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晚晴自知理亏不敢言语,娄氏冷眼盯了她许久,转身往伏铜家去了。不用说,这话传到高氏耳朵里,只怕高氏也要跳起来。
  到车家集时车贤果然等在粮柜上,见了车氏也不言语,到了称粮的时候,石虽一样,内里却是垫高过的。这便是所谓的大小石,里外一模一样的筐子,内里却要高出半数,一石只得平常石的七分。
  因有车氏打过招呼,高山与伏铜家皆得了照应。伏铜自然欢的什么一样,娄氏心里虽也高兴,却还记恨着晚晴的八石,叫她欢乐不起来。
  ***
  广济寺在城外,路途有些远,高含嫣打理了过夜的打算,是而也不急着赶路。一路到了广济寺上过香,她叫两个丫环陪着到寺外散步,此时正是山姿浓艳时,她看到寺前人工治饰的景色,便信步走了过去。
  才转过那假山,高含嫣便见伏青山穿着青罗燕服风,负了马鞭在山后站着。他肤色白净,最衬本黑,又体瘦修长,一身燕服都叫他穿出别样风度来。
  高含嫣自然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或者果真对自己动了些心思,或者还是别有所图。但无论为何,这点暖昧叫她欢喜心爱,便理所当然的接受。
  伏青山见高含嫣站在远处笑望着自己,负鞭走了过去,笑道:“大嫂竟也在此。”
  高含嫣道:“正是,好巧。”
  伏青山转身望了眼山门道:“明日才是烧香拜佛的正日,大嫂偏要今日来此。伏某心中有些好奇便也跟了来,来此才知大嫂胸中的雅意。”
  他笑着迎了上来,便走便言:“万籁皆寂,但余钟馨音。大嫂也与伏某一般,喜静不喜闹,喜这天地间的静朗而不喜尘世间的浮躁么?”
  高含嫣笑望着伏青山,她昨夜敷过润颜泥,又睡得一个好觉,早起脂粉又上的十分顺当,心知此时自己的容样是美的,虽不够年轻不娇艳,但成熟亦是一种风味,就看他伏青山会不会欣赏。
  “可惜无水,好空人心。”高含嫣回头走着,经过那干枯的塘面,皱眉慢言道。
  伏青山亦到了她身边站定,侧首道:“大嫂如今空着的那颗心,可能容一些给伏某?”
  还是说了,他终于说了。有些太快,有些掩不住的野心。高含嫣是不能缺爱的人,从伏罡到魏仕杰,还有许多她瞧不上却要追求于她的京中贵子们,这些年中她没有缺过追求者。直到她头脑发热嫁进了中书府,成了魏仕杰的妻子。所有人才望而却步,叫她孤寂了这许久。
  她喜欢被人追求着,宠爱着的感觉,更何况这个男人是魏芸的丈夫。
  她笑了许久,止而欲言,欲言又止。许久才道:“莫要拿这些话哄我,你怕是想要讨好芸儿又无计可施,才来所求于我。”
  伏青山道:“若大嫂要这样认为,就算是。明日我有个私事想要请教大嫂,家中自然不方便见面,欲要约大嫂在外详谈一番,不知大嫂敢不敢出来?”
  高含嫣仍是笑着:“你又何必另寻去处,我父亲在陈漕巷有处私宅,内里陈设还好,若你方便,明日就到陈漕巷来找我即可。”
  伏青山揖首道:“如此多谢大嫂。”
  高含嫣折身往寺中走着,回头见伏青山还在那里站着,心道他做贼竟还做的这样猖狂。一个是中书家的公子,一个是尚书家的千金,他一个农门出身的考子,究竟是多大的野心驱动着,才叫他敢要攀上自己。
  此事若将败露,自己大不了与魏仕杰合离,有父亲罩着自然无事。而中书府魏源与魏仕杰又怎会放过他伏青山?
  她这样想着,又笑了起来。再回头时,伏青山已经不在原地了。
  ***
  晚上晚晴记挂着铎儿要回家,车氏却歇在了车家集娘家。因春山给过她准话,她趁晚便与母亲樊氏两个又到了趟车贤府上。
  车贤照应粮税还未回府,车老夫人黄氏并车雨莲用过晚饭在打双陆。见是樊氏深夜前来,车老夫人知她必是有要事,支走了车雨莲问樊氏道:“好妹妹,你是有何事这半夜的亲自来了?”
