的弧度,尾鳍有规律的摆动似乎都说明了她经常在这个地方,用这种姿势以这样的目光遥望那片星空。
  但她的神情却是淡漠的。那双大得有些恐怖的黑色瞳仁,即便面对着万千星光,那璀璨的光辉似乎也照映不进深处。
  那里是一片幽深的黑蓝,一如她习惯的寂寞海底。
  突然,她直起了身子,遥远的上空传来血腥的气息。她有些不悦,她讨厌难得的独处被人打扰。
  “明珠。”她红唇轻启,轻轻唤道。
  季千夏仿佛看到了身侧潜伏在海底的巨大鱼类,听从她命令后垂于额前脊骨上发光的小球便探了出来——这是她的坐骑,灯笼鱼明珠。
  此时堰月飘落下来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季千夏眼眸深处却是一片被打扰的厌恶。
  “吃了他。”她说。
  “卡!”随着王子期一声令下,邵泽瑞停在了半空中,周围的人也纷纷回过神来。
  “这个新人不错啊。”
  “第一次演戏能这样的确很好了。”
  “真的好美啊……”
  “千夏好厉害!”秦燕一脸欣喜的看向江瀚渝。
  “她会更厉害。”江瀚渝双眸眯起,胜券在握。
  “你觉得怎么样?”王子期看着回放问道。
  白染微微摇了摇头,又迟疑的点了一下,“还不够。”
  “新人已经不错了,王悦,你去给……”看到自己侄子瞬间亮了的眼睛,王子期顿了下,“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再跟她讲讲戏。”
  有“炸弹头”之称的王子期难得这么耐心,季千夏漂亮的外貌是一个因素,毕竟谁忍心苛责美人呢?还有一个更大的因素就是王子期爱才。季千夏刚才的表现比试镜时进步了很多,能在短短一周内提升到这种程度,阅人无数的王导知道,这是个天生适合捧这碗饭的人。
  有能当“伯乐”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呢?
  “沧云从是鲛人族女王,生来高贵,性子淡漠。虽然不喜被扰了清净,却也不会很明显的在面上表现出来。我希望你更注重她‘傲’的那方面。”
  “我知道了。”季千夏挺直着腰板,她行动不便,凹凸不平的礁石上也不方便站起来,但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习惯性的表现着自己最好的姿态,“麻烦王导了。”
  “别太有压力,这才是第一天。”王子期说了这一句,又跑回了他的导演专座。
  季千夏深吸了口气,王导说得对,沧云从是傲,但不是矜持贵重,她是骨子里透露出的淡漠。百年以来,驳杂外物已经不能使她皱一下眉头,不过是条命而已,何须在意?她睁开眼,水池对面的邵泽瑞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她缓缓点了点头。
  “!”
  ……
  鼻尖传来一丝血腥味,沧云从本不欲理会,无奈那味道似乎离她越来越近。她轻轻抬了抬眼眸,夜空中正有一个身影慢慢飘落下来。她漠然的继续将目光转回到那条银河之上,鱼尾轻摆,撩起了不少水珠,随口唤道:“明珠,吃了他。”
  云淡风轻,随性如斯。
  这就是鲛人一族的女王,龙族之后这片广大海域的主宰。
  伴随着沧云从清冷的语调,一条丑陋巨大的身影从海水中跃出,突出的朝上利牙不用张开就将堰月含进了嘴里。
  “卡!”王子期和白染对视一眼,“过了!”
  季千夏不知不觉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感激的冲邵泽瑞点点头,在秦燕的帮助下又坐回了轮椅上。
  “千夏自己来看看。”王子期在监视器后头招呼着她。
  在屏幕里看到自己是什么感受呢?
  季千夏说不清,只觉得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她想她是喜欢自己现在这份工作的。
  因为演对手戏的邵泽瑞下午要去出席他上一部电影的宣传发布会,季千夏今天自然也不用继续再拍下去。
  她换过衣服出来,准备和诸人道别回澄天时,白染却叫住了她。
  “大家都夸你演的不错,但离我要的沧云从还有距离。”白染苍白的面孔对着她,嘴唇干涩到起皮,他却毫不在意,或者说毫无察觉,兀自道:“你不要骄傲,演得好的话,以后几部我会给你加戏。”
  他认真的说着,这种相似的认真曾陪伴了季千夏十八年。
  “好。”季千夏看着他被刘海遮住的眸子,郑重点头。
  “那个白染先生是把我们当小孩哄了么?”回去的路上秦燕好笑道。
  “他是认真的。”季千夏说。
  “所以要加油啊。”开车的江瀚渝插嘴道。
  “我会的。”
  “我也会的!”秦燕自从当了她的助理之后,就一直这么中气满满。特意用攒着的工资去买了一个像素高适合拍照的手机,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就一直拍拍拍,据说已经积攒下了不少优质照片,被江瀚渝夸奖了一番。
  秦燕实名认证的微博也开通了,写着季千夏助理的账号如今也有了一群可观粉丝,每发一张季千夏私照,底下就一群嗷嗷叫的颜控脑残粉。只要一天不发,她的人就能从她的微博底下闹到季千夏的微博底下。
  都是控诉季千夏自己不发照片就算了,手下的助理还玩忽职守一点都不敬业!呼吁让她好好“管教”的。倒是让季千夏笑了几场。
  今天因为陪着她拍戏耽误了发照片的时间,秦燕在车子里打开微博的时候底下已经在催了。
  “可惜刚才的造型不能曝光,不然那一身的千夏多美啊。”秦燕可惜道。
  “在没有征得导演同意的情况下不能泄露剧组的任何信息。”江瀚渝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这一点我希望你牢记。”
  “我明白的!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江哥放心。”秦燕急忙解释道。
  “嗯。”江瀚渝点头,问季千夏:“第一次触电感觉如何?”