  樊氏与车氏母女相视一笑,才道:“上回我来时带的那个媳妇,好姐姐瞧着如何?”
  车老夫人笑道:“好是好的,听闻是有丈夫的女子,怎么了?”
  樊氏低声将青山高中探花又在京城另娶,如今要发嫁晚晴的话说了一遍,见车老夫人频频点头,又补道:“老妹妹我知道您不愁儿媳妇,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都能找来。晚晴虽嫁过回人又有了孩子,但恰是因为生过孩子,咱们才知她身体底子是好的,能生能养。况且那孩子往后要过寄到春月膝下,她来亦是一个空人,自己有孩子的女人才会疼惜孩子,你说是不是?”
  第三十五章 伏罡
  车老夫人听了樊氏一大通,叹道:“古人言糟糠之妻不下堂,伏青山在大明山一带读书好是有名的,但品性也太差了些。”
  樊氏不好点评伏青山,却赞晚晴道:“她性子温顺容样又好,又能生养,好姐姐家里如今最需要的,恰是这样一个得力的媳妇,你说了?”
  车老夫人道:“既是这样,待贤儿来了我与他商量,若他愿意,恰你们那里要嫁,我就叫他寻了媒人上门提亲,可好?”
  樊氏与车氏十分欢喜。车氏一再叮嘱道:“如今此事还未说开,她自己也浑然不知。若贤哥哥有意,到时候给我送个信来,我替他打问风声。”
  车老夫人对此事只有七八分的热心,因是自己多年的老姐妹不好一口回绝,送了樊氏与车氏两个出门,唤了那陪房来吩咐道:“你叫咱家出门的长工们各处打问一下,看伏青山到底有没有高中探花。”
  陪房应过走了。车老夫人自己在屋子里坐了许久,见车贤一身风尘进来请安,拉住了将方才樊氏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才问道:“你待如何?”
  车贤听了苦笑道:“原来春月妹妹所说的好事是这个。”
  他低头揉了眉间许久,才道:“那小娘子如今只怕还不知自己被休弃,一门心思还在等伏青山回家。毕竟她替伏青山发送了二老,又无娘家可依,再者声名无污,若以公理来说,伏青山是不能休弃她的。等她知道了这事,还有好一场计较。此时也不必着急,咱们慢慢瞧着再说吧。”
  言毕起身辞过母亲,回房休息去了。
  晚晴只纳了八石粮的消息在早晨时还只有娄氏知道,傍晚她们纳完粮税回到伏村,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高氏倚了条棍子站在自己家院墙上高声骂道:“如今的女子羞耻都到那里去了?为了点粮食x都能卖,不要脸。”
  言罢不停往外吐着口水。伏铜见两个儿子拉不动高氏,提了鞭子下车抽了高氏一棍道:“你还想挨板子是不是?我先打死你。”
  娄氏见平时窝窝囊囊的伏铜动了怒气着实要下手打高手,一把拦住了道:“她身上还有伤,你要死吗?”
  马氏听高氏连自己都骂上了,跳下车来冷笑:“有人想卖还没人要。”
  高氏听了更加火大,一手指了马氏道:“贱人,卖x的贱人。”
  娄氏假意拉着高氏,一把将她推了过来,高氏身上还有伤,一下扑到了马氏身上挣扎着就要爬起来,马氏却以为高氏要打她,如杀猪一般嚎叫了起来。
  晚晴自高山家抱来了铎儿,也不管地上滚成一团的马氏与高氏,挑着脚拣了空地,抱了铎儿回家去了。
  一年最操心最难的事情已经过去,又这些日子天晴将麦场也晒的干干的。晚晴自草棚里抱了豆子出来铺开,自己取了链枷打起豆子来。
  眼看就是中秋,等中秋的时候,究竟青山在外如何,她就能得到个准信了。
  虽然豆子不多,但如今活儿渐少,可以不用狠拼命来干。晚晴悠悠收拾着豆子,每日铺开打一些除了糠收起。这日她正挥链打着,忽而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回头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伏泰正站在身后。她惊问道:“阿正叔何时回来的?”
  伏泰正道:“方才。”
  晚晴扬头高叫铎儿道:“铎儿,快来,你小爷爷回来了。”
  铎儿正在麦场边地里捉蜢蚱,听了这话豹子一样冲了过来,抱住了伏泰正大腿问道:“小爷爷,花生叔叔在那里?”
  伏泰正抱了铎儿起来道:“他要过些日子才来。”
  他自身后抽了把竹子做的小剑出来递给铎儿,铎儿抽了出来一看,小剑做的十分妙俏,挣开伏泰正下到地上,拿了剑先去猪舍旁逗那小黑猪。
  伏泰正自晚晴手中接过链枷来道:“我来替你打。”
  晚晴退到一旁木根上坐下扇着凉气,见伏泰正两只手并肩膀全然不在地方,力气太大又用的不是地方,忍不住起身接过了链枷道:“阿正叔还是歇会儿吧,我怕您打坏了我的链枷,这东西还是我公公做的,有些年头的东西。”
  伏泰正见麦场上堆着新麦草并粟杆,吃惊问道:“麦子都收过了?”
  晚晴苦笑道:“可不是吗。熬人的农忙,总算过去了。”
  他走的这段日子,恰是农村人最忙最苦的一段日子。晚晴忽而忆起高氏前些日子说的一段话,停了链枷半开玩笑道:“阿正叔此番出去,大约是去躲懒,不然怎么我们才一忙完,您就来了?”
  他回来,这村头上就多了一个人住,有一个人的烟火气在,自己夜里胆子也能大一些,不用提心吊胆伏盛半夜来敲门。正是因为这一小点欢喜,晚晴忘记了长幼开起了玩笑。伏泰正叫她又嗔又怒的眼神撩拨的有些心乱,问道:“青山有没有来信?”
  晚晴道:“族长大人说大约中秋节前后就有信了。”
  伏泰正见她又从草棚里往外抱着豆子,挽了袖子帮她一起将那些豆子全抱了出来。晚晴叫这人的热情弄的有些尴尬道:“阿正叔,媳妇一日打不完这么多豆子,您这样摊开,媳妇估计要打上一夜。”
  伏泰正自草棚里取了绳索出来,将碌碡扣好,拉了过来道:“不用,我替你碾。”
  他果真就一个人拉着碌碡碾了起来。这碌碡纯石头打成,平时碾场要两头牛拉着才能动。他单只手将那碌碡拉起,碌碡果然就滚了起来。晚晴不由赞道:“阿正叔,您真是神力。”
  既他能替她碾了剩下的豆子,晚晴便洗了手到菜地里摘了几根茄子白菜豆角,回屋切了些腌肉炒得几盘菜,又烫了些新麦细面,拿油热热烫了几锅外焦内软的烫面饼子出来,等伏泰正碾完了豆子,将桌子支在厅房屋檐下,唤了伏泰正与铎儿两个来吃。
  吃完了饭他拿叉替她划拉杆子,她拿了大箩来筛糠,多一个人干活要快很多。原本还需要三天的活儿,到傍晚她已经全干完了。
  晚晴收了一应家伙进门,才要去井边打水,就见伏泰正不知何时已经温了热水在铜盆中,扔了帕子道:“快洗把脸。”
  晚晴接了帕子过来,问道:“阿正叔此番回来还要不要走?”
  伏泰正道:“应该不会。”
  晚晴笑道:“就算走,至少要撑过明年的农忙才能走。否则您也太占便宜了些。”
  伏泰正见她笑的高兴,心怦怦跳着。看她洗完了脸端了水洒到庭院,复又放下了铜盆,另端了她洗脚的盆子来盛了热水,问道:“可要洗脚?”
  本来还是止乎礼的长辈与小辈,他这样做,晚晴又忆起那回崴了脚时他替自己洗脚的事情,红了脸摇头道:“不用。”
  言罢又问伏泰正道:“阿正叔的家可有收拾过?要不要我过去帮您?”