  “还不错。”季千夏看着自己微博底下的最新评论,想起刚才在监视器里看到自己时的心情,笑了。
  或者说,是意外的好才对。
  到了澄天的地下停车场,季千夏下车的时候却碰上了刚出差回来的盛宴。
  他正打着电话从车内下来,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带,往往把他衬托的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
  他仿佛很久没有休息好了,凹陷的眼窝下有着两抹明显的青痕,但在看到季千夏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烟灰色眸子还是闪了闪,带着快活的笑意。
  季千夏微微颔首,垂下了眼眸,他们很久没见面了,自从那天之后。
  “今天不是进组的日子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顺利吗?”盛宴大步走过来,直至在季千夏面前停下。他身后跟着两名戴墨镜的大汉,面容冷峻,目不斜视。
  “都挺好的。”季千夏忽略掉秦燕因为惊诧而略显扭曲的表情,“和我搭戏的邵哥邵泽瑞下午有个活动,就先回来了。”
  盛宴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复又笑道:“这个点都还没吃饭吧,一起,就当为了庆祝千夏第一次拍戏顺利。”
  “我还有事要忙,那个方案很棘手。”一直沉默的江瀚渝说。
  “我……我要跟着江总监学习。”秦燕飞快的认清了形势,在看到江瀚渝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后,默默松了口气。
  盛宴也不勉强,看着季千夏,语气询问,“那就我们两个?”
  “麻烦盛总了。”季千夏在江瀚渝和秦燕殷切的目光中朝他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盛总亲自给千夏开的车门诶!”秦燕不可思议,这还是公司上下惧怕,铁血无情的澄天少主么?
  “所以你可以预见,我们的前途有多光明。”
  秦燕被江瀚渝眼中火热的期待烫的心里一哆嗦,垂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不开心?”豪华的加长车内,挡板已经放了下来,盛宴收回了迈向前的步子,在对面坐了下来。
  “嗯。”季千夏毫不掩饰。
  “瀚渝是有些急功近利,但在专业性上他是毋庸置疑的。”
  “我知道。”季千夏抿了抿嘴,“我不是为了这个。”
  盛宴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听来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似乎带着恳求,“能坐我身边来么?”
  季千夏不防他会是这样的姿态,整个人愣了下,却还是矮着身子走了过去。
  盛宴似乎松了口气,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不是人工勾兑的香水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郁,若有似无的撩拨着她的嗅觉。
  “你刚才坐在那里的样子,我一看就知道你不开心了。但我居然不敢坐到你身边去。”盛宴苦笑,“是怪我没告诉你我这一周去哪了?”
  “出差,我听说了。”季千夏淡淡看了他一眼,示弱第一次有效,第二次就显得刻意了。
  “听谁说的?”
  “江总监。”
  “瀚渝倒是不余遗力。”盛宴低头看她,“比我们两个当事人还着急。”
  季千夏垂着头没说话。
  “我……其实我不是去出差,我母亲身体不太好,我回美国去看她了。”
  “盛总不必和我说这些。”
  “我知道我不应该不说一声就走,更不应该这么多天都没有联系你。但你……”盛宴有些懊恼,“你也没有找我,我还特意把王越祁留在澄天。”
  “我以为我和盛总之间不需要那些多余的试探、猜疑以及你来我往的故作姿态。”今天第一次,季千夏把脸正对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还带着些疑惑,“我以为你懂的。”就和她父母一样,不用多说什么,只要目光相对,彼此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漂亮的不可思议。
  一瞬间,盛宴心中莫名的委屈、不甘都烟消云散了,脑子里只剩下顾城的那句——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对不起。”道歉的话语脱口而出,他的骄傲,他的掌控欲,此时统统抵不过她的眉头浅蹙。
  “盛总不必跟我道歉。”季千夏是失望的,她想过千百种盛宴不联系她的理由,没想到只是赌气般的“你为什么不先找我”。
  盛宴被她眼中的失望看得生生一激灵,自己要是再不说什么肯定就要被这小丫头三振出局了。心里又是恨她狠心又是恨自己先前莫名其妙的矫情,脑子却兀自转的飞快。
  “我有错自然是要道歉的。”盛宴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始终维持着豪门贵公子的矜持,“但千夏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季千夏微睁大了双眸看他,虽不逞他胡说八道,却也好奇他能掰扯出些什么来。
  “你看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一直叫你千夏,你却还喊我盛总。连邵泽瑞那个才见了一面的人你都叫他邵哥,我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盛宴这句话说得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但你今天才听我提到邵泽瑞,和你之前的行为没有因果关系。”季千夏脑子却很清楚。
  “我只是拿着个举例子,不止这一件。我总是会打听你的事,你今天进剧组我记得牢牢的,你呢?你恐怕连我的私人号码都不知道吧。”盛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底气足了腰板也挺得更直,“我念着你和你同学聚会特意送甜品来,成果被你据为己有就算了,连盘子都不还我,我等你敲门可是等了很久。”
  “我……”季千夏张了张嘴只觉得百口莫辩。
  盛宴却是趁热打铁迎头赶上,“还有很多细节我也就不一一列举了。我做了这么多,你却毫无回应,怎么不叫我心存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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