  伏泰正自然摇头道:“不用。”
  晚晴已经是送客的架式,边往门口送着边暗悔自己不该贪图轻松,叫这阿正叔来替自己干活儿。她才送出了正院门,便见马氏笑盈盈立在外院,见了伏泰正笑道:“阿正叔也在?”
  伏泰正略点了点头,越过马氏走了。马氏意欲进门,晚晴在门口堵了道:“天太晚了,我一会儿要烧水洗澡,你也早些回家去,有事咱们明日再聊,好不好?”
  马氏指了晚晴鼻尖道:“他才走你就要洗澡,你们在屋子里弄什么好事?”
  晚晴拍了马氏指手道:“我儿还在院里顽着,你说这种话不能叫他听见。”
  马氏道:“听见又怎么了?我今儿去赶集,远远瞧见阿正叔骑了匹好马,一路策马飞一样跑了来,原来是赶来替你打豆子。”
  晚晴推了马氏出门道:“若真是飞了来,就该赶来了替我打麦子,而不是打豆子。都是没有的事情,你快回自家去。”
  马氏叫她推出了门,听着里面下着门闩,咬牙悄声道:“假正经。”
  晚晴回到厨下,见不知何时伏泰正烧了一大锅热水在锅中闷着,取了大木盆来给铎儿洗过澡,自己也洗了个澡才要睡觉,就听得隔壁门上隐约有打门的声音。她站在自家院子里细听,听得隔壁开大门又关大门的声音,还有马氏轻言细语的声音,摇头暗自道:这个女人竟还不回家。
  次日便是中秋,许多人都要去车家集赶集。因伏村人进出都要经过晚晴家门口,晚晴发了一锅粟子面要蒸黄米糕,却也不住伸了脖子望着外面,看伏盛是否也去车家集赶集。
  他曾说过,八月十五前后青山会来信的。
  她从早上起就伸长了脖子心神不宁的等,等到中秋的圆月都升到了半空也没有瞧见伏盛回来的踪影。晚晴兴头了许多天,见实在夜深了,才怏怏下了门闩要回屋睡觉,就听外面伏盛打门高声问道:“晚晴在否?”
  晚晴听得是伏盛的声音,心中一喜暗道:只怕青山哥果真来信了。
  她连忙开了大门,见伏盛负手立在门上,敛衽行礼道:“族长大人,我家青山哥可是来信了?”
  伏盛伸了手出来,果真有封信在手上。晚晴才要去拿那信,伏盛收了手道:“你又不识字,进屋我给你念。”
  铎儿已经睡下。伏盛是族长,理应要带到厅房中去的。晚晴开了厅房门点了盏油灯在八仙桌上,自己在门口站了道:“劳烦族长大人给奴家念念。”
  优盛将那封信扔在八仙桌上,拿手指敲了桌子问道:“没有杯热茶吗?”
  晚晴笑道:“奴家竟忘了这事,族长大人先安座,待奴家给您倒茶来。”
  她才要出门,忽而叫伏盛一把拉住了胳膊,他虽年老,毕竟是男子,手中力气极大,一把就将个晚晴拉到了自己怀中。晚晴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并那股子老人味,恶心的欲要吐出来,一甩身挣脱了站起来颤了声音道:“族长大人还是请回家去吧,天晚了,奴家要关门。”
  言比出到了厅房门外,撩着头上乱发抑了混身的抖站着。
  伏盛也不起身,盯住了晚晴问道:“晚晴,我对你好不好?”
  晚晴也盯住了伏盛道:“奴家听不懂族长大人话里的意思。”
  伏盛复敲了桌子道:“你若这样,就没意思了。”
  言毕伸手勾了晚晴道:“进来说话。”
  晚晴自然不肯再进门。慢慢往台阶下退着。
  伏盛也不起身,伸手拆了那封信,取了信纸出来展开,伸到了油灯上呼啦啦烧了起来。晚晴见他竟然烧掉了自己千辛万苦等来的信,气的混身冒火,跳进去伸手抢过那团灰烬在手中,还不等她反映过来,伏盛已经扯了她头发往西屋拖着。晚晴拿脚勾了八仙桌手扯住椅背爬了起来,才要往外跑,头发叫伏盛扯着不能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